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吕〕一枝花

不伏老

攀出墙朵朵花^[85]，折临路枝枝柳^[86]。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87]。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88]，盖世界浪子班头^[89]，愿朱颜不改常依旧^[90]。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竹^[91]，打马藏阄^[92]，通五音六律滑熟^[93]，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94]，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95]，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96]。你道我老也，暂休^[97]。占排场风月功名首^[98]，更玲珑又剔透^[99]。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100]，曾玩府游州^[101]。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102]，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蹅踏的阵马儿熟^[103]，经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104]，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105]，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106]，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107]？我玩的是梁园月^[108]，饮的是东京酒^[109]，赏的是洛阳花^[110]，攀的是章台柳^[111]。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112]，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113]。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114]，尚兀自不肯休^[115]。则除是阎王亲自唤^[116]，神鬼自来勾^[117]，三魂归地府^[118]，七魄丧冥幽^[119]，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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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鬟雾鬓：形容头发如云似雾般蓬松。堆鸦：形容发黑如鸦。

[2] 金莲：女足。《南史·齐东昏侯纪》：“又凿金为莲华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簌（sù素）绛纱：指女子行走时红裙发出的声响。簌，象声词。绛纱，红纱裙。

[3] 等闲：犹言寻常。墙外花：代指妓女。

[4] 难当：难以抵当她的魅力。

[5] 嗔（chēn琛）：怪罪，不满，生气。

[6] 多情多绪：情绪多变，心思不定。

[7] 迤（tuō托）逗：逗引，招惹。煞：程度副词，憔悴煞，犹言憔悴得很。

[8] 投（dòu豆）：同“酘（dòu豆）”，酒再酿。酒之初酿，甚烈而微苦，须反复酿造，其味始甘，故《抱朴子·金丹》云：“一酘之酒，不可以方九酝之醇耳。”（卷四）

[9] 新醅（pēi呸）：新酿而未滤去酒糟的酒。泼：同“醱（pō坡）”，酒再酿。

[10] 老瓦盆：盛酒的旧瓦盆。

[11] 闲吟和（hè贺）：犹言随意吟诗酬和。和，依前首之韵律写作诗词曲。

[12] “咫（zhǐ止）尺”句：意谓近在眼前的人顷刻间便会天南地北分离。咫尺，周制八寸为咫，形容距离极近。

[13] 阁：同“搁”，存，噙。

[14] 将息：将养休息。

[15] 者：语助辞，无义。好去者，犹言走好啊，一路顺风。

[16] “子规”二句：见杨果〔仙吕赏花时·春情〕注(13)。

[17] “一春”句：句本宋无名氏〔鹧鸪天·春闺〕词：“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鱼雁均指传书信使。鱼传书事见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雁传书事见《汉书·苏武传》：“（常惠）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言武等在某泽中。”

[18] 斗衔泥：争着衔泥筑巢。斗，争。

[19] 绿杨：柳树。系马：拴马，指停留。

[20] 数（shuò硕）：屡次。

[21] 画眉：是夫妻恩爱的典故。《汉书·张敞传》：“（张敞）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

[22] 瘦岩岩：削瘦的样子。岩岩，形容削瘦的副词。

[23] 潇潇：小雨的样子。

[24] 便做：即使是，纵使。陈抟（tuán团）：五代宋初人，《宋史》卷四五七有传，嗜睡，“每寝处，多百馀日不起”。

[25] 扑簌（sù素）簌：泪珠滴落的样子。

[26] 噪：吵闹，此指鸣叫。寒蛩（qiónɡ穷）：蟋蟀。蟋蟀秋日鸣叫，故称寒蛩。

[27] 淅零零：象声词，此写雨打芭蕉声。

[28] 重门：一道道的门。掩重门即深闭门。

[29] “瘦损”句：言大雪使江梅消损了丰韵。

[30] “那里”句：是说大雪覆盖，漫天皆白，即使游子归来，也不知何处是归程了。清江江上村，即思妇所住之村，与上句江梅照应。

[31] 凭阑：即凭栏，倚栏杆远眺。

[32] 朱帘秀：见本书作者小传。

[33] “轻裁”句：言珠帘上的流苏是由虾须制成。古人常以虾须代帘，唐陆畅《帘》诗：“劳将素手卷虾须，琼室流光更缀珠。”元萨都剌《呈许荣达》诗：“呵笔题诗逸兴舒，翠帘寒重卷虾须。”轻裁的“轻”，有精心、灵巧之意。

