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将星陨落（下）
这日的秦军攻城异常凶猛，也许是冯亭的夜袭让王龁感到不安，毕竟是咬在嘴里的鸭子若不嚼碎咽下，它就始终有飞走的可能。于是四面围住猛攻猛打。只是让王龁意外的是赵军不过十日便弃城逃跑，天门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了手，而给赵国守高都的韩军却是个难啃的骨头，不但连日寸步未进，而且伤亡比远超在天门的数字，人称韩军战力低下，可这守城能力却是一流，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称之为“劲韩”不无道理。
冯亭倒是把自己关在幕府一天，不吃不喝，原因很简单，他是在为自己昨日夜袭的错误判断而深感愧疚，不但白白搭进去五千将士性命，而且还招来了秦军的变本加厉，全城韩人只怕唯有死战到底，屠城之危在所难免。窗外的炮火声从早轰到晚，喊杀声从城东贯彻到城西，将士浴血奋战，苦苦守着城防，吏官早中晚送来的战报和饭菜已经堆满门口，冯亭开了门，捡起竹简，看着惨不忍睹伤亡数字：北门伤亡四百七十二人，南门伤亡七百八十三人......
众将在门口大概站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看到冯亭出来，心中不禁波澜起兴，借着飘忽不定的火光下，见冯亭煞白的脸色，众将跪地拜见，“将军，秦军疯狂攻城，今日伤亡之数已远超前几日之总数了。”“兄弟们，高都守不住了！”“将军何出此言，众将士死命抵挡，秦军连城墙都登不上来，只要有援兵到，高都不会破！”“不会有援军了，我们已经是韩国和赵国的弃子，赵胜丢下近十万赵军不管，亡命逃往邯郸，天门破了，他早就无心他顾了，而近在长平的廉颇，他连赵胜都不救，难道还会来救我们吗？”“我们可是在为他们守家卫土，这群挨千刀的胆小鬼、无能鬼！”“求人不如求己了，眼下冯亭想问兄弟们一句心里话：高都迟早要破，兄弟们是要继续守下去还是降了？”“将军，你说怎么办？兄弟们都跟着你干！只要你一句话。”“高都的五万韩兵，经过连日激战目下勉强不过三万，三万守军怎么可能挡得住十万秦军？守城已是奢望，一旦秦军避实就虚集中火力攻打一侧，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是冯亭拖累大家了。眼下若是有兄弟想走活命，冯亭绝不拦着，相反，还会送上盘缠和干粮，护送他们出城。冯亭先是韩臣，后来投降赵廷，一臣事了二主，怎么可能再投降秦国，冯亭已是臭名远扬，这小小的高都便是冯亭最后的归宿。”冯亭红着眼，继续补充道，“你们都去吧，也给下头的兄弟们说说，愿意留下来和冯亭血战到底的，冯亭在此谢过，黄泉路上好作伴，如果有想活命的也不要阻拦他们，你们也是，该走就都走吧。”说完，冯亭便转身回屋，关上了门，任凭门外的将领呼喊。
冯亭坐会主位，取出竹简，愤笔写下两封书信：
我王安好，亭辞别已有数月，上党归赵，赵不得守，今已悉数为秦所占，秦韩两国邦交乃建基于秦赵大战也，还望我王勉力新政，变法图强，以强我大韩基业。冯亭有失君王之命，未能将五万子弟兵完璧归韩，现秦兵对峙于高都，进不得取胜以归国门，退不得入长平难得庇护，只得死守城池以待天命，今我军苦守两日，已是弹尽粮绝，士兵疲惫，破城之日近在眼下，今日书信于我王乃是表明心迹：罪臣冯亭及五万将士，心系韩国存亡，为韩而战死得其所。
另秦破高都，已有意攻占长平决战赵国，我王之引祸东出，李代桃僵之策生效。如今两虎相衡必有伤亡，我韩国当以审时度势伺机而动，无论秦赵孰胜孰败，皆需联合魏国收回野王及上党诸城，以图恢复版图。罪臣冯亭言尽于此，叩首拜别我王，祝我王安好万年！
罪臣冯亭绝笔
上将军安好，邯郸一别再无相见，乃冯亭毕生遗憾，今遵上将军之命，固守高都已两日，已无力延长时日，现城中仅剩两万士卒，粮草殆尽，疲惫不堪，已是极限。然我等本韩人出身，与秦乃有世仇，将士们杀敌情绪高涨，报人在城在，人亡城亡之必死决心与秦军一决雌雄。如无意外今日乃是高都大限之日。
然一臣不事二主，冯亭投降赵国，乃是感恩赵王之仁义，更悔恨韩王之不忠，已无脸面对两位君王，今日决战慷慨就义，杀身成仁，乃是以洗罪臣之罪过，多杀秦贼以救赎，还望上将军利用长平优势，保家守土同时，奋勇杀敌，报万千赵韩英灵之血仇，冯亭拜谢也。
罪将冯亭绝笔
冯亭召唤侍卫，将两卷竹简放于信筒，要求前者发往新郑送与韩王，后者发往长平报于上将军廉颇，侍卫领命匆匆离去。
