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在六子的带领下，走到老人所说的草坪，远远看到有五六头牛在草地上吃草，另一边有一个男人正挥着手里的柴刀砍着旁边一丛丛的芦苇。
“程宇！”六子对着他大声呼喊，阳光下的男人停下手里工作，回头望着这边，接着他跑过来。
“你们今天怎么过来了？”程宇摘掉草帽，用肩膀上的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今天文豪放假，就一起过来了，你怎么做起割草放牛的活？”
“你也看到了，这片草地，以前哪是这样子的，那天过来我都吓了一跳，才三年没见，杂草丛生。
现在，村民都建两层的新房子，楼顶可以晒东西又可乘凉，所以，就没有人再把粮食大老远挑来这里晒了，更不会走这么远过来坐，久而久之，没有人打理就成了这副模样。
等我一下，我去把这几头牛牵去水里。”说完转身离开。
文豪静静地注视着程宇，程宇变了很多，他黑了瘦了，眼前的他，穿着破旧的衣服，头戴草帽，手里拿着一把砍柴刀，怎么也无法与昔日穿着白大褂的程医生相提并论。
看着远方的程宇熟练地赶着五六头牛走向河边，文豪突然心中升起一股酸痛，六子望着程宇伤感道：“难道程宇的一生就是这样吗？太不公平了。”
“怎么了？”走回来的程宇看着他俩笑道：“这身打扮让你们不习惯，以后看多就习惯了，走吧！”
三个人回到家中，程宇对着屋子呼喊道：“青青，我回来了。”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回应。
“先坐吧，你们迟两天过来，草坪就割好了，我先去煮饭，我们一会边吃边说。”说完径直向厨房走去。
文豪与六子怔怔地站在原地，气氛一下子变得特别压抑与伤感，六子转身走到门口坐在门坎上，他顺手拿出烟点上。
文豪慢慢走到厨房，看到程宇正在忙碌清洗灶台上的碗筷。
看到他，尴尬道：“文豪，你在外面坐会，要不去打打篮球，有看到我做的篮球架吧，有时自己无聊时就打，现在周围的房子，除了左边有两位老人住外，就剩我们住这里。
大家都搬去新房子了，这样也清静，煮好了我叫你们，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呵呵！我炒菜还可以，不过这里没有什么好菜，只有村民自己种的农家小菜，但新鲜有机，入口甘甜。”
文豪没有讲话。
“怎么了？你们不是来看我的吗？”
“程宇，难为你了。”文豪叹息道。
程宇怔了一下，停下手里的活，接着不屑地笑道：“切，说什么呢？在农村就是这样生活，其实挺好的，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文豪走到他面前道：“一个好汉三个帮。”
“那帮我打两桶水来吧。”
“行，去河边吗？”
“不用这么远，门口左转有个压水的井。”
“六子。”文豪对大门叫喊。
“怎么了？”
“过来帮忙。”文豪大笑道：“今天我们三个下厨，谁不干活就不许吃饭啊！”
“行啊！我来炒菜，今天怎么也要露一手了。”六子大笑着走进来。
“菜还没洗了，炒个屁啊。”文豪玩笑道。
“我来洗。”程宇笑着说。
“见啥做啥，我去把我们买过来的酒，先拿出来准备。”六子挥舞双手道。
很快所有的菜都端上来，三人刚坐下来，程宇用一个盘子先装好饭菜端进青云房间，一会出来后，三个人才开始吃饭。
看着迷惑的文豪，程宇悲伤道：“青青，一直不愿意坐到桌子上吃饭，有时就算出来，也只是愿意坐在旁边吃，也许她是不想和我同台饮食吧。”
文豪伸出手拍拍程宇的肩膀。
六子举起杯子叫喊：“今天我们好好喝个痛快，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提了。”