[34] “巧织”句：言帘为珠织串而成。

[35] 金钩：指挂帘的铜钩。错落：闪耀。

[36] 绣带：帘上的饰带。蹁跹（pián xiān骈仙）：旋转的舞姿，此指风吹绣带动的样子。

[37] “似雾”二句：是说珠帘妆点在深闺院内，向帘内看，似雾非烟，朦朦胧胧。

[38] “不许”句：不许寻常人随便掀帘。

[39] “摇四壁”句：意谓珠帘晃动，四壁呈现翡翠色的绿阴。

[40] “射万瓦”句：珠帘摇动，珠光映照得琉璃瓦减少了光泽。

[41] 侯家：犹侯门，显贵之家。紫帐：紫色罗帐。

[42] 谢府：东晋的高门世族谢安的府第，谢安及子弟以衣冠磊落、文彩风流著称。红莲：红莲幕，帘幕名。

[43] “锁春愁”句：意谓珠帘关锁春愁，不放双飞的燕子出去。春愁，春情，情欲。

[44] 绮（qǐ启）窗相近：言珠帘与绮窗相近。绮窗，华美的窗。

[45] 翠户相连：言珠帘与翠户相接。翠户，华美的门。

[46] 雕栊相映：言珠帘与雕花窗栊互相辉映。

[47] 绣幕：绣花的帐幕。

[48] “拂苔痕”句：言珠帘掀动，轻拂着台阶上的苔痕和榆荚。

[49] 惹：沾，粘。

[50] 抹：涂抹，形容雨小。回廊：曲折回环的走廊。萧萧：细雨声。

[51] 筛：穿过。曲槛（jiàn建）：曲折的栏杆。剪剪：风吹拂的样子。

[52] 长门：汉代宫殿名，汉武帝陈阿娇皇后失宠后曾住于此，寂寞苦闷，见司马相如《长门赋序》。娟娟：明媚美好的样子。

[53] 凌波殿：唐代洛阳宫殿名。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唐玄宗梦凌波池中龙女求曲，帝制凌波曲以赐。醒而记之，“于凌波宫临池奏新曲，池中波涛涌起，复有神女出池心，乃所梦之女也。上大悦，语于宰相，因于池上置庙，每岁命祀之”。

[54] 碧玲珑：指珠帘。掩映：遮蔽，隐藏。映，隐也。湘妃：尧之二女娥皇、女英是舜之二妃。舜南巡死于苍梧山，二女追至，自投湘水，成为湘水女神，即是湘妃。事见刘向《列女传·有虞二妃》及《楚辞·九歌·湘夫人》王逸注。

[55] “十里”句：言扬州景物美好。杜牧《赠别》二首其一：“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56] 出落：长成，指身体相貌变得更加光艳动人。神仙：指朱帘秀。朱氏寓居扬州。

[57] “恰便似”二句：形容珠帘如秋水般明净光洁，如朝云般温柔艳丽。

[58] 先生：《道典论》卷二：“学士若能弃世累，有远游山水之志，宗极法轮，称先生。常坐高座读经，教化愚贤，开度一切学人也。”作为对道士的尊称。守户先生，指有家室的道士。朱帘秀流寓杭州时嫁给道士洪丹谷。

[59] 可怜：可爱。

[60] 奇擎：即擎，捧护。奇，助音无义。

[61] 寰海内：海内，全国。古人认为中国四周被海包围，故以四海、海内、寰海指中国。风流地：歌舞繁华之地。

[62] 大元朝新附国：即新归附大元朝的国土。国，地方，指杭州。

[63] 华夷：江山，国土。元王实甫《四丞相高会丽春堂》第二折：“则俺那仁慈的明圣主，掌一统锦华夷。”

