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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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二说楚王

范睢辞别秦王,便开始了他第二番楚国特使之旅。

这次与以往不同,楚国竟然撕破盟约,公然向秦国挑衅,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楚国如此胆大包天,必然是猜测其中端倪:原来虞卿在郑朱出使秦国时便出使联络楚国,把咸阳公开赵使和谈,阳奉阴违坚持决战的虎狼之心一一预测一番。平常人看到了第一层含义,认为赵国一手合纵,一手和谈,玩弄诸国感情,这正中范睢下怀。然而毕竟世界那么大,总会有明眼人看穿,而这个明眼人便是赵国的虞卿和楚国的黄歇。赵国明显是不想打,而且也未必打得过,和谈未必是虚情,合纵也更不是假意,而是给自己留的退路。眼下的咸阳和谈不过是秦王给赵国做的一个局,更是给天下的看客摆了个迷魂阵。楚国之所以敢与赵合盟对抗秦国,一者即使秦赵大战中赵国取胜,楚赵边境不搭界,哪怕是有大战,中间隔着韩魏做缓冲,楚国可以联合韩魏秦燕齐对抗赵国,赵国处在四战之地,相对秦国还是会谨慎许多。楚国失去秦国这个强敌,向西可收复失地,向北可发展韩魏,到时轮地域、轮兵力、轮人口,没有一个国家是可以与楚国睥睨,所以这个风险是有必要与赵国一同承担。二者,楚国算准秦王不会从长平撤兵,咸阳的这次失败的会晤便是验证,秦王之志不在于称霸诸侯,对赵的态度已经包不住其野心,一旦赵国失势,楚韩魏便是下一个赵国。秦国对待邻居向来都是巧取豪夺,不问缘由。长平之战集中火力把赵国拿下,三晋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失去了尖角的羔羊,如何是狼的对手。所以秦国不会选择两线作战,楚国如果此时在南线发兵二十万压迫秦境,秦国再如何出得起二十万秦军,更可况赵国许诺楚王长平至少增兵十万以示合盟抗秦。就算是把秦国所以十六岁男丁全部征集入伍也未必会凑足五十万大军,更可况没有作战经验的士兵不经训练,即使拉到战场,也不过是白白送上性命。在虞卿和黄歇的极力推动下,楚考烈王下定决心,与赵合盟,攻抗秦国,并愿意提前宣战,发兵二十万收复鄢郢失地。

出使楚国,范睢知道,很有可能还不等见到楚王,自己就身首异处了,带着种种无奈与担忧,叹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范睢还是上了通往陈都的马车。

春申君黄歇富丽堂皇的相府大门紧闭,范睢入相以来第一次吃了闭门羹,传话的下人叫李园,是黄歇刚接纳不久的赵国逃难人,李园欠礼答话,“远方贵客,春申君今日偶染风寒,不便见客,如有急事,可由我来转达。”

“小哥,行个方便,车中主人乃是秦国丞相范睢范大人,拜见春申君乃是大事,你看就帮忙通融再次禀报。”随从掏出两枚金锭,塞给李园,李园一听是秦国丞相,还这么豪爽给了金子,拿人手短,傻傻的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便再试上一试,成与不成,我可不敢保证哈。”“尽力便好,尽力便好,有劳了。”

过去半日,李园这才从门缝中挤了出来,“春申君还是不能见客,还请客人驿馆歇息。”

“也罢,果然是没有利益就没有朋友,去驿馆。”

“丞相,收了您这么多礼物,小人无以为报,可否由小人牵马坠蹬,送您到驿馆。”李园贴在车窗前,小声说道。

“刚好路还不熟,有劳有劳!”范睢知道,这个年轻人定然是个可利用之人,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且行且看他意欲何为。

到了驿馆,一切处理得当,范睢站在窗前,对殷勤至极的李园说道,“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园,赵国人,避难投亲至此。”

“奥?秦赵在打仗,你不会不知。”

“我虽是赵人,但对赵国恨之入骨,更何况国家大事,我这小小下人又如何掌控得了。”

“说吧,你有何需求,睢尽力而为。在楚国,秦国的丞相说话未必好使。”

“丞相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想为丞相尽一分绵薄之力,事成,还请丞相大人为小人某个一官半职,出人头地。”

“如此甚好,本相喜欢像你这般有想法有抱负的年轻人,说说如何助我成事?”

