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小兵张嘎》和它的姊妹篇《冷暖灾星》(又名《少小灾星》)是老作家徐光耀先生奉献给广大少年儿童读者的两部经典文学作品,是儿童文学百花园中的两朵奇葩。
(一)关于《小兵张嘎》
《小兵张嘎》创作完成于1958年,1961年底发表,次年出版发行单行本,1963年被拍摄成同名电影。小说出版后,一印再印,曾多次改版,并被编入“战斗的童年文学丛书”和“小学生丛书”;而同名电影则在1995年被中宣部、国家教委、文化部和广电部指定为小学生必看影片。
这是一部脍炙人口的革命战争题材的儿童文学佳作,讲述的是一个出生在冀中平原的十三岁少年英勇抗日的故事。作品中流淌着激昂的革命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的旋律。它不仅广为我国不同时代的少年读者所传颂,也深受世界上其他国家小读者的青睐,先后被翻译成英、德、蒙、朝等多种文字。它之所以如此广受欢迎,主要是源于它独特的艺术成就。在阅读它的过程中,小读者不仅会被字里行间那令人忍俊不禁的儿童情趣、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和紧张激烈的战斗生活所深深吸引,更重要的是会觉得找到了一个终生难忘的亲密伙伴——他就是书中的小主人公张嘎。
“嘎子”以他特有的个性魅力为小读者所真心喜爱,成了一代一代的小读者仰慕的少年英雄和偶像,也成了儿童文学人物画廊中一个经久不衰的形象。首先,我们来看看作家是如何塑造出这一人物的。
作家笔下的嘎子,是一个富有时代特征的烽火少年,是一个少年英雄。他机智灵敏,杀敌英勇,不怕牺牲,但他的一切言行所表现出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嘎”。“嘎”这个字在北方方言里大体是“调皮”的意思,但人们在说一个孩子“嘎”时,则多含“喜爱”“怜爱”之意,或者有一些“嗔怪”的意味。但是嘎子的“嘎”又多了一份机智、聪敏,多了一份勇敢和坚强,其中饱含着作家对他的满腔爱怜和赞许。
作家在谈到自己创作这部作品时,曾说自己在创作上向来注重两个“出发”——从生活出发和从人物出发,并坚持奉为“正路”。作家本人1938年参加八路军,当时只有十三岁,本就是一个“小鬼”,也结识了很多同辈的“小鬼”。他与他们一起在抗日的烽火中摸爬滚打了六七年,不仅对战争有着亲身的体验,而且还耳闻目睹了许多“小鬼”的英雄事迹。这一切,为他创作《小兵张嘎》提供了丰富的生活素材。
但是,作家没有满足那些现成的素材。他深知要想创造出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必须对已有的素材加以选择,进行提炼,塑造出具有鲜明个性的典型人物。作家精心遴选素材,竭力表现嘎子的“嘎”,使其“嘎”包含着复杂的性格内容,从而完成了丰满的性格塑造。从作品中,读者可以看到,嘎子的“嘎”有时是天真无邪的,如嘎子以为自己“当了这么多日子八路军”就是党员,非要参加党的会议;有时又是顽皮好胜的,甚至是狡黠的,如摔跤时张口咬人,为报复而堵塞百姓的烟囱等。但他的“嘎”更多地表现在他与敌人斗争时的机智灵活,如他巧斗“红眼儿”时的说唱逗闹就淋漓尽致地展示出他的胆量和智慧。
作家曾经说过:“张嘎的思想和品德,我是紧紧抓住并通过‘嘎’这一个性来表现的……”《小兵张嘎》之所以能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正是在于作家对嘎子这一人物形象的精心塑造。
但是,要想成功地完成对典型人物的塑造,其实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作家徐光耀深谙其中之道。他秉承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通过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通过再现人物在特定环境中的特定行为,从而完成了嘎子从一个不懂事的农村顽童为了家仇国恨,自觉或不自觉地走入抗击侵略者的队伍,直到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人民战士的形象的真实塑造。嘎子之所以“嘎”得如此灵动鲜活,如此浑然天成,首要的一点就是作家真实地再现了全面抗日战争这一特殊的历史背景,将人物的言行放置在这一背景之中,毫不掩饰地描写他的成长过程。既把他作为一个少年英雄,又不忘他是一个孩子,独具匠心地塑造了一个集英雄气概与孩子稚气于一身的典型人物,从而让其显得有血有肉,可亲可爱。嘎子第一次遇到“敌人”时,他就来了“嘎”劲:为了进行报复,他用枣树上的硬刺扎破了“敌人”的自行车车胎;又忽然想到侦察英雄罗金保曾用笤帚疙瘩缴了汉奸的枪,便拿着自己的木头枪去缴这个“敌人”的枪,可他哪里想到这个“敌人”正是他钦佩的侦察英雄罗金保,其结果可想而知……在鬼不灵围歼战中,他的“嘎”劲更是表现得酣畅淋漓:为了吸引一部分敌人的注意力,情急之中,他将一挂“柳条鞭”拴在狗尾巴上点着了,闹得鸡飞狗跳,从而调动和牵制了敌人的兵力……
