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其实不是我病了
身体的某个部位出现症状,如果长期得不到有效控制,在生理系统的反馈作用机制之下可能会影响其他器官的功能,例如高血压长期控制不住可能会导致肾功能衰竭。同样,一个家庭成员症状的出现或消除,也可能会通过家庭系统的反馈机制影响其他成员的心理状态。不管是生理系统还是家庭系统,如果系统的反馈机制出了问题,器官和成员的功能很难得到有效代偿,离开这个环境或者系统发生健康性改变,疾病才能得到治疗。在临床治疗中,如果病人在医院的表现良好,回到家病情就会出现反复,或者依据规范化治疗,使用了很多药物依然无效,那么这类病人几乎都处于一个不健康的家庭系统之中。
明轩是一位24岁的小伙子,两年前被医院诊断为“双相障碍”,前后一共住了5次医院。他这两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精神病院度过的,已被迫从重点大学退学。他被医院判定为难治性病人,他让医生头疼的症状是,他总是说活着没有意义,出院后只要与母亲发生冲突,就会站在阳台上说要自杀。母亲苦苦哀求,答应他的全部要求,然后强行把他送到医院,如此反复。
最后一次住院,医生给他用了两种抗抑郁药、两种心境稳定剂、一种抗精神病药,其间还做了十余次电休克,但是消极的想法依然存在。他就这样打败了医生,被塑造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病人,但他也是一个无能的孩子。
明轩的家庭结构就像米纽庆描述的那个个案一样,与母亲特别亲密,父亲因工作原因长年在外地。母子关系既亲密又冲突,目前还没有分房睡,儿子用自杀的症状维护母亲存在的价值,让自己永远以孩子的角色留在家里,保护母亲,守护家庭,不让父母去面对自己的困难。
如果家庭关系不改变,用药是治不好这样的症状的。治病,要从改变家庭关系开始。
当丈夫心情烦躁、唉声叹气时,林娜也是以鸡汤文来鼓励丈夫:“你很棒,你可以的,你可以这样做……”隐含的意思是:“你的情绪不能这么糟糕,优秀的人是不能有坏情绪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夫妻治疗,当丈夫抑郁时,林娜会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倾听他的恐惧、无助和悲伤,甚至一起痛骂那个只让员工加班却不给加班费的老板。当外界的压力在家庭内部得到显著缓解时,这个家庭就具有了弹性,可以保护家人避免伤害,同时家庭成员间的凝聚力也会增强。当家庭开始改变沟通方式时,抑郁就无处遁形,也就从这个家里逐渐消失了。
明轩家的变化具有戏剧性。重性精神障碍患者的家庭关系改变是比较困难的,家庭关系在症状的反复作用下已经固化,每个父母都不可能拿孩子的生命来做赌注。两年内儿子的病情反复发作、多次住院,对于每个父母来说都很难接受,无望、无助是必然的。
我问那位绝望又带着希望而来的母亲:“你们在中国最好的精神病院接受了最先进的药物和物理治疗,但明轩的病依旧反复发作,可能目前的治疗技术和手段对他来说效果有限,如果这样,你们将来有什么打算吗?”这位母亲被当头一棒,她一直在拯救儿子,可是儿子似乎并不想好起来。
后来,当明轩病情复发,再次站到阳台上要往下跳时,母亲不再选择阻拦,而是默默地走出家门。她想好了,如果儿子一直这样折腾下去,动不动以死相逼,真的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算了。这就是我们治疗过程中讨论的,曾经被医生和家人回避的一个问题:如果病治不好,症状一直存在,该如何生活。
母亲下楼去隔壁超市转了一圈,但是心里一直在打鼓,儿子到底有没有跳楼。她走到小区门口,偷偷观察保安的动向,好像和平常一样。她上楼打开房门,儿子坐在客厅。明轩说,他已经走到了阳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又觉得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当母亲换一种方式与孩子互动时,原先卡在关系里的症状就可能会消失。但是这个家庭另一段更重要的关系,即夫妻关系需要建立起来,才有机会让已经开始松绑的母子关系继续松动。当父母开始凭借自己的力量来处理家庭矛盾,重新开始对话时,焦点从孩子身上转移,孩子就会从枷锁中解脱出来,专心发展自己,疾病就会慢慢好转,甚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