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魔法师(卷二):暗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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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啊,”莱骂道,“是不是所有的伦敦都这般冷?”

“一样冷。”凯尔跟随王子离开既活跃又亮堂的市中心,穿行在七弯八拐的街巷中。“而且更冷。”

他们一边走,凯尔一边想象着其他伦敦对应的地点。这里是威斯敏斯特。那里是孪生戴恩的石像曾经伫立的庭院。

前面的莱停下脚步,凯尔一抬头,看见王子拉开了一家酒馆的门。头顶的一块木制招牌上写着IS AVEN STRAS。

福水。

凯尔暗自咒骂。他熟悉这里,知道他们不该来。不该来。虽说福水的糟糕程度不及夏尔中心地带的三把刀,在那儿每个人的腕上都闪着乌黑的缚印,也不及杰克大家庭,他们上次出门就在那里惹了一堆麻烦,但福水也是出了名的乱。

“Tac。”凯尔用阿恩语责备道,因为这里不是说皇家语言的地方。

“怎么了?”莱一脸无辜地抓下凯尔头上的帽子,“这又不是富丽堂。而且我来这里有事。”

“什么事?”凯尔问,莱把帽子戴在头上,眨了眨眼,进了酒馆。凯尔别无选择,要么待在原地,要么跟上去。

酒馆里充斥着海水和麦酒的气味。富丽堂空间开阔,色彩绚烂,光线明亮,福水则只有黑暗的角落和将熄的壁炉,桌椅散乱,活像七零八落的尸体。空中浓烟弥漫,笑声粗犷刺耳,醉醺醺的骂声此起彼伏。

至少这个地方诚实,凯尔心想。不虚伪。不掩饰。他想到了比邻酒馆、落日酒馆,以及焦骨酒馆。它们是世界上的几个定点,凯尔在这些地方做过不那么光明正大的生意。他从除了他谁也不能企及的远方带些小玩意过来贩卖。

莱进了酒馆,顺势拉下帽檐,遮挡那对浅色的眸子。他对着酒保背后的一条黑影做了个手势,递去一张纸片和一枚银币。“Essen Tasch。”王子悄声说道。

“押哪个?”黑影不动声色。

“凯梅拉夫·洛斯特。”

“买赢?”

莱摇摇头。“不。买全胜。”黑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指头叩了叩木板,收下赌注,然后退回到吧台角落。

凯尔难以置信地摇头。“你跑到这儿下注。赌你自己负责的比赛。”

莱的眼里闪过狡黠的光。“正是。”

“不合规矩。”凯尔说。

“所以我们来这里。”

“告诉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来这里呢?”

“因为,”莱一边说,一边招呼酒保,“我拉你从王宫出来时你脾气正臭——虽说平常也一样臭——照说你必然瞧不上第一个地方。我只是有备而来。”

酒保擦着杯子过来了,始终低着头,举止似乎并无异常,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凯尔的红发黑眼。

“两杯黑萨莉。”莱用阿恩语说,然后聪明地付了小面额令币,而不是贵族常带在身上的银币或金币。酒保点点头,送上两杯既浓又黑的酒水。

凯尔端起玻璃杯——里面的酒浓得不透光——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他差点呕吐,吧台另一头有几个人轻声窃笑。这种酒水未经加工,浓度高,劲儿大,沾在凯尔的喉咙里,冲得脑袋疼。

“太恶心了,”他咳嗽着说,“这是什么?”

“相信我,兄弟,你不知道为好。”莱扭头吩咐酒保,“再来两杯冬季麦酒。”

“谁爱喝这玩意儿?”凯尔还在咳嗽。

“但求一醉的人。”莱说完,龇牙咧嘴地猛灌起来。

凯尔推开杯子时,感到一阵晕眩。“慢点喝,”他说,但王子毫无罢休的意思,直到把空杯子“咚”的一声搁在吧台上,浑身打了个激灵。吧台另一头的汉子们纷纷敲响自己的杯子,以示敬意,莱也晃晃悠悠地冲他们鞠了一躬。

“厉害。”凯尔喃喃道。与此同时,他们身后有人啐了一口,“要我说,王子就是温室里的一坨狗屎。”

凯尔和莱闻言一怔。说话的男人和另外两人围坐在桌边,背对吧台。

“说话注意点,”有人告诫他,“你小子辱骂的可是王室成员。”凯尔还来不及松口气,他们哄堂大笑。

莱抓着吧台,指关节发白,凯尔死死地捏着兄弟的肩头,连他自己都感到疼痛。他最不愿意看见王子被卷进福水酒馆的斗殴。“你之前怎么说的来着,”他凑到莱的耳边低语,“那些希望我们烧死的人?”

