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谈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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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4年2月25日(诗的形式可能影响内容;歌德的政治观点)

今天歌德让我看了他的两首很值得注意的诗。它们在倾向上都是高度伦理性的,但是在一些个别的母题上却不加掩饰地自然而真实,一般人会把这种诗称为不道德的。因此他把这两首诗保密,不想发表。

他说:“如果神智和高度教养能变成一种公有财产,诗人所演的角色就会很轻松,他就可以始终彻底真实,不致害怕说出最好的心里话。但是事实上他经常不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缄默,他要想到他的作品会落到各种各样人的手里,所以要当心过分的坦率会惹起多数老实人的反感。此外,时间是一个怪物,像一个有古怪脾气的暴君,对人们的言行,在每个世纪里都摆出一副不同的面孔。对古希腊人是允许说的话,对我们近代人就是不允许的、不适宜的。本世纪二十年代的英国人就忍受不了生气蓬勃的莎士比亚时代英国人所能忍受的东西,所以在今天有必要发行一种家庭莎士比亚集[19]。”

我接着他的话说,形式也有很大关系。那两首诗中,有一首是用古代语调和音律写的,比起另一首就不那么引起反感。其中一些个别的母题当然本身就易引起反感,但是全篇的处理方式却显得宏伟庄严,使我们感到仿佛回到古希腊英雄时代,在听古代一个雄壮的人说话。至于另一首,却是用阿里俄斯陀[20]的语调和音律写的,就随便得多了。它叙述的是现代的一件事,用的是现代语言,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一些个别的大胆处就惊人得多了。

歌德说:“你说得对,不同的诗的形式会产生奥妙的巨大效果。如果有人把我在罗马写的一些挽歌体诗的内容用拜伦在《唐·璜》[21]里所用的语调和音律翻译出来,通体就必然显得是靡靡之音了。”

法国报纸送进来了。法军在昂顾勒姆公爵率领之下对西班牙进行的战役已告结束,歌德对此很感兴趣。他说:“我应该赞赏波旁王室走了这一步棋。因为通过这一步棋,他们赢得了军队,从而保住了国王的宝座。这个目的现在算是达到了。那位战士怀着对国王的忠贞回国了。从他自己的胜利以及从人数众多的西班牙大军的覆没,他认识到服从一人和服从众人之间的差别。这支法军保持住了它的光荣传统,表明了从此它本身就够英勇,没有拿破仑也能征服敌人。”

接着歌德的思路转回到较早期的历史,对三十年战争中的普鲁士军队谈得很多。在弗里德里希大帝[22]率领之下,那支军队接连不断地打胜仗,因而娇生惯养起来了,终于由于过度自信,打了许多败仗。当时全部细节对歌德都如在目前,我对他那样好的记忆力只有钦佩。

他接着说:“我出生的时代对我是个大便利。当时发生了一系列震撼世界的大事,我活得很长,看到这类大事一直在接二连三地发生。对于七年战争、美国脱离英国独立、法国革命、整个拿破仑时代、拿破仑的覆灭以及后来的一些事件,我都是一个活着的见证人。因此我所得到的经验教训和看法,是凡是现在才出生的人都不可能得到的。他们只能从书本上学习上述那些世界大事,而那些书又是他们无法懂得的。

“今后的岁月将会带来什么,我不能预言;但是我恐怕我们不会很快就看到安宁。这个世界上的人生来就是不知足的;大人物们不能不滥用权力,广大群众不能满足于一种不太宽裕的生活状况而静待逐渐改进。如果能把人的本性变得十全十美,生活状况也就会十全十美了。但是照现在这个样子看,总会是摇来摆去,永无休止;一部分人吃苦而另一部分人享乐;自私和妒忌这两个恶魔总会作怪,党派斗争也不会有止境。

“最合理的办法是每个人都推动他本行的事业,这一行是他生下来就要干而且经过学习的,不要妨碍旁人做他们的分内事。让鞋匠守着他的楦头,农人守着他的犁头。国王要懂得怎样治理国家,这也是一行需要学习的事业,不懂这一行的人就不应该插手。”

歌德接着谈到法国报纸说:“自由派可以发表言论,如果他们的话有理,我们愿意听听。但是保皇派手掌行政大权,发表议论就不相宜,他们应该拿出来的是行动。他们可以动员军队前进,下令执行斩首刑和绞刑,这都是他们的分内事。但是在官方报纸上攻击舆论而为自己所采取的措施进行辩护,就不适合他们的身份。如果听众都是国王,掌行政大权的人们才可以参加议论。”

他接着谈到他自己:“就我自己生平的事业和努力来说,我总是按照保皇派的方式行事。我让旁人去嘀咕,自己却干自己认为有益的事。我巡视了我的领域中的事,认清了我的目标。如果我一个人犯了错误,我还可以把它改正过来;如果我和三个或更多的人一起犯了错误,那就不可能纠正,因为人多意见也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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