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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古埃及的诅咒

最后那地狱之火穆斯塔法用的是法语。

这么一想也对。我们工地以前可不就是法国人在发掘么。法国人霸占埃及学多年,就如同德国人霸占希腊一样。怪不得穆斯塔法的英语有些怪,听起来倒像是法语的语序。

不过穆斯塔法真的是语言天才。当时在工地上能自己学了法语和英语,他果然不简单。哪怕不是为了他的‘古老血脉’,这样的人也值得一用。

哈桑能在我们工地玩儿这么久的无间道,怕也是得了他爷爷的真传了。

可这样说也不对。如果穆斯塔法不想让人再进沙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呢?他大可以装傻,或者压根儿不让哈桑带我们过来。

而且关于那个歌谣,我还有些疑问:“为什么你们会知道这些?那个歌谣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

在公元前三世纪亚历山大大帝已经征服了埃及,在往后的几百年里,埃及又作为古罗马的行政省被各种盘剥;此后又处于基督教的影响下,还发展出了独特的科普特版本。而公元六世纪开始这里就已经是阿拉伯文化圈了,直到现在。

那么作为二十世纪的阿拉伯人,穆斯塔法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两千多年前的古埃及诅咒呢?

穆斯塔法有他的说辞:“那个老爷也问过我,歌谣里唱的是什么,我从哪儿学来的。其实我也不清楚歌谣的意思,只知道这是家里的老人唱的。当时没能回答老爷的问题我很懊恼,但是他没深究反而安慰我。我一门心思想回报他的知遇之恩。于是我对家人刨根问底,想知道歌谣里唱的是什么意思,沙漠指的是哪里。

我家人听我问这个,脸色就变了,三缄其口。他们还警告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去那片沙漠,因为我们是被驱逐的祭司的后人。”

被驱逐的祭司?

我琢磨着这个说法。

图特摩斯三世是古埃及里很特别的存在,同时是法老和祭司。而且在他之后古埃及掀起了一场宗教革命,是近亲结婚的集大成者埃赫那吞做的。那场政治斗争的两方分别是掌握了世俗权力的法老和拥有神谕解释权的祭司。

可穆斯塔法说的“被驱逐的祭司”又是哪个神明的代言人呢?他们到底是真的听到了神谕,还是只为了私欲而撒了谎?

“不过后来你们也知道,那些法国人还是找到了去沙漠的路。”穆斯塔法继续道,“那首歌谣毕竟不是秘密,我还是打听出来一些东西。于是我跟老爷说,虽然我不知道歌谣唱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进去了沙漠,就一定能找到地方。老爷很高兴,说如果我可以带他到歌谣里的沙漠,那他会答谢我。

总之我还是带他们进了沙漠,找到了图特摩斯三世的神殿。我以为那是未来,却把我孩子们的未来搭进去了。”

听穆斯塔法说完,我们如何还不明白那个英国老爷就是布莱克爵士的叔叔了。看样子他早已葬身沙海。

可是这么些年,布莱克爵士都没有再找过穆斯塔法么?瞧他对六十年前的执着,不可能放过跟着自己叔叔进了沙漠的穆斯塔法啊。

“我早就当自己死了。一个死人,谁找得到呢。”穆斯塔法苍老的脸色露出嘲弄的笑容,“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找上我的儿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李元问。

“十二年前。”

我俩对视一眼。

穆斯塔法不等我们问,就把十二年前的事情讲了出来。好像一直在等有人来听一样,或者再也不怕这些事情被人知道。

“一对年轻的夫妇不知道如何找到了我,说是想让我再带一次路,去找赛特之骨。我从来就没见到赛特之骨,当时一切都是老爷安排的。我只是负责在他们找到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后,根据线索在沙漠里带路。

