伦敦魔法师(卷二):暗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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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无人掌舵。

之前船头掉转,船身贴着海浪,此刻侧面遭受冲击,整条船都在莱拉的脚底剧烈晃动。

她顺着楼梯走到半路,迎面撞见一个海盗。他身材魁梧,但步伐缓慢,下在麦酒里的药导致他行动笨拙。他伸手来抓,莱拉闪身躲开,一脚踹中前胸,他重重撞在木板墙上,折了骨头。他呻吟着瘫软下去,叫骂声刚刚出口,莱拉的靴子尖就踢上了他的下巴。他的脑袋“咔嚓”一声歪到一边,然后耷拉在胸前。

十二。

脚步声在头顶回荡。她又擦燃一根棍子,顺着楼梯扔上去,正好有三个人从甲板上冲下来。打头的海盗看见烟雾,企图退回去,却因后面两人刹不住脚,堵成一团,三个人很快就咳嗽起来,喘不上气,先后倒在木制楼梯上。

九。

莱拉踢了踢最近的一个海盗,然后跨过去,爬上楼梯。她在甲板边沿停留片刻,躲在楼梯的阴影里观察动静。既然一个人影都没有,她便拽下遮掩口鼻的炭布,深吸一口冬日的新鲜空气,闯进夜色之中。

海盗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甲板上。她边走边数,数到一个人头就减去一个数字。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莱拉停下脚步,低头打量那些海盗。这时,船舷边有什么动静。她从贴着大腿的刀鞘里拔出一把刀——她最喜欢的宝贝之一,刀刃厚实,护手是拳环的形状——大步流星地逼近那个蠕动的身影,一路上还在哼着小曲儿。

你知道萨罗斯何时来吗?
(何时来何时来何时来船上?)

那人手脚并用地在甲板上爬行,麦酒里的毒药导致他面部肿胀。乍一看,莱拉没能认出他来。等他抬头,她发现对方正是扛着她上船的人。当时他的手很不老实。他说要摸她身上柔软的部位。

“蠢婊子。”他用阿恩语哼哼着。他喘得厉害,很难听懂究竟在说什么。毒药并不致命,至少低剂量不致命(她对剂量的把握确实不是特别上心),但能导致血管和气管膨胀,使人严重缺氧,最后晕厥。

此时再看那个海盗,面部肿胀,嘴唇发紫,呼吸声犹如破风箱,她怀疑药下得太多了。那人试图爬起来,但没能成功。莱拉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

“你刚才喊我什么?”她问。

“我说,”他呼哧带喘,“蠢……婊子。你将……付出代价。我要——”

他没能说完。莱拉猛地一推,他头朝下翻过船舷,掉进海里。

“对萨罗斯放尊重点。”她喃喃自语,海盗扑腾了片刻,消失在海浪中。

一。

她听见背后的甲板嘎吱作响,急忙举刀,绳索几乎在同时套上她的喉咙。粗糙的麻绳在脖子上摩擦,她很快割开绳子,重获自由。然后她踉跄着冲向前去,猛地转身,看见了铜盗贼号的船长,他目光锐利,步履稳健。

巴利兹·卡斯诺夫没有与船员们共饮麦酒。

他扔掉了断成两截的绳子,莱拉握紧刀柄,摆开架势,却不见对方亮出兵器。船长伸展双手,掌心朝上。

莱拉一低头,让面具上的角冲着他。“你投降吗?”她问。

船长乌黑的眸子闪着精光,嘴角一抽。灯光下,他喉咙处的匕首文身似在闪闪发亮。

“谁也抢不走铜盗贼号。”他说。

他嘴唇翕动,手指轻弹,火焰跳跃其间。莱拉看见他脚边受损的标记,就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了。船上大多加持了防火咒语,但他已经将其破坏。他冲向最近的船帆,莱拉立刻调转刀柄,脱手掷出。加装铁护手的缘故,匕首的平衡性不好,没能命中脑袋,而是扎进了脖子。他向前栽去,下意识地伸手撑地,魔法火焰扑上一卷缆绳,船帆则幸免于难。

火烧了起来,但卡斯诺夫趴在地上时,扑灭了其中的大部分。从他脖子里喷涌的鲜血也帮上了忙。只有几缕火苗未受影响,顺着缆绳延烧。莱拉的掌心对着火苗,握手成拳的瞬间,火苗熄灭了。

莱拉莞尔一笑,从船长的尸体上收回心爱的匕首,在他衣服上擦去鲜血。她收刀回鞘时听见了一声口哨,抬头一看,她的夜峰号停靠在铜盗贼号边上。

人们聚集在船舷处,于是她迎上前去,推开面具,问候他们。大多数人都皱着眉头,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们当中,系着黑色腰带,一脸愉快的笑容。他的黄褐色头发梳到脑后,额头上戴着一块蓝宝石。阿鲁卡德·埃默里。她的船长。

“Mas aven。”大副斯特罗斯以难以置信的口气吼道。

“真他妈活见鬼。”厨子欧罗一边说,一边环视着躺在甲板上的众多船员。

英俊的瓦瑟瑞和塔维斯特纳斯克(昵称塔维)都在鼓掌,科比斯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莱诺斯张着嘴巴,活像一条鱼。

莱拉来到船舷处,张开双臂,众人的惊愕与喝彩令她颇为受用。“船长,”她欢快地说,“瞧,我有艘船送给你。”