[64] 一到处：所到之处，犹到处，处处。游戏：游玩，游赏。

[65] 这答儿：这里，这地方。

[66] 绣幕风帘：华美的帷幕和挡风的帘子。柳永〔望海潮〕咏杭州词：“风帘绣幕，参差十万人家。”

[67] 一哄地：热闹喧哗。凑集：聚集。

[68] 参差（cēn cī岑阴平疵）：高低不齐的样子。

[69] 半答儿：犹言半点儿。这句是说到处都是人家，无半点空闲之地。

[70] 松轩：松树环绕的亭台房舍。

[71] 花蹊（xī希）：花径，花间小路。

[72] 稻陌：稻田中的小路。

[73] 竹坞（wū屋）：竹楼，竹屋。梅溪：岸有梅树的小溪。

[74] 一陀儿：即一坨，一处。这句是说处处皆有诗意。

[75] “行一步”句：是说到处都是画意，可画于扇面、屏帏。屏指屏风，帏指帏帐。南宋《西湖老人繁胜录》载，金国使臣看了杭州景色，“争说城里湖边有千个扇面，不啻说，我北地草木都衰了，你南中树木尚青”。

[76] 西盐场：杭州盐场之一。琼瑶：形容盐晶莹如玉。

[77] 吴山：见刘秉忠〔南吕干荷叶·有感〕注。

[78] 兀良：衬词，无具体含义，此处表示惊讶。

[79] 浙江亭：在钱塘江畔，是观潮胜地。

[80] 堪羡堪题：值得爱慕和题咏。

[81] 掩映：若隐若现、半藏半露之状。

[82] 峥嵘：高峻突出。翠微：苍绿隐约的山色，代指山。句谓高高的楼阁挺立在翠绿的山上。

[83] 壁：边。

[84] 丹青：绘画的颜料。句谓杭州湖山之美，是画图所不能描绘的。柳永〔望海潮〕咏杭州云：“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此反其意用之。

[85] 攀：折。出墙花：语出宋叶绍翁《游园不值》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后用来代指妓女。

[86] 临路柳：代指妓女。典出敦煌曲子词〔望江南〕：“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写妓女内心痛苦。

[87] 煞（shā杀）：杀。

[88] 郎君：对嫖客的美称。元无名氏《郑月莲秋夜云窗梦》第一折：“老身姓郑，是这汴梁乐籍。只生得一个女儿，……卖笑求食，郎君每见了，无有不爱的。”

[89] 浪子：恣情玩乐而有误正业的人。班头：头领。

[90] “愿朱颜”句：愿自己永远年轻。朱颜，红润的面庞，指青春容颜。

[91] 分茶：宋元时的一种煎茶方式，其法诸说不一，或谓煎茶用姜盐而分茶则不用，或谓煎茶时以箸搅茶乳使水波变幻。竹：博戏名，摇动手中竹筒，视筒中跌出竹签之标志以决胜负，类似抽签。

[92] 打马：博戏之一种，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云：“今之打马，大约与古之摴蒲相类。”摴蒲即以掷骰决胜负的博戏。清周亮工《因树屋书影》卷五云“以犀象蜜蜡为马”。其法今不传。藏阄（jiū究）：博戏之一种，一方把阄藏在手里，另一方猜，以中否赌输赢。

[93] 五音：即宫、商、角、徵（zhī支）、羽。或谓唇、齿、喉、舌、鼻五部位发声法，恐非。六律：十二乐律中阴阳各半，阴为吕，阳为律，六律为：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