“他们说他一丁点魔法都没有。”第一个开骂的人接着说。他显然喝醉了,清醒的人不可能大声说这种话。

“权贵嘛。”另一个人咕哝道。

“不公平,”第三个人说,“谁不知道,如果他不是生在那个漂亮宫殿里,他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最令人恼火的是,那人说得不算错。这个世界由魔法统治,但魔力的承继无迹可寻,与血统家系的关联也不大——有人生来深厚,有人生来稀薄。但是,如果魔法拒不赋予某人以力量,众人就会相信其中必有原因。弱者应当被遗弃,自生自灭。有时候他们被带到海上——在那里元素之力还不如肌肉有用——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留在城里,以偷窃为生,穷困潦倒,下场凄惨。莱的确凭借高贵的出身改变了命运。

“他有什么资格坐上王位?”第二个人咕哝道。

“没有,这就是……”

凯尔听不下去了。他正要转身,莱伸手制止,姿态轻松,不以为意。“不用放在心上。”他说着端起麦酒,走向酒馆的另一头。其中一人靠着椅背,两条椅腿离开地面,凯尔经过时使了个小动作。他没有回头,但听见那人摔在地上的响声,心中暗爽。

“坏狗。”莱轻声说,言语之间带着笑意。王子绕过桌椅,走向另一头的卡座,凯尔正要跟上去,对面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准确地说,是。她格外醒目,不仅因为酒馆里的女性不多,而且凯尔认识她。他们只见过两次,但凯尔一眼就认出了她,笑靥如猫,乌黑的辫子盘在脑后,金线夹杂其间。在暴徒和盗贼出没之地佩戴贵重金属,胆量着实不小。

话说回来,克什米尔·瓦斯林比大多数人胆大。

同时,她是Essen Tasch的卫冕冠军,比赛在伦敦举办也与其有关。距离比赛开幕还有两周时间,她就出现了,坐镇福水酒馆的一角,围在身边的扈从依然个个俊美非凡。这位女斗士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四处旅行,巡回表演,指导那些年轻且富有的魔法师。她头一次登上梦寐以求的花名册时年仅十六岁,而在过去十二年间的四次比赛中,她一步一步登上冠军宝座。

以二十八岁的年纪,她再夺冠军亦非难事。

克什米尔慵懒地扯着一只石制耳环——左右耳朵上各戴三只——脸上挂着残酷的笑容。然后她的视线移开了,越过桌椅,落在凯尔身上。她的眸子色彩绚丽,据说能窥见人的灵魂。她的注目确实令人不安,凯尔怀疑那层独特的虹膜赋予了她非凡的力量(不过,他哪有资格评判呢?他的眼睛里也画上了墨水似的魔法印记)。

他扬起下巴,让酒馆的灯光照亮乌黑的右眼。克什米尔的表情波澜不惊。她以难以察觉的幅度举杯向凯尔致意,将一杯墨黑的饮料送到唇边。

“你是要坐下来呢,”莱问,“还是站岗?”

凯尔移开视线,望向兄弟。莱舒展地坐在长椅上,跷起双脚,摸索着凯尔的帽子,嘴里嘀嘀咕咕,说还是自己那顶讨人喜欢。凯尔把王子的靴子拍到一边,坐了下来。

他很想问问参赛名单里有没有阿鲁卡德·埃默里——但尚未开口,这个名字就已经在嘴里泛酸了。他灌了一大口麦酒,仍不能抵消那股味道。

“我们应该出一趟远门,”莱坐直了,“等比赛结束之后。”

凯尔笑了。

“我说真的。”王子斩钉截铁,口齿却有些含混。

他知道莱不是开玩笑,但也知道实现的可能性为零。王室绝不允许凯尔离开伦敦,即使他到别的世界也一样。他们宣称是为他的人身安全起见——也许是的——但他和莱都清楚,那不是唯一的理由。

“我去跟父亲说……”莱闭嘴不言,仿佛这个话题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又站起身来,出了卡座。

“你去哪儿?”凯尔问。

“再去拿两杯喝的。”

凯尔低头看看莱的空杯,又看看自己的,还剩半杯。

“我们喝得够多了。”凯尔说。王子猛地转身,抓着椅背。

“所以你要替我们两个人做主了?”他眸子发亮,语气严厉,“管了身体,还得管想法?”