“丞相想见春申君,其实不难,只是眼下春申君故意躲着不见,丞相即使见到可有说辞?”李园一本正经分析道。

“若能见上一面,本相自有办法,还请指引。”

“城东有一风雅之地名曰‘墨竹轩’,乃是文人墨客驻足创作之所。春申君本就博闻善辩,入相以来有一喜好,那便是每隔三日就要去墨竹轩品品茶,谈谈风雅。听闻馆主盛情邀约春申君前去说教,不出意外,明日一早便去,丞相可寻机。”

“谢过。”

墨竹轩本名湘竹轩,传闻尧有二女,舜之二妃,世曰湘夫人,帝崩而二妃啼,以泪挥竹竹尽斑,称之为湘竹。然其中一片竹叶飘落至此处,长出一片竹林,亦是竹叶斑斑。馆主亦是痴情奇女子,爱人本是家财万贯的大商,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奈何出差韩国贩茶,战乱致使爱人死于归途,偌大家业被小叔巧取豪夺,只分得馆主这竹林一雅居,本欲同湘夫人一般为爱而去,可这襁褓中的孩儿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通过丈夫的人脉,雅居改成了书轩,主要是诗评、对弈、品酒。楚人本就性情浪漫,文人墨客络绎不绝,湘竹轩也就化名为墨竹轩,直至今日。

且说春申君沐浴更衣,配上美玉香囊便上了马车,直奔墨竹轩而去。伏在角落的陌生人见状,折步去了驿馆。

墨竹轩的门主客人早早便在门前夹道等待这位冠佑美名的战国四公子之一春申君,倒不是位高权重而受人欢迎,而是春申君是继三闾大夫屈原之后,引领楚辞风骚的文笔大家,大部分人都是瞻仰其风采而来。黄歇有些受宠若惊,下了马车寒暄几句,便被众人拥簇进了辩堂,黄歇做主位,众人左右客位依次落座。

“歇今日应邀而来,乃是与各位诗友探讨诗理格调,各位皆是诗歌大家,如有不足之处,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春申君哪里话,远道赴约,寒轩蓬荜生辉,岂有如此谦逊言辞。小生乃齐人田从,拜学稷下学宫,对诗歌略有研读,久闻春申君乃楚国文学一帜,特来请教。”一白衣书生起身一拜,“楚辞,源于楚人芈原所创体裁,其《离骚》、《湘夫人》等大作皆已拜读,堪称楚辞典范,然何故不被录入《诗》中,而流散民间,实为楚辞之作难登大雅之堂乎?”

“《诗》成于周朝中期,收录各地民歌民谣,后经孔子整理,留世三百首。‘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而屈夫子之佳作皆为后世后作,是故未及录选。然通观《诗》之著作,歇以为其关注现实、抒发现实生活触发的真情实感,这种创作态度,使其具有强烈深厚的艺术魅力,是现实主义的具体代表。而楚辞中多为浪漫主义的诗篇,它感情奔放,想象奇特,且具有浓郁的我大楚地方特色和神话色彩,思想感情。《诗》典雅,楚辞烂漫。情感表达更是各有迥异,《诗》文句短小,四五言中就包含了爱、恨、忧的情绪。感情含蓄;细细品味,方得隽永之意。《离骚》忧国,《九辩》忧己;楚辞篇章中不乏直抒胸臆的句子,咏叹出作者的情怀。初读屈夫子的诗词,便觉悲怆之气扑面而来。田先生说是登不得大雅之堂,歇不以为然,反倒是认为楚辞延续诗之风骨,却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春申君知来者不善,据理力争道,田从再拜,哑口退回席位。

“楚辞诗作多鬼神虚幻之言,敢问春申君何故漫无边际,虚无缥缈。”黄衣少年问道。

“寄情于景,寄心于物,缅怀于古,感叹于今。创作便是一个自由发挥且不受拘束的领域,诗辞取自民间,亦是回归民间,鬼怪神仙皆属未知,便是人们寄托情怀之载物,承载之物可虚可实,可真可假,然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真挚,核心理念正确就做够了,《云中君》也好,《东皇太一》也罢,种种作品不就是在表达作者之内心理念,若是足下只看到了鬼怪神仙,而读不成作者的真实意图,歇劝足下回去好好研读研读,以免再是贻笑大方。”黄歇饮了口茶,见黄衣少年灰溜溜的退下,心里满是欢喜,继续发问,“各位学子还有需要问的吗?”