那对夫妇退而求其次要我带他们进沙漠,找到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他们许诺一笔很大很大的钱。再进沙漠我自然是不肯的,上次我为了钱,已经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但是我也不怕他们会自己进去。因为去那里的记载已经被我毁了,并且六十年才会有一次月圆。他们这会儿去,只能葬身赛特的怒火中。可是没想到我儿子竟然找到了英国老爷留下来的地图,瞒着我带他们去了沙漠。

最后他们都没回来。我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是找到了终点,还是直接被沙漠吞没了。

我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一定惹怒了众神。一直以来是我儿子承受转化的痛苦,可他没有从沙漠回来。这也是为什么十二年前诅咒转移到了莱拉身上。”

看样子那对夫妻对磁场了解也不少,至少知道需要带“古老血脉”去找图特摩斯三世的神庙。而且十二年前他们放弃穆斯塔法,转而让哈桑的叔叔跟着去,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血脉已经到了他身上?

李元替我问出了这个问题:“六十年前,有用到您的血么?”

穆斯塔法浑浊的眼睛审视着他。“你既然知道,还要去找它们么?”

这便是承认了。

我就说李元他们家这倒霉传统准没好事儿。

李元笑了笑,并不在乎这背后的凶险。“能问您一下最后的献祭是在哪里完成的吗?在沙漠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回来,您又是如何回来的呢?”

穆斯塔法见他摆明了要去,哂笑一声:“我们跟着月光,找到了一座神庙。是赛特神庙。不用问我赛特神庙在哪里,如果你们执意要去,也会找到那里的。要是连赛特神庙都找不到,那倒也安全了。

我在那里献祭,但赛特不让我们往前走。我虽然不是古埃及人,但毕竟有这个血脉的诅咒在,还是有点儿害怕的。可当时穷,而且不甘心,还是继续往沙漠里去。

白人老爷的钱不好赚,也不该赚。”

“您还是去了最终的那个神殿是么?”

穆斯塔法点点头。“但是我只祭祀了,并没进去。我还是害怕了。如果你们到了那里就会知道那种感觉。那个神殿里住的不是神明。”老人缓了缓。“然后沙漠惩罚了他们,也降临了祸事给我的孩子。我儿子死了,另一个儿子也留在了沙漠里。现在我的孙辈也卷了进来。

你们和我们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很像。如果它们要你们的血,一定不要给。”

它们?为什么穆斯塔法用了这样一个代词?

“可是进沙漠的目的不就是献祭么?这样的话不去不就得了。”我不解。

“‘远方来的人’已经到了。”穆斯塔法的用他苍老的声音说,“既然阻止不了‘远方来的人’,作为祭司就要一起去。不然更可怕的事情会发生。”

“是什么事呢?”我不禁问道。

“是不能被言说的祸事。赛特知道答案。”穆斯塔法只肯说到这里。“有的时候钥匙也是锁。”

这秘密传了千百代,到最后都不知道为什么传承了。可他们就继续传递着,等着能明白的人。

或许这次,终于是等到了。

我们一时无话。

这穆斯塔法真的是奇怪。

到底是忌讳还是不忌讳那个沙漠里的神殿呢?为何一边怕一边恨一边又崇敬呢。给我的感觉和我们工地下面那座荷鲁斯神庙一样。一边又隐藏起来,一边又珍而重之地保护好,还在上面建了玛阿特神庙,就为了持续有人来祭祀。

所以破坏了荷鲁斯神庙里关于赛特神庙记载的是穆斯塔法。他不想任何人再去了。他们的使命压根儿不是带人去沙漠,而是阻止人去。可惜六十年前他没做到,十二年前他儿子没做到,现在,他孙子又不得不跟着去。穆斯塔法明显是想保护哈桑他们,才把这些告诉我们。

可是我又觉得他不负责任。如果不是哈桑现在被怀特博士算计,不得不重蹈覆辙的话,那穆斯塔法是不是准备把这个可能会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秘密一直沉默下去?