三个人都举起杯子，古老的房子里飘荡着三个男人的呐喊声，两个小时后，三个人都趴在桌子上。
朦胧中，文豪看到一个身影从旁边走过，他努力抬头望去，只看到背影越走越远，他又倒在桌上晕晕睡去，醒来时是下午三点，火红的太阳悬挂在天空，他头昏脑胀地走出来。
屋子里没看到程宇，六子还在睡，中午喝了不少酒，几个人都有些微醉，但程宇去哪了，难道又去？
他顺着田间走去，突然稻田中飞起一只白色的大物，他看见一只白鹭腾飞在空中。
走到草坪，看到程宇戴着草帽，正专注割杂草，旁边有几只水牛也正在埋头吃草，不时甩着尾巴拍打着背上的牛蝇。
“还有刀吗？”
程宇站起来望着眼前的文豪：“不了，你去休息吧，这种粗活你不习惯。”
文豪继续注视着程宇。
“那就用这把吧，我再去拿，把这些牛不吃的草割了就好，其它可以让水牛过来吃。”程宇把手里的刀递给文豪。
文豪接过刀弯腰开始割草，虽然他从没做过这些事，但他相信，他一样可以做好。
“这个给你。”程宇解下草帽递给文豪，接着取下手里的手套道：“还有这个戴上，别把你的手割伤了。”
文豪这才注意到，程宇的手上布满了伤痕，还结了硬茧，指甲间有着又绿又黑的污垢，这还是外科医生的手吗？
程宇看着文豪笑笑道：“没什么，小伤，是被箭茅割伤的，别小看这东西，很容易伤到皮肤。
据说鲁班祖师爷也是通过这东西给他灵感，才发明了锯子，你先割着，我再去拿把刀。”
“割草地是为了青青吗？”
“啊？”程宇回头望着文豪，文豪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仿佛刚才那句话并不是由他说出般。
“是的，四年前，我带青青过来看外公外婆时，这里有一片漂亮的草地，晚上我还带她来这里躺着遥看满天繁星，看夜空的萤火虫。
早上，攀登高山亲近大自然，中午，去河里欢乐戏水，每次嬉戏完，青青还喜欢在这片草地上躺一会，太阳下山后又去河里洗澡，回家吃完饭再跑到草地乘凉。
青青说她喜欢这里，喜欢这片草地，喜欢这条清澈的河流，喜欢这里的群山，喜欢美丽的萤火虫儿。
四年后，我再带着她来，这里的一切都变了，草坪杂草丛生，河水也变得布满青苔，河里的沙石用的用、卖的卖，两旁的堤竹与杨柳，早也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越来越多的杂草箭茅，随处可见的垃圾与胶袋。
生活富裕了，但人们的环境保护意识却在倒退，我想给青青一个曾经的梦，让她重新看到以前的模样，虽然很难，但我会努力做下去，因为这也是我的梦。
有时，在这里割草，累了我会望着河面，就会想起她以前在水里游泳的情景，青青很喜欢水，只要在水中，她就如同荡漾在碧波里的人鱼。”
程宇坐在草地上，望着河面陶醉地说着：“我常会发梦，梦到她突然有一天叫我，我们像以前一样来到这里。”
文豪也坐在程宇的身旁，缓缓道：“一定很美。”
“是啊！”
两个人痴痴地望着水面，浅滩上河水哗哗地向下流淌，深潭里一片翠绿，不时有小鸟在水面上飞过。
“以前这里很多鱼，小时候，我们拿石头追鱼，现在越来越少，连虾都几乎看不到了。”
“为什么？因为污染吗？”
“这也是一个原因，主要还是现在部分年轻人没有耕作经验，对家乡的山水与土地，缺乏情感和了解，不敬畏自然，不爱惜当地的自然资源与环境保护。
他们去城市上学、工作后，记忆里抓鱼的经历又印在脑海，总想重拾往日时光。
但在城里住久，已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行事简单粗暴、不顾后果，买来化学农药直接投放在河里，这些化学药物太厉害，把小鱼小虾都毒死了，这样就绝种了。”
“没有人管吗？”