这话太伤人,凯尔顿时失去了耐心。“那行,”他吼道,“毒死我们好了。”

他揉揉眼睛,目送兄弟离开。莱一向嗜酒,但不至于非要醉得一塌糊涂,醉到不省人事。圣徒在上,凯尔也有心魔,却也明白借酒浇愁愁更愁的道理。喝酒起不了什么作用。至于他为何纵容莱一次次喝酒,他也不知道。

他摸了摸外套的口袋,找到一个铜夹子和三根细雪茄。

他不怎么抽烟——也不怎么喝酒——不过,相比喝酒,抽烟至少是他今晚主动选择的,于是他打了个响指,用拇指尖上跳跃的火苗点燃雪茄。

凯尔深吸一口——它不是灰伦敦的香烟,也不是白伦敦那种可怕的炭烟,而是添加了香料的烟叶子,能提神醒脑,舒缓紧张的情绪。凯尔吐了口气,双眼在烟雾中失神。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以为莱回来了,结果发现是一个年轻女人。她乌黑的头发盘了起来,饰有金色的流苏,喉咙处挂着猫眼吊坠,一看便是与克什米尔同行的人。

“Avan。”她的嗓音如绸缎般柔滑。

“Avan。”凯尔说。

女人踏步上前,膝盖处的裙子扫过长椅边缘。“瓦斯林小姐问候您,委托我传达口信。”

“什么口信呢?”他又吸了一口,问道。

她莞尔一笑,凯尔来不及反应——甚至来不及呼气——她忽然伸手,捧着凯尔的脸庞,亲了下来。凯尔胸中憋闷,浑身燥热,等女孩抽身——距离不远,刚好能与他对视——她吐了一口烟。他差点放声大笑。女孩嘴角弯弯,露出娇俏的笑容,盯着他的眼睛,既不害怕也不吃惊,似乎有几分兴奋。是敬畏。凯尔知道,通常来说他这时候应该产生一种欺世盗名的挫败感……但他没有。

他的目光越过女孩,投向王子,莱依然站在吧台前。

“她就说了这个?”凯尔问。

她撇了撇嘴。“她的指示不明确,mas avenvares。”

我神佑的王子。

“不,”他皱起眉头,说,“不是王子。”

“那是什么呢?”

他吞了吞口水。“叫我凯尔就好。”

女孩脸颊绯红。这样称呼太过亲密了——按规矩,即使他不愿意提及贵族身份,也应该被唤作凯尔大师。但他不想那样。他只想做自己。

“凯尔。”她品咂着这个名字。

“你叫什么?”他问。

“阿萨娜。”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好似一声愉悦的喘息。她指引凯尔靠在椅背上,姿态既主动又有几分羞涩。然后她的嘴唇贴了上来。她身着时尚的束腰,凯尔的指头拨弄着她后腰处的花边。

“凯尔。”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说话的不是阿萨娜,而是迪莱拉·巴德。这种事她干过,潜入他的脑海,偷走他的心神,就像一个贼。她就是贼。她曾经是贼,在凯尔带她离开她的世界、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圣徒才知道她最近在干什么——以及在哪里——但在凯尔看来,她永远是贼,在最不适宜的关头偷偷溜进来。滚开,他心里想着,揪紧了女孩的裙子。阿萨娜再次亲吻他,然而他走神了,思绪飘到了某条小路上,时值十月,夜凉如水,另一个女孩吻上他的嘴唇,转眼又挪开,恍若幻梦。

“这是为什么?”

