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克里斯 · 亚诺
结束的只是拍卖会的竞价环节。在后续的社交场里,亚诺继续舌灿莲花地绕着人们飞舞。
我兢兢业业地混在人群里一边服务一边听些闲话。转了几圈,恨不得一多半的人都谈论亚诺,没一会儿关于他的来头我就听到了不少版本。
在有些人嘴里他是去阿富汗淘金赚的盆满钵满的投机者,而在有些人嘴里他又是美国富豪的私生子。也难怪他们说,毕竟克里斯·亚诺这个名字听起来是有点儿水土不服。一个美国名字配上一个意大利姓氏,怎么编排怎么是故事。
有几个中老年欧洲老钱儿站在人群边缘,我倒完酒,顺势站在一边旁听他们聊天,没想到还真让我听到了点儿东西。据这帮人说,亚诺出生在那不勒斯的一个黑手党家族,是个名副其实的黑n代。但好像是因为在家族纷争中落败,偏爱他的教父就给了这家伙一笔钱,送他到这种人的天堂美国享受去。这伙儿欧洲人中的一个就曾经在迈阿密和拉斯维加斯多次见过亚诺,只是没想到美国都容不下他,一转身就去了阿富汗,还弄来了这么个宝贝。要不是亚诺的教父爹宝贝他,就照他这个招摇的性子,早被人摁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老钱儿言语里满是不屑,然而当亚诺转到这边来的时候,他们又笑着举杯遥遥地祝贺。
看来在嫉妒面前无论是谁都爱添油加醋。对于这种流言我一般听听便罢,亚诺的底细也不是流言能拼凑出来的。而且现在比起亚诺,我比较想知道在刚刚那场竞拍里拿到了【永恒之眼】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端着酒瓶往人群的焦点走去。只不过还有别的人想借着职务之便靠近亚诺和那个买主,没等我到跟前就被另一个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你是负责哪一块的,我怎么没见过你?”男侍者用他线条精致的眼尾瞥着我。
“我是来实习的,现在负责给客人倒酒,正准备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添酒。”我朝眼前的姐妹笑了笑,友好地说。
“哦,那边不需要你,他是很重要的客户,实习生的话不懂规矩,怕你应付不来。”
我虚心请教:“那些客户是什么人啊?”
这位前辈又用那双有着卷翘睫毛的眼睛夹了我一眼才道:“总之不是你能搭上的。”
我从善如流地转移了阵地,停在了摆满精致食物的长桌旁。这儿有个三层的巧克力喷泉,正好能把我挡在后面不被发现,而又近到让我能在嘈杂的环境里听到亚诺和买主说话的声音。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有不少人会来找我要酒喝,影响我的偷听。
不过也多亏了人来人往,关于亚诺的背景没一会儿又听来了好几个版本。
从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到神秘势力的代言人,甚至还有美国总统私生子和前苏联高官的遗孤这种流言。整体听下来亚诺的身份成谜,不过在大多数人的口中,他都和意大利某一场黑手党权力斗争有些关联。
在不远处亚诺晃着他金棕色的卷发开始围着瑞亚转,后者自顾自地挑着点心,并不理他。亚诺也不气馁,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点儿什么。瑞亚纤眉一挑,这才终于赏脸给了他个眼神,这下儿换她身边那个寸步不离的小金毛脸色不太好看了。
我看的有趣,也暗暗心惊。照方才瑞亚拍卖时的那个气势,绝不像是能对【永恒之眼】善罢甘休的。如果我没记错,当时亚诺说了句“我这里还有很多宝石”她才收了手。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可能会认为这是亚诺在吹嘘他的收藏并且向瑞亚献殷勤,为博她一笑。然而那【永恒之眼】却很可能是六十年来各国都在追查的有“磁场”的矿石之一,再加上刚刚诺亚凑到瑞亚耳边说的