“敢问春申君可信世有鬼神?”角落传来一问。

“信则有,不信则无,歇半信半疑。”

“还请春申君解之。”

“《礼记》载曰:宰我曰:‘吾闻鬼神之名,不知其所谓。’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此为儒家之言;《墨子明鬼》将鬼分为:天鬼、山水鬼和人鬼,天鬼即天神,山水鬼为自然之鬼,人鬼则是人死灵魂。此为墨家之言。市井多有传闻鬼神之故事,歇不一一列举,此乃民间之言。众人皆信之即为大道,歇亦为俗人,亦是信服。然歇枉活三十载,未能见过鬼神,是故不信也。”

“哈哈,既然春申君不信鬼神,那便是求真务实之人,然兴兵伐秦是否太过不理智,难不成信鬼神保佑乎?”忽门外传来笑声,众人目光所至,只见秦相范睢一瘸一拐进了大堂。春申君黄歇自感躲是躲不出去,笑着站起身迎上前去,“不知应侯驾到,实在照顾不周,照顾不周啊。”

“春申君好雅兴,躲在这文雅之地谈书论道,睢好生羡慕也。”

“应侯言重了,折煞黄歇也。”

“可否借一步说话。”范睢笑答。

黄歇与范睢来到一间偏房,两人相对而坐。

“春申君何故避而不见?”

“应侯之事,歇自知办不到,实属难为情也,是故无颜见之。”

“睢还未提及,如何令春申君烦恼,其实此次访楚,睢只希望能够见楚王一面,至于成与不成,与春申君毫不牵扯。”

“应侯啊,我王三令五申不让歇见秦使,又如何会见您呢,此番连赵攻秦之策,我王已下定决心,只怕应侯要空手而归了。”

“春申君,楚王不让你见我,这不是也见了吗,范睢见到楚王自有游说言辞,还望春申君能够助我一臂之力,见到楚王即可。”

“既然应侯如此挚诚,歇便试上一试,见与不见,皆看天时也。”

“有劳了。”

第二天,李园风风火火的跑到驿馆,告诉范睢称春申君百般觐见楚王,这才说服楚王明日见他,但明确表示伐秦心意,让他知难而退。范睢笑了笑,塞了两锭金子送走李园,便开始准备如何说服楚王。

楚王宫,少了些大气恢宏,多了些金碧奢华。在太监的带领下,范睢也无暇欣赏左右楚宫风光,紧紧跟随着,与以往不同,从进门开始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守卫及宫女看他的眼神不再是蔓延崇拜敬仰,而是瞥一眼小声议论。接下来的一幕证实了范睢的担忧:楚王的政事厅前,正烧着一口青铜大鼎,浓浓的黑烟分不清是鼎下的燃烧物产生的还是鼎内滚油挥发的,油泡是不是从油鼎飞溅出来,一丈之内不敢有人靠近。两排威武气派的刀斧手站在门前,瞪着铜铃一般的血瞳大眼望着他。范睢心里咯噔一下,楚王这是要动真格了。

“宣秦国使者范睢觐见!”尖锐的声音把范睢惊醒,他也不想计较太监口中的“秦国使者”,坚决的走了进去,既来之则安之,唯有随机应变,达成合盟才能救秦国,救自己!

“外臣范睢拜见楚王,楚王万福!”