她报以凌厉的微笑。“为好运。”

他绝望地呻吟了一声,当阿萨娜的嘴唇扫过他的喉咙,他一把将其搂在怀里,深深地吻了下去,吻得歇斯底里,企图驱散莱拉的幽灵。

“Mas vares。”她吐气如兰。

“我不……”不等他说完,阿萨娜的嘴唇再次贴上来,堵住他的呼吸和言语。凯尔的手掌没入她浓密的发间,继而又出现在她的颈后。她张开五指,按着凯尔的胸膛,然后向下滑落,掠过腹部,接着——

痛感。

痛感在下颚处掠过,突如其来,极为剧烈。

“怎么了?”阿萨娜问,“出什么事了?”

凯尔紧咬牙关。“没什么。”我要杀了我兄弟。

他的思绪从莱回到阿萨娜身上,可正当他准备吻上去时,痛感卷土重来,从臀部横扫而过。

一时间,凯尔以为莱又到手了一个头脑发热的猎物,然而痛感三度袭来,这次在肋部,剧烈到令他难以呼吸,于是这个可能性消失了。

圣徒啊。”他大骂一声,挣脱阿萨娜的怀抱,一边低声道歉,一边离开了卡座。他起身太快,只觉得天旋地转,于是靠着卡座四处张望,推测莱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

然后他看到了吧台附近的桌子,之前有三个人坐在那儿说风凉话。他们不见了。福水酒馆有两扇门:前门和后门。他凭着直觉选了后者,疾步冲进夜色,快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毕竟他——还有莱——刚刚喝了不少酒。不过,痛感和寒冷都是醒酒利器,当他在积雪的巷子里刹住脚步时,魔法已经在血管里激涌,随时准备战斗。

凯尔第一眼看到的是血。

然后是王子的佩刀,搁在鹅卵石地面上。

三个人将莱逼到了巷子尽头。其中一人的前臂被割伤了。还有一个脸上挂彩。莱在佩刀脱手之前攻击过对方,此时痛苦地弯着腰,捂着肋部,鼻子流血。看来那帮家伙不知道凯尔的身份。辱骂王室成员是一码事,动手可就……

“敢割伤我的脸,这是给你的教训!”有人大吼。

“帮你整容呢。”莱咬牙切齿地说。凯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莱在挑衅他们。

“……找不自在。”

“可找到了。”

“别……那么肯定嘛……”王子咳嗽着说。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他们,投向凯尔。他淡淡一笑,从血迹斑斑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哈,你好啊。”仿佛两人不期而遇,仿佛在福水酒馆的背街小巷里挨揍的不是他,仿佛此时此刻,凯尔不急着教训那些人,因为是莱愚蠢透顶,自找麻烦(凯尔毫不怀疑是王子挑的事儿)。这帮暴徒并不知道,凯尔不急是有原因的,他们不可能杀死他。原因在于烙印在他们皮肤上的咒语。什么都杀不死莱。决定生死的不是本人。而是凯尔。只要凯尔活着,王子就活着。

不过,他们可以伤害他,凯尔虽然恼火,但还不至于置之不理。

“你好啊,兄弟。”他抄着胳膊说。

两个人转而面对凯尔。

“Kers la?”一人嘲讽道,“一条宠物狗跟过来啦?”

“看不出他多能咬。”另一人说。

第三个人甚至懒得回头。莱辱骂了他——凯尔听不清骂的是什么——于是他抬起脚,准备踢向王子的腹部。然而没能如愿。凯尔一咬牙关,那人的靴子顿在半空中,腿骨动弹不得。

“怎么——”

凯尔一转念,那人飞到一边,撞上墙壁。他瘫在地上不断呻吟,另外两人满脸惊恐。

“你不能——”有人嚷嚷,实际上,凯尔能不能施法远远不如他成功施法那么震撼。骨魔法是罕见且危险的魔法,禁止它是因为有违国法:任何人不得使用魔法控制他人的精神或肉体。那些有潜力施展骨魔法的人,无不得到将其遗忘的严重警告。而任何胆敢施展骨魔法的人,都将获得从头到脚的全副缚印。

普通魔法师绝对不愿意以身试法。

凯尔不是普通魔法师。

他扬起下巴,让对方看到他的眼睛,苍白的面孔带来一丝残酷的满足感。纷乱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凯尔回头一看,发现不少人冲进了巷子。醉醺醺,气冲冲,抄着家伙。他有了反应。