“怎么管？总不能二十四小时监视吧？他们总是半夜里行动，再说乡村就几个村干部，大家之间不是宗族就是亲戚，谁也不想得罪人啊！
只有老一辈的老人才敢出声训斥，但出去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大部份都成了脱缰的野马，哪听得进去。
早年间，乡村学校陆续关闭，父母不得不把他们送往城市学习，为上学方便，大部分家庭砸锅卖铁、远赴他乡打工，又在城里买一套房，给上学的孩子居住。
而这些学习、工作、居住城市的年轻人，与父母常年分别，对亲情与邻里感情淡薄，平日里也只是放假偶尔回乡小住。
在心底的深处，根本不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故乡，对宗族长辈的训斥也不买账，总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越训，他们就越狠。”
“那以前呢？”
“以前用的都是茶枯，是野山茶树的果实，炸完油后的茶渣，这种植物会让鱼虾产生暂时性的晕眩，吸收了茶枯后，鱼虾会动作缓慢地趴到水边，任由人类捕捉。
而捕捉的人们也只会挑大的捡食，小的留下来年长大再抓，等药性一过，它们很快恢复正常。
那时的人们，都深深地爱着这条河，保护着这条河，早上，是挑水的时间，八九点，是女人们洗衣服时间，中午和下午，是孩子们在河里嬉水游玩时间，黄昏，是许多地里干完活的男人们清洗工具的时间。
如果是以前这个时间，会看到许多女孩一人一根线在河边摸虾。”
“摸虾？这能摸到虾吗？”
“当然可以，河虾又叫退虾，前进爬行较慢，但后退的速度却是非常迅速，女孩们一只手放在它前面，另一只手放在虾后面，前面那只手缓缓地驱赶它，退虾就会向后倒退，这样正好被另一只手抓住。
她们很厉害的，一个小时就可以摸到长长的一串，以前岸边许多杨柳，男孩子喜欢追鱼，打到后用杨柳枝穿起来带回家。
在夏天，这里真的是天堂，虽然也有蛇有各式各样虫子与小动物，有时还会把你咬得体无完肤，但我的快乐童年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我的好友们，也喜欢与我一起过来，我们一起爬山，跳进河里游泳，骑着自行车到处乱窜，乡下的孩子一般都无人看管，特别是男孩，都是自己到处玩到处走，吃饭睡觉时才回家。
月圆的晚上，孩子们不会早睡，有时跑出去偷地里的玉米杆和树上的果子，山上的野果那是守候着节气来摘的，没有什么水果吃时，偷挖地里的红薯也开心。
但会注意，不会去过分破坏，其实那时只是开心，农村的生活不像城里，小孩子也不参加什么学习班，也没什么电子产品，所以无聊的时间多，就到处玩到处疯，变着花样玩。
所以，那时的城里人，觉得乡下的孩子比较野性，不守规矩，但这样长大的孩子，会很阳光，对人更宽容。
上山爬树是基本功，只要身体健康的几乎都会，乡村的小孩比城里的孩子，会多了一份纯朴与天真。”
文豪怔怔地望着程宇。
“行啊！你们两个上这里，怎么不叫上我？“
“看你睡得那么香，让你多睡会。”文豪望着走过来的六子笑道：“既然起来了，帮忙割草吧。”
“啊！不是吧？”六子叫道。
“六子，今天你也应该要运动运动，我和程宇都割了好一阵子了，帮帮忙，就今天一天。”文豪递过镰刀笑道。
“命苦啊！谁让我摊上你们俩，割就割吧。”
“哈！哈哈！”文豪、程宇大笑起来。
“割完我们一起去河里游泳吧？”文豪提议。
“好啊！我喜欢。”六子叫道。
“行，我们快点动手，我去拿刀过来。”
碧水蓝天下，三个身影在草地上欢乐地埋头苦干，微风轻轻从他们身边吹过，带着他们的热情，带着他们的笑容，带着他们心中最真的情感，飘扬在蔚蓝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