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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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大队做出留下十一中队在镜铁山矿参加二期工程施工的决定后,对后续工作给予高度重视,综合部队、地方和十一中队各方面意见,对中队员额和施工力量进行了重新配置。大队党委责成参谋长严炎南具体负责落实此事。严参谋长出生于湖北天门,1951年7月入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1971年调入基建工程兵部队,一直在第十一大队任参谋长,对部队情况非常熟悉。经过调查研究,给十一中队定编273人,全中队根据当时完成施工任务需要,设五个排,每排四个班;外加炊事班、汽车班、测量班、炸药警卫班、仓库材料班、设备安装班。这样的配置在以前的第十一大队从来没有过,这是根据十一中队留下来独立执行任务的实际情况,从实际出发提出的,报上级批准后,十一中队实际上拥有了两个中队的兵力,号称加强中队是名副其实的。
配备充实健全十一中队领导班子,尤其是选好中队长、政治指导员,作为重中之重考虑,由政委张宇庆亲自负责。中队长、指导员建议人选是大队长杨全来提出的,张政委带政治处人员按照用人程序予以认真考察,最后提出的意见是:牛幸娃符合任职条件,任命为中队长;王永学因为任副指导员的时间较短,暂不任指导员,任命为代理指导员,其余中队干部等中队长、代理指导员到任后,根据他们两个人的意见再做调整。因为连级干部的任命权限在支队,牛幸娃、王永学两个人的任命经大队党委会通过后,呈文上报支队政治部待批准。
为了给十一中队留在镜铁山执行二期施工任务提供必要的配套支持,大队党委会决定成立镜铁山二期工程工作组,简称“工作组”,负责部分事务协调和后勤保障工作。工作组由8人组成,由一名副营职协理员担任组长,下设技术、后勤、政工、医疗4个小组。明确规定“工作组”负责技术后勤保障和协调,没有指挥管理权限。指挥权限在大队;施工任务由酒钢建设指挥部下达,十一中队实行独立核算,根据完成任务情况予以奖惩;技术和后勤保障由工作组负责解决。各方责权分明,努力提高工作效率。“工作组”由后勤处长王志光负责筹建,尽快落实人选,以便在大部队撤离后即开展工作。
上述各项工作正在进行的同时,大队领导要求牛幸娃、王永学注意干部战士的思想动向,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在“走”与“留”的问题上服从组织决定,从镜铁山矿建设的大局出发,愉快地留下来投入到二期工程建设中去。
此时此刻,中队干部战士的思想确实有些混乱,私下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埋怨道:“上级机关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东西都捆好了,就等着出发了,突然来这么一下,这不是逗人玩儿吗?”有的叨咕十一中队“魔咒说”,说:“十一中队成立以来就没好事,啥不好的事都让咱们给摊上了。”也有人传播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说:“十一中队留下来干两年,干部战士就脱军装了,就成了镜铁山矿工人了,一辈子别想离开这个地方了。”还有的对提出留下他们在镜铁山矿不满,说:“留下我们就是给矿上当苦力,今后凡是最艰苦、最危险的活,都得部队上。”文书申力明把这些言论搜集上来之后,写成文字给牛幸娃和王永学看,两人感到事态严重,决定开一次由班长和骨干参加的座谈会,进行正面引导。
座谈会由代理中队长牛幸娃主持。牛幸娃性情刚烈,说话开门见山,办事雷厉风行,只要是认准了的事情,就要坚决干到底。他身上有一股子“蛮劲”,做事有时候也有一些“蛮横”,现在杨全来大队长已给他交了底,他觉得留下十一中队,是组织上对十一中队的信任,也是对他牛幸娃的信任。现在他心中的激情已被点燃,就像燃烧的火炉一样,因此说话的嗓门儿比较大,调子也比较高:“同志们,现在大队党委做出了留十一中队继续在镜铁山参加二期工程施工的决定,这是对我们大家的信任,是我们的无上荣光。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革命军人更要自觉服从命令,我牛幸娃带头执行命令,也希望大家能不折不扣地执行上级指令。下面请各位发言表态,要表现出革命军人应有的样子,不要撇‘娘娘腔’。”
“铁匠”苏明远压根就不想离开镜铁山矿,因为是“铁匠”,他对镜铁山、酒钢有特殊的感情,现在部队不走了,正合己意。况且,他对牛幸娃有特殊的感情,真心支持他的工作。平常不怎么言语的他,今天却打头一炮表了态,扯开嗓门儿说:“留下正好嘞!听说让咱们中队去陕西华县金堆城开什么钼矿,什么馍呀、饭呀的,咱们搞不懂,咱就知道钢铁比什么都厉害。我支持中队留下来搞镜铁山二期工程。得嘞,我的铁匠炉又支起来了!”