[94] 银筝女：弹银筝女子，指歌妓。银筝，用银装饰的筝。银屏：银制屏风。

[95] 玉天仙：美女，指妓女。

[96] 金钗客：戴金钗的女子，指妓女。金缕：金缕衣，曲调名。金瓯：金酒杯。

[97] 暂休：便休。见《古籍研究》2003年第4期。

[98] “占排场”句：是说在风月排场中居首位。风月排场，指男女风情事。

[99] 玲珑剔透：此指灵活惯熟。

[100] 锦阵花营：犹言妓女丛中。都帅头：统帅，首领。

[101] 玩府游州：各州府闯荡游赏。玩，观赏，欣赏。

[102] 子弟：嫖客多为风流子弟，故称嫖客为子弟。每：们。《通俗编·们》：“北宋时先借‘懑’字用之，南宋则借为‘们’，而元时则又借为‘每’。”乍：才，刚。围场：围猎之地。走：跑。

[103] 蹅（chǎ衩）踏：蹅与踏同义，踩踏，大步行走。阵马儿：战阵之马。蹅踏得阵马熟，是说自己像破阵之马一样，对战阵形势路数非常熟悉。

[104] 窝弓：装有关捩、埋藏于山野的捕兽弓箭。蜡枪头：蜡做的枪头，比喻好看而无实用的样子货。蜡，一般作“镴”，铅锡合金。

[105] 恰不道：岂不闻。道，听闻之义。人到中年万事休：“月过中秋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为宋元时谚语，言人到中年便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106] 铜豌豆：王季思说：“铜豌豆是当时勾栏里对于老嫖客的切口。”（《关汉卿研究论文集·关汉卿和他的杂剧》，人民文学出版社）

[107] 恁：通“您”。锦套头：套头，本指网套；锦套头，美丽的圈套，比喻妓女笼络嫖客的手段。

[108] 梁园：即兔园，汉梁孝王刘武所建，故址在今河南省商丘市东。为游赏胜地。

[109] 东京：指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省开封市）。东京酒，代指名酒。

[110] 洛阳花：洛阳以种植花木闻名，尤以牡丹最为著名，有洛花、洛阳花之称。

[111] 章台柳：代指名妓。典出唐许尧佐传奇小说《柳氏传》韩翃寄姬人柳氏诗：“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112] 蹴踘（cù jū促居）：即踢球。柴萼《梵天庐丛录·明太祖轶事》：“蹴圆，古之蹴踘，今之足球也。”踘，同“鞠”。内充毛发等软物的皮制圆球。比赛时以足蹴之，前后交击为胜。打围：古代的一种游戏，即玩骨牌。清平步青《霞外攟屑·释谚·打围》：“骨牌之戏有曰打围者，……按北人以田猎为打围，又以狭邪游为打茶围。《南部新书》辛：‘驸马韦保衡之为相，以厚承恩泽，大张权势。及败，长安市儿忽竞彩戏，谓之打围。不旬馀，韦祸及。’今骨牌戏殆沿之。”插科：即插科打诨，本是戏曲演出术语，即通过滑稽的语言、动作引观众发笑，这里即指说笑话、逗笑。

[113] 吹弹：指演奏各种乐器。吹，指笛、箫一类管乐；弹，指琴、琵琶一类弦乐。咽作：歌唱。见朱有燉〔双调新水令·赠歌者〕。双陆：古代博戏，也称双鹿。设一特制盘子，游戏双方各用十六枚（一说为十五枚）棒槌形的“马”立在自己一边，掷骰子二枚，按点数在盘子上占步数，先走到对方者为胜。

[114] 歹症候：犹言坏毛病。

[115] 尚兀自：还，尚。

[116] 则除：除非。

[117] 勾：捉拿，拘捕。

[118] 三魂：古人认为魂与魄是人之元神，是生命力的表现，魂魄离开躯体，躯体便成空壳，失去生命力。《洞真太上道君元丹上经》云：“诸藏思之术，吾身左三魂在吾肝中，右七魄在吾肺中。”地府：古印度神话中阴间之主称阎王，佛教借为地狱之王，其审理鬼魂的公堂称为阎王殿，其衙署即为地府。

[119] 冥幽：指阴间。

[120] 烟花：指妓女。烟花路，指妓院，犹花街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