起风了，饱受炮火摧残的草木发出沙沙的呻吟声，天还微微亮，闲逛的浮云有意逗留越积越多，形成高海拔常见的卷层云，当地人知道，卷层云后面的大片高层云和雨层云，是大风雨的征兆，留有“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的说法，冯亭站在窗前，望着阴沉沉无比压抑的城堡，内心也便释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败之数看来老天爷也来帮忙，难道我冯亭命不该绝矣。冯亭提起一坛酒，走到案几前，大手一挥将满案几的书简一扫散了一地，自从被委命至上党，冯亭慌慌无一日肃静，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蜡黄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野草丛生一般的胡须堆满脸颊，邋里邋遢像个乞丐，大概有半年没有饮酒的他，掏出一个陶碗倒满，一口便干了。这坛酒算起来还是当初平原君赵胜接收上党时从邯郸带来的庆功酒，足足有两大车，还是珍藏有些年数的老酒。当夜赵胜大摆庆功宴，将上党大小官员都被叫到天门城，大家推杯换盏喝得伶仃大醉，只有冯亭没喝，呆呆的坐在那，他心里总觉得不劳而获的酒水是苦涩的，看着众人纸迷酒醉的样子，他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孤独，真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境，赵胜知道此次献城冯亭功劳最大，虽是拘束还是在事后留了坛赵酒给他。今日冯亭破例战前饮酒，不过是对自己一个交代。今日必然会有暴风雨，而且来得会十分猛烈！
没有了主将的约束，大家毕竟都是肉体凡胎，求生之念高悬心头，三万韩军在冯亭的鼓动下，一夜之间逃亡者数不胜数，直到天亮冯亭校尉场点兵，剩余者不过千数人，不过冯亭已经知足了，他对众人做着最后的动员：“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热血男儿愿意留下来，和冯亭走最后一遭，高都世代是我们的家，是我们愿意守护的土，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秦人是一群喂不饱的狼，他们霸占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族人，我们要用我们手里的刀戟，让他们知道我们韩人也是不怕死，他们想要得到，必须要付出鲜血和生命！”
“威武！威武！威武！”排山倒海的呼喊声打破黎明的安宁，视死如归的士兵将不畏死亡！
秦军的攻势异常凶猛，连日的高温让战场上的血腥味、腐烂味和焦糊味交揉在一起十分刺鼻。士兵们强忍着恶臭义无反顾的向城池冲锋，仅仅第一波进攻秦兵便登上城墙，与韩军混战在一起，城门也被烧得残缺不全，还没等冲城车撞两下，便轰隆一声掉了下来，五六个韩兵被砸在门板后面不能动弹......冯亭用匕首将乱糟糟的胡须剪了剪，披上铠甲郑重其事的登了城墙指挥反击。头顶上乌云密布，天地间更显阴森恐怖。凉风刮得旗帜猎猎作响，一声闷雷划过，偶尔伴有几滴雨点打在城头。秦韩双方苦苦鏖战着互不相让，这是生死存亡之战，所有人都必须全力以赴。张唐已忍无可忍，率领亲兵杀奔西门而去，西门的守军实在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攻击，全面崩盘。高都城每一个角落都在厮杀，渐渐的黑甲士兵越来越多，城内的韩国散兵已经清理的差不多，张唐便杀向城墙上。一道闪电划破苍穹拉开大雨瓢泼的序幕，士兵们在雨中显得有些笨拙，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秦军收缩包围圈，只剩下冯亭及几百韩兵挣扎着。
“住手！”身后一声传来，交战的士兵相互后退一步对峙着。只见一虎背熊腰的将军走上前，继续说道：“冯将军，我是秦将张唐，很荣幸与你一战。”
“客套话就免了，胜败之数尽在天理，冯亭侍奉二主，触及天怒，死有余辜！”
“将军切莫悲观，你我乃是英雄相惜。将军之才在秦国必然得以重用，韩王昏庸，赵王无德埋没将军，还请将军三思。张唐愿保举将军入秦！”
“你我狭路相逢唯有一死，成王败寇，亭心意已决还望成全。”冯亭说着便佩剑一横，自刎军前。韩军见主将自杀，只得纷纷扔掉了武器投降，就此高都城三日之内，在伤亡惨重的前提下被秦军拿下。
王龁的北伐军将展现进一步推进道丹水南岸，一场旷日持久、惊天动地的两雄争霸的决定战役长平之战的序幕正是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