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睛的豌豆花
教室不远处的豌豆花开了,像无数只眼睛在不停地眨。这是五月上午乡村学校的时光,淡淡的豌豆花香似乎击穿了我年轻的生命。豌豆花,豌豆花,也许是在默念着豌豆花,每堂课前,我总是感到有人在教室外调皮地看着我。我的心有点乱。教室里的学生静悄悄的,他们的黑眼睛紧紧盯着我。那些黑眼睛,一会儿眨一下,一会儿眨一下,似乎有微风,令我也不由得眨起了眼睛。我在黑板上布置下今天的作文题目:《眨眼睛的豌豆花》。看着题目,学生们的眼睛眨得更调皮了,教室里像是也有无数只眨眼睛的豌豆花。
有一个左耳上戴着金耳环的男孩始终没有抬头看黑板,他把两只蚂蚁放在了一个仰口的瓶盖里,那两只蚂蚁总想沿着瓶盖的螺旋纹爬出去,它们的努力是徒劳的——男孩的手总是在它们快要成功时暴力地把它们重新推到了瓶盖中。整整半节课,他就这么做着这个游戏。待我走到他身边时,他仍在侍候着这两只蚂蚁。我提醒他看黑板,他抬起了头,满脸通红,这是一朵黑里透红的豌豆花,一朵带露珠的豌豆花。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两只蚂蚁爬出了瓶盖,爬上了课桌,再后来,像两个逗号一样,一路爬了下去。这两只蚂蚁终于“自由”了。也许,它们会爬到豌豆花丛中去?
我很想提前告诉学生们,要放忙假(为季节假)了。忙假是农村学校的一个惯例,既让教师们回到自己的地里忙上一个季节,也让孩子们在农忙季节里帮一下父母们的忙。我越过豌豆花丛,看到不远处的麦子熟了,阳光下的麦田有一种喜剧开幕的味道。我静静地等着学生们把作文写完。学生们飞快地写着,我听见了蚕宝宝的声音。临近下课,学生们把作文本(很多是卷了角的)一本又一本交了上来,我一边抚平着作文本上的那些卷角,一边对学生们说,下午放忙假了。学生们没有惊叫,都在平静地收拾着书包,而那个玩蚂蚁的学生还在桌上奋笔疾书。
下课的铃声响了,我看见学生们都走到金色的麦田中了,当麦浪涌上来,我就看不见我的学生们了,我的心也好像掉下去了。我只踮起脚尖看。一阵麦的波浪涌向天边了,我又看到我学生的黑头颅了,我似乎还听见他们的歌声——阳光一般透明的歌声。有个学生还在麦地中快速地跑起来,我感到了一排排金色的麦子又向他俯冲过来了,那些金色的麦子都想抓住这些急急回家的孩子们,可它们能不能抓住呢?只一恍惚,那些学生们就全不见了,好像一只只麦鸟消失在麦田中了,我突然有了一股想在麦田中打滚的冲动。
我回头再看一看那个玩蚂蚁的学生,那个学生已不见了。他玩的那个塑料瓶盖还在,他的那个卷了角的作文本也在,上面有他写的自己的名字,那两个字的笔画都局促地挤在一起,就像他玩的那两只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