“丞相可知门外油鼎何用?”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外臣以为是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丞相何其自信,是敌是友尚不可知。然寡人讨伐暴秦,心意不改,若来游说,油鼎便是你之鬼门关,如来叙旧,寡人好酒好菜招待。”

“楚王,外臣此次来楚,特意带了一种美酒为楚王奉上品尝。”

“美酒?寡人之最爱,快快呈上来。”

范睢招呼侍卫将带来的一坛陶罐打开,倒了两樽分别呈与楚王与范睢,楚王迫不及待的品了一口,摇头道:“这是酒?为何寡人尝得无滋无味,和水没什么两样。”

“楚王不知,此酒有一特性,那便是:急之无味,乱之苦涩,静之辛辣,缓之甘甜。所以楚王当静心慢品,方知其中奥妙。”范睢神神道道的说,有模有样的品了一口。

楚王见状,也学着范睢的样子品了一口,甚是疑惑的说:“应侯是在戏弄寡人,无滋无味明明是水,为何故弄玄虚。”

“楚王可知此此酒取水何处?”

“说来听听。”楚王有些不满,轻飘飘说道。

“十九年前,秦国一位将军来楚地一游,从夷水取了一坛河水,运回咸阳,收藏多年,尚不拆封,而外臣不过是路过之时取了一瓢,这才献上楚王。”

“为何秦将之藏酒不为寡人献上?”

“外臣来楚之前便拜访此人,奈何其称此酒承载太多,他将永藏之。”

“还请丞相明示,何故?”

“当年此将带五万锐士直捣鄢郢,修水渠引夷水入城,致使几十万军民命丧水中,而此酒便是取之此时此地,而那位将军便是武安君白起。”

“你是在威胁寡人,寡人现在就可以把你扔到油锅里烹了。”楚王怒不可遏的咆哮道。

“楚王息怒,如果秦楚反目,按照我王脾气,必然与赵调停,赵国已经是强弩之末,早有和谈之意,上党之地尽收秦地,已无遗憾。而楚国在南搞小动作,我王岂会坐视不理,莫说是调长平二十万秦军南下,就是南郡驻防的十万守军便足以抵御楚军,更何况武安君白起坐镇咸阳,我王必然会派其讨伐,难道楚王还想步楚顷襄王后尘,再来一次水淹陈都不成,要知道颖水可比夷水更容易利用。楚王是明智之人,还请三思而行!”范睢咄咄逼人道,见楚王若有所思,继续说,“秦楚自宣太后起,便一直是亲秦善楚,两国和睦。若楚王坚持见利忘义,如同赵国一般,最终的结果必然众叛亲离,更会多了秦国一个敌人。赵国号称中原铁老虎,名将辈出,铁骑天下无双,在上党长平的拉锯战中,节节败退,最后死守消耗我军,等待我军主动撤退,轮战力楚军如何睥睨?”

楚王宫静的要死,楚王大气不敢喘息,范睢觉得楚王已经听进去,不说话不反驳已经证明他无力改变,心里也便踏实下来,安抚楚王道:“楚王继位之前,为质于秦,秦王曾言:熊完为楚王,寡人甚是满意,熊完不但聪颖勤奋,更是踏实肯干,是个好国君,在楚国为君就是多了一个朋友。而赵国则不然,趁火打劫收上党,背信弃义与秦交战。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知小人,与他合盟,睢以为可共苦,不可同甘也。”

楚王依旧不说话,表情十分复杂,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无奈。范睢高呼:“既然楚王不招待客人,那范睢就只好用着血肉之躯来见证楚国之没落了。”说着就一瘸一拐的往油鼎而去。“应侯且慢!”楚王未及思考明了,见范睢赴死与楚大害,不管如何他国丞相死在自家门前,毕竟不是小事,只怕到时不是秦国讨伐,就算是中原各国也不会容忍,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于是放低姿态,急忙跑过去,拉住范睢的衣袖笑着说道,“应侯所言句句在理,熊完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只怪熊完一时迷惑,差点毁了两国邦交。”

“既然楚王如此说来,睢只问一点:关乎秦赵楚三国,关系如何料理?”

“秦赵交恶,楚国自然是一敌一友,今日应侯点醒,自然是秦国为邻为友,赵国为敌为恶也。”楚王真挚的说道,“来人,撤去油鼎,退下刀斧手,摆上宴席,寡人要款待楚国的邻居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