张嘎是富有个性的,同时又具有那个特定时代中那些战斗着的孩子们的共性,甚至是所有的孩子身上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他的形象既有当年活跃在抗日战场上的成千上万少年英雄的共性,但又不同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他们形象的升华,艺术地体现了他们的性格特征。他像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不仅折射出时代的光芒,而且蕴含了人性的本真。正因为如此,《小兵张嘎》才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至今仍熠熠闪烁着艺术的光彩。
其次,我们再来感受一下作品中所表现出的浓郁的时代气息、浓重的地方特色和浓厚的儿童情趣,以及作家的一颗向善追美的浪漫童心。
《小兵张嘎》所描写的本是一个刀光闪烁、弹雨呼啸、炮声怒吼的严酷时代,但是作家熟知儿童的心理,深知他们的兴趣所在,同时更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尽量给他们带去一些美的感受,让小读者在感受和体验那意味着流血和死亡的战争岁月时,心中留下的不是畏惧而是神往,不是恐惧而是欣喜。作家巧妙地把战争岁月里常见的“挑帘战”“伏击战”以及“地道战”等战术糅进了自己的作品,使得一个个富有时代气息的战斗场面显得生动逼真、趣味盎然。同时,作家运用唯美的描写,把一幅幅带有着温馨的欢声笑语的、亮丽的冀中平原风情画呈现在读者的面前,使得作品充满清新、明快而浪漫的情调,从而契合了读者,特别是小读者的审美需求:白洋淀的淀水如碧琉璃一般;葱茏茂密的芦苇在风中起伏摇荡,发出沙沙的喧笑声;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青纱帐,高耸入云的白杨树,淡淡升起的炊烟……多么美的图画!嘎子在荷花湾村养伤期间与小伙伴玉英一起撑船在淀上游玩时,作家笔下的景物和细节描写,尤其是关于鱼的细节描写,更是充满童真童趣,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留给读者的是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与小主人公一起驾着一叶小舟,漂荡在碧水蓝天之中,给人一种如诗如画的恬美意境,不由得让人感到心旷神怡。这些描写,不仅很好地烘托出整部作品的时代气息和地方特色,更表现出作家(包括张嘎等作品中人物)对美好的浪漫追求,映照出战争的残酷及其对美好的毁灭,从而激发出读者对和平的珍视和向往,对战争的仇恨和决绝的反对。
总之,在新中国表现革命战争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中,徐光耀的《小兵张嘎》这部具有代表性的经典作品,以其极具感染性的独特艺术魅力,深深地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
(二)关于《冷暖灾星》
《冷暖灾星》创作完成于1989年,90年代被搬上银幕,改名为《乡亲们哪》。小说叙述的是三个八路军小战士在日本侵略者对冀中平原发动“大扫荡”时,如何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燃烧着战火的村庄之间,与冀中百姓一起共历苦难,并在他们的掩护下,最后终于有两人得以脱险的曲折过程。这部以战争为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与《小兵张嘎》一样,突出表现的仍然是革命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但是较之作家以往的作品,它又是富于独创性的一部力作,是作家徐光耀在自己的创作道路上迈出的重要一步。
作家在一次讲学中说,他格外偏爱那些调皮捣蛋、桀骜不驯的孩子,因为唯其如此,才能显示出他们的生命活力,才符合儿童的天性。也许正因为如此,作家才会不满足他已有的成就——《小兵张嘎》的叙事和张嘎形象的成功塑造,而试图在叙事技巧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寻求一种新的突破,于是他的笔下便又诞生出一个吃辣椒长大的巴大坎。
巴大坎是一个“南方蛮子”,曾经参加过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是一个“左”得有些天真可爱的人物。“蛮子”本是北方人对那些与自己的语音不同的南方人的称呼,但这里的“蛮”已不仅仅是地域或者语言上的概念,而是被作家赋予了诸多含义。“蛮子”显然不同于“嘎子”:单从这“蛮子”的名字——巴大坎来看,就给人一种直愣愣的感觉;再因为“蛮子”虽说只是“小八路”和“小党员”,但他要比“嘎子”有“资格”得多,算得上是“老红军”和“老革命”。在这里,“蛮”与直率、淳朴同行,“资格”与老成、稳重相伴,“蛮”与“资格”有机地糅合在一起,构成了小说中的巴大坎,形成了他独特的个性。但巴大坎毕竟是一个孩子,他的“资格”中难以避免地显露出孩子的幼稚、冲动和因“资格”而滋生的自以为是的“野性”,这使得他的个性显得更加丰富多彩。