阿鲁卡德微微一笑。“我看见了。”

一块踏板架在两船之间,莱拉目不斜视,步履轻盈地走了过去。她登上夜峰号的甲板,转身面对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此人的黑眼圈尤其醒目,似乎从未睡过觉。“付钱,莱诺斯。”

他眉头紧蹙。“船长。”他面带紧张兮兮的笑容,恳求道。

阿鲁卡德耸耸肩。“你们打过赌,”他说,“你,还有斯特罗斯。”他点头示意大副,那家伙蓄着胡须,满脸横肉。“赌上了你们自个儿的钱,愿赌服输。”

他们的确赌了。没错,莱拉夸下海口说她可以单枪匹马夺取铜盗贼号,而他们赌她做不到。船每次靠岸的时间极其有限,她日积月累才买到了棍子和麦酒所需的药物。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这是耍诈!”莱诺斯不服气。

“蠢货。”欧罗嗓音低沉,声如雷鸣。

“她显然早就计划好了。”斯特罗斯嘟囔着。

“是啊,”莱诺斯说,“我们怎么知道她一直在暗中计划呢?”

“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跟巴德赌,”阿鲁卡德迎上她的目光,眨了眨眼,“规矩就是规矩,除非你们希望等我们干完了活,跟那些家伙留在对面的船上,否则我建议你们,欠这个小贼的赌金,该怎么付就怎么付。”

斯特罗斯从兜里掏出钱袋子。“你怎么做到的?”他把钱袋子塞进莱拉手里,问道。

“这不重要,”莱拉接过钱币说,“唯一重要的是我做到了。”

莱诺斯交出钱袋子,可她摇摇头。“我赌的不是这个,你很清楚。”莱诺斯本就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闻言只好解下绑在前臂上的刀,愈加垂头丧气。

“你的刀还不够多吗?”他噘着嘴,不满地说。

莱拉笑得更得意了。“刀是永远不嫌多的。”她说着,接过了刀。再说,她心想,这一把太特别了。她第一次目睹莱诺斯使刀就惦记上了,当时他们还在科尔马。

“我要从你手里赢回来。”他咕哝道。

莱拉拍拍他的肩膀。“你可以试试。”

“Anesh!”阿鲁卡德一掌拍在踏板上,口中高呼,“不要傻站着,夜峰号的弟兄们,面前有艘船等着我们洗劫呢。啥也别剩。我要那帮混蛋醒过来的时候除了命根子一无所有。”

人们欢呼起来,莱拉情不自禁地笑了。

在她眼里,阿鲁卡德·埃默里对职业的热爱无人能比。他对待这份职业就像孩子对待游戏,人们对待表演,充满喜悦和狂热,全身心地演出一幕幕场景。阿鲁卡德所做的一切真有戏剧的味道。不知道他还能扮演多少种角色。不知道哪一个不是角色,而是角色背后的演员。

他们的目光在夜色中相遇。他的眸子是灰蓝色的,有时明亮,有时暗淡。他默不作声地一歪脑袋,示意自己的舱房,莱拉会意。

阿鲁卡德的舱房闻起来一如既往,有夏天的葡萄酒香、干净的丝绸和将熄的炭火味儿。毫无疑问,他很有品位。但不同于收藏家和那些爱慕虚荣的货色——他们追求的是张扬炫耀和招人嫉妒,而阿鲁卡德的奢侈品都带有他强烈的个人喜好。

“好了,巴德,”等两人独处一室,他便换成了英语,“你愿意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说了还有什么乐趣呢?”她坐进壁炉前的高背椅,反问道。壁炉里的火焰一如既往地苍白,桌上有两只空的矮玻璃杯。“神秘感可比事实更刺激。”

阿鲁卡德走到桌前,拿起一瓶酒,白猫埃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蹭了蹭莱拉的靴子。“你浑身上下除了神秘就没有别的了吗?”

“他们下注了吗?”她不作回答,也不理会那只猫。

“当然,”阿鲁卡德说着,拔出瓶塞,“赌什么的都有。你是否淹死,盗贼是否救你上船,如果他们救了,我们能否找到你的残骸……”他在玻璃杯里斟满琥珀色的液体,递给莱拉一杯。她接过酒杯时,阿鲁卡德摘下她头上的有角面具,扔到两人之间的桌上。“今晚的表演精彩绝伦,”他说着,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船上那些不怕你的,今晚也得怕了。”

莱拉盯着玻璃杯,仿佛盯着一团火焰。“船上还有人不怕我?”她的淘气劲儿上来了。

“有人还喊你萨罗斯,你知道,”他接着说,“背地里。他们喊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似乎怕你听见。”

“也许我听得见。”她转动手中的酒杯。

等不来对方的揶揄,她抬起头,发现阿鲁卡德盯着自己。他经常观察莱拉的脸,就像窥探口袋的毛贼,试图将其翻个底朝天。

“那么,”他举起酒杯,终于打破沉默,“我们敬什么呢?敬萨罗斯?敬巴利兹·卡斯诺夫和他的铜傻瓜们?敬英俊的船长和漂亮的船?”

然而莱拉摇了摇头。“不,”她也举起玻璃杯,笑容灿烂,“敬最厉害的贼。”

阿鲁卡德笑了,沉静而温柔。“敬最厉害的贼。”他说。

然后他们碰杯,一同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