慕古秀一心想往陕西老家去,事先打听知道钼矿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有色金属,可以用来制合金钢,是比黄金还稀缺的“灰金”。有人说,陕西省华县金堆城发现的属于世界级钼矿,其意义不亚于发现大庆油田,对我国军工发展有重要意义。他为家乡发现大型钼矿而高兴,也为能去亲手建矿而自豪,结果还没有出发,就“原地不动”了。他也为不能离家乡近些而失落。听苏明远这么一说,心里的火“腾”地一下蹿起来:“什么馍呀、饭呀的,你懂个啥!那钼矿比铁矿重要得多,作用大得多。你天天打铁,就知道铁、铁、铁的,不懂不要在这里装大头蒜!”
“你说谁装大头蒜!”苏明远也火了,站起来冲慕古秀喊道。
“就说你,你就是大头蒜!上炕认识老婆,下炕认识鞋,除了你那铁匠炉,你还知道什么!”慕古秀无名火蹿得更高了。
苏明远平常就看不上慕古秀,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除了施工,就是盘着腿织毛衣,还热心带徒弟,像个娘们似的,现在没事找事,找碴和自己过不去,那打铁人的脾气就爆发了,只管叮叮当当下锤,不管他火星四溅,说话不干不净,连四川骂人的“锤子榔头”都上了,更不应该的是,他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一下子捅了“马蜂窝”。他说:“谁不知道你们陕西娃儿想回老家去,嫌这里的馍蒸不熟,回去吃暄腾腾的白面馍红枣糕去,你到处宣扬你们家乡好吃的东西多去了,你就是‘吃心不改’,这下好了,天天在镜铁山享用‘军用馒头’,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说完,他还为用了“吃心不改”“黄粱美梦”这两个词在那里洋洋得意。
慕古秀气得脸都变了色,一起变色的还有陕西籍几个班长和骨干,苏明远一篙子打翻了一船人,给自己树了众多对立面,在座的“老陕们”不干了,纷纷指责苏明远,说他贬低陕西兵,说他们“吃心不改”,是挑拨陕西兵和其他省籍兵的关系。在十一中队,陕西籍兵多,势力也大,现在又占在理上,弄得苏明远很尴尬,一时递不上话来。越是这样,陕西兵越不饶他,七嘴八舌,会议局面眼看就要失控。
在这关键时刻,王永学说话了。王永学毕竟是“文革”前初中毕业生,比牛幸娃多读几年书,算是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性格外柔内韧,平易近人,说话也会看火候,而且有独到见解,也能以理服人。他看着牛幸娃,牛幸娃示意他发言。王永学说:“我是陕西人,说起陕西的吃,我也有发言权。故乡的土亲,故乡的水甜,故乡的馍好吃,这是人之常情。这次听说要调咱们中队去陕西华县执行施工任务,我也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我也想天天吃家乡的大白馒头,枣花馍。听说不调我们去了,我内心也很失落。但是,我们是革命军人,不是图什么好吃的出来当兵的,如果是为了这些,我们还出来当兵干什么?苏明远不是说咱们‘吃心不改’,而是‘痴心不改’,是对革命事业有永远不改的信念,对家乡永远不变的感情。明远,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呀?”
“是的,是这个意思,王指导员。”苏明远低声说。
王永学说:“好!今后我们发言说问题,有一说一,是什么问题就是什么问题,不要扯嘴动腮,更不要拿哪个省的兵说事。任何时候都不能一概而论,这不仅不符合实际,而且还会引发不同省籍战友间的矛盾。小苏,我说的对不对呀?”
苏明远回答:“您说得对,我错了。”
会场气氛就此平息下来,会议得以顺利进行。会议结束时,王永学还发挥自己特长,指挥大家唱起了《团结就是力量》这首歌: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会议结束后,牛幸娃什么也没讲,但他在心里说:王永学这个指导员,这个搭档,自己是选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