我虽然不喜欢他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可他到底不过是想保全家人的可怜人罢了。也不好指责他自私。

这儿倒是有个不自私的。我看了李元一眼。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

穆斯塔法把这事儿告诉我们而不是哈桑,肯定不会是为了帮我们。李元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不过看现在这情况,为了达到目的,他会考虑一切可能。

“你俩看着年轻,还没有孩子吧?”半晌,穆斯塔法又说。“有孩子的话要三思。十二年前那对夫妇的孩子肯定很可怜。他们还给我看过照片,真的像洋娃娃似的女孩儿。”

我被他的脑洞惊呆了:“不不不我们只是一起来的,没这层关系。”

穆斯塔法不置可否。李元倒是听了他的话以后若有所思。

现在六十年前和十二年前的事情也算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再多怕是也问不出来了。

穆斯塔法在沉默里把那只蓝色的圣甲虫递过来。

我拿在手里,这才看仔细了。果然是个护身符,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古埃及的文字用以辟邪。

哈桑这会儿无声地走了进来。要不是他掀帘子晃动了阳光,我还没意识到他回来了。

“这里太远,我们也太老了。”穆斯塔法用阿拉伯语自顾自开口。“该礼拜了。”

他浑浊而清明的眼睛随着手里上香的动作而微垂着,并不看我们。

点燃了香,穆斯塔法在古埃及的氛围里开始朝着圣城的方向叩首,虔诚地念着古兰经。

我们不好再打扰,只能小声告辞。李元对着穆斯塔法鞠了一躬,哈桑也一起走出门去。

老人没再看我们,认真地礼拜。

也真是个奇人。

穆斯塔法家那不起眼的房子已经看不见了我才想起来一件事。

“卧槽,”我懊恼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李元问。

“刚忘了问穆斯塔法知不知道怀特博士可能是谁了。”

“怀特博士是十二年前那些人再进沙漠以后才出现的,问了他很可能也不知道。”李元倒是轻松。他话锋一转:“而且我觉得十二年前曾经来过的那对儿外国人可能是Alex的父母。”

我睁大眼睛。

难怪刚刚听穆斯塔法说到那对夫妇的孩子时他反应这么奇怪,可事情要真是如此那就太操蛋了。

这么一来更得找出来怀特博士是谁了。不然总觉得有个知道太多的幕后黑手,心里不踏实。

见我愁眉苦脸的,李元忍俊不禁:“也不至于这么担心。不是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么?”

我拿眼睛盯着他。

李元伸了个懒腰,然后精神十足地说:“走吧,咱们去对岸看看。”

临走的时候李元被村子里孩子手上的木头玩意儿吸引了似的,像个怪叔叔一样拿糖和小孩子换。我说你这样儿不行,以后万一他碰上不法之人怎么办。李元讶异的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收回手站了起来。那小孩儿不明所以,李元又弯下腰跟他握了握手。

其实我也明白为啥他会不在意,因为这里的小孩子,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坏人’。

莱拉也出来送我们,她看了看那孩子手里的玩意儿,又看看李元:“你是喜欢这个么?”

李元说:“还挺别致的,我女朋友应该喜欢。”

莱拉看了我一眼,我耸耸肩。于是她让我们等一下儿,回去拿了个东西给李元,也给了我一个。

我一看,乐了:“我可没有女朋友要送呀。”

莱拉脸红了红,李元说谢谢。然后把刚刚要给小孩儿的糖给了莱拉,莱拉的脸更红了。

哈桑出现把我们赶走了。他只送我们到了村子外,另外找了个年轻人送我们去渡口。

哈桑站在这个从古埃及时代就有的村子边,在这片经历了希腊罗马穆斯林和西方侵略者的土地。现在遥远的使命又把他们拖回了早已不属于他们的责任里。

我在哈桑身上看到了错乱感。他生长的阿拉伯世界和古埃及的纠缠。李元也对抗着老早之前本与他不相干的轨迹。

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太过走运,没必要面对这种避无可避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