他心跳加速,魔法在血管里汹涌澎湃。他感觉脸上有异样,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在

他从贴在手臂上的刀鞘里拔出匕首,一刀割破手掌。鲜血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As Isera。”他说,命令在他的血和空气中同时发生作用,响彻整条小巷。

然后,地面结冰了。

冰从血滴开始迅速蔓延,犹如一层霜,铺满了鹅卵石和脚下的地面。不一会儿,巷子里所有的人都站在一整块结实的冰面上。有人迈了一步,脚底打滑,然后张牙舞爪地摔了下去。另一个人的靴子踩得稳当,顺利地前进了一步。不过,凯尔已经采取行动。他蹲下身来,血淋淋的手掌按在鹅卵石上,嘴里念道:“As steno。”

破裂。

“咔嚓”一声划过夜空,打破了寂静,以及光滑如镜的冰面。裂纹从凯尔的掌底辐射开来,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当他起身,碎冰也随之上升。凯尔周围的碎冰全都悬在半空中,刀刃似的冰锋以他为中心一致对外,犹如某种诡异的光线。

突然,巷子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不是因为他们的骨头被凯尔操纵,而是因为他们害怕了。那是理所当然的。他毫无醉意,也感觉不到寒冷。

“喂,”说话的人举起双手,“用不着这样吧。”

“这不公平。”有人低声吼道,喉咙处抵着冰刃。

“公平?”凯尔的语气之淡定,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三打一就公平了?”

“他先动的手!”

“八打二公平吗?”凯尔接着说,“在我看来你们可是人多势众。”

碎冰在空中缓缓移动。凯尔听见惊恐的喘息声。

“我们只是自卫而已。”

“谁知道呢?”

莱靠着墙,直起身子。“好了,凯尔……”

“别动,莱,”凯尔警告他,“你惹的麻烦够多了。”

参差不齐的碎冰凌空飘移,缓慢而精准地调整方向,最后每个人都面对着两三块碎冰,受到威胁的部位是喉咙、心脏和腹部。人们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碎冰的下一步行动。

凯尔的下一步行动。

他一抖腕子,就能杀了巷子里所有的人。

住手,一个声音说,轻不可闻。

住手。

声音突然变大,那是莱的声音,他在扯着嗓子喊叫。“凯尔住手。

夜色恢复了原状,他这才意识到手里攥着八条人命,差点就结果了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打了莱(很有可能是王子挑衅在先),也不是因为他们是坏人(虽说有几个应该是),仅仅因为他有这个能耐,因为一切尽在掌握、实力凌驾全场、确信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能获胜的那种滋味,太美妙了。

凯尔吁了口气,放下手,碎冰纷纷砸在石头上,化为齑粉。人们无不剧烈喘息,嘴里骂骂咧咧,在咒语解除的瞬间,不约而同地踉跄后退。

有人瘫坐在地上发抖。

有人眼看就要呕吐。

“都给我滚。”凯尔轻声说。

他们照做了,在凯尔的注视下一哄而散。

他们本来就当他是怪物,现在他主动出手,证实他们的恐惧并非捕风捉影,情况必然更加糟糕。但也无所谓——他无论做什么似乎都不会改善。

他踩着冰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靠墙而坐的莱。莱仍然晕晕乎乎的,凯尔认为罪魁祸首是酒,而不是挨了一顿打的缘故。鼻子和嘴唇已经停止流血,除此之外,脸上不见伤痕——凯尔在自己身上寻找痛感的共鸣,只有一两根肋骨隐隐作痛。

凯尔伸手拉起了莱。王子迈了一步,摇摇欲倒,好在有凯尔搀扶。

“你又来了,”莱的脑袋靠在凯尔的肩头,喃喃道,“你从不忍心看我遭罪。”

“然后被你连累,咱俩一起遭罪吗?”凯尔反唇相讥,同时架起王子的胳膊。“走吧,兄弟。我们今晚的乐子算是找够了。”

“抱歉。”莱低声说。

“我知道。”

事实上,凯尔忘不了他在战斗时的感受,内心骄傲的那一部分满足得很。他忘不了那个笑容,属于他,却又全然陌生。

凯尔颤抖着,搀扶兄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