作家把巴大坎这个人物特意放置在冀中平原这个他完全陌生的社会环境和斗争环境当中,通过他的幼稚、单纯,通过他对冀中风土人情认知和了解的缺乏,以及对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体会和理解的不足,用他的眼睛和心灵切入生活,叙述他的感受,以此观照和展现冀中人民的生活风貌,营造出一种“陌生感”。正是巴大坎的这种“陌生感”,再加他的“蛮”劲,构成了整部作品构思的切入角度和独特的叙述视角,支撑了作品的内在情节,增强了作品的矛盾冲突,从而使其他人物得以比较充分地展现出各自的个性。反过来,也正是通过这些矛盾冲突,作家让这个叫人觉得可爱又可气的巴大坎渐渐地成熟了起来,完成了他的性格塑造。
这是一种独具匠心的安排。假如三个小八路都是轴子和苗秀这样的人物,那么小说中的小八路和冀中平原百姓之间的关系就会是融洽和谐的,而推动故事发展的矛盾也许就会只剩下敌我双方的矛盾。但因为巴大坎的独到设置,不仅制造出更多的矛盾冲突,使得故事更显起伏跌宕,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展示出中国革命斗争漫长而艰苦的历程,从而增加了作品的历史纵深感,扩大了作品的内涵。所以,巴大坎这个人物是作家的一个独特创造,尽管后来他被渐渐地同化了,他的形象塑造得不如张嘎那般丰满,但他仍是一个具有一定审美价值的独立人物形象。
作家徐光耀堪称塑造典型人物的能手。《冷暖灾星》的重要成就还表现在它塑造“群”像的成功。小说以巴大坎等三个小八路的行动为线索,牵引出一连串善良、风趣而又正直、勇敢的冀中普通百姓。作家运用传统的素描技法,寥寥数笔便能勾画出一个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纪昌庄的纪大娘、辘轳大伯、根儿嫂,二龙堂的狗替儿哥、狗替儿嫂,白洋淀零菱港的“两面村长”多福叔和“三三制”一家以及栾老太太……这些普通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性格和自己的气质,充分展现了处在特定历史氛围中的人物的复杂性,从而构成了冀中百姓鲜活的“群”像浮雕,再现了一种民族精神。
在塑造人物的性格时,作家恪守的仍然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重视对典型环境中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的刻画,强调典型情节,特别是典型细节的描写。让我们一起先来咀嚼一下狗替儿两口子这如同针尖麦芒的一对:狗替儿长得人高马大,是典型的“妻管严”,但个性倔强;狗替儿嫂口齿伶俐,个性爽快,但比较“现实”。然而在涉及小八路安全的大事上,狗替儿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当着巴大坎的面,重重责罚了妻子三大板;可到了夜晚只有夫妇两人在场时,狗替儿这位堂堂男儿又直戳戳地跪在堂屋的地上恳求妻子的原谅;等到好不容易得到了妻子的谅解,他还是跪着不起来,坚持让妻子说一句“打在理上”;最后,狗替儿嫂终于熬不住了……这是一幕鲜活的家庭情景剧,作家运用细节描写,在作品中使用了一连串富有生活气息的词语,把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人物各自的性格:狗替儿的“倔强”表现出他对革命的忠贞和对同志的挚爱,狗替儿嫂的“屈就”则体现出冀中妇女的开通。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部作品中,作家在创作手法上又有所创新。他采用“写实主义”的手法,极力避免理想化的塑造,避免将笔下人物提纯,尽可能地强调生活的原生态、重视人物的本色,丝毫没有故作美化,从而将一个个人物塑造得合情合理,闪烁着自然的淳美和拙朴。这是一种美,是一种自然的美、淳朴的美,一种接近生活原生态的美,显得更为自然、浑厚和深沉。
写战争就避免不了描写战争的残酷性。
《冷暖灾星》在一定意义上是一个悲剧,它没有回避战争的残酷,字里行间始终回响着死亡逼近的脚步声。作品通过一系列逼真的描写,特别是对最后日军包围淀边小村进行惨无人道的大屠杀的描写,通过那一堆一垛的尸体、那惨不忍睹的场景,充分展示出战争的残酷性,也充分展示出敌人令人发指的滔天罪行,从而让读者深刻地认识到侵略战争的丑陋和罪恶。当然,作家没有一味地沉浸在这种悲剧性气氛的营造中,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个作家应该具有的职责,因而作品留给读者的仍然是一种希望。当读者看到多福叔、栾老太太、轴子等的英勇壮烈的遗体身姿,心头必定会激荡起强烈的革命英雄主义旋律;当读到多福叔“左手的折扇遮着撇开的嘴,仿佛忍着笑说:‘我还不到死的时候呀。’”,必定会联想到《小兵张嘎》里的“机关枪嘎嘎大笑着”这样的词句。在这里,读者在感受战争残酷的同时,从中领略到的是昂扬的革命乐观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以及面对死亡时迸发出的生命豪情。最后,当读者看到巴大坎和苗秀安然无恙地重又踏上新的征途,心胸中漾起的必定是革命乐观主义的情思。
总之,《冷暖灾星》是作家徐光耀在自己创作道路上的一次大胆探索,虽然在小主人公形象的塑造等方面尚留有遗憾,但毕竟为革命历史题材的儿童文学创作蹚出了另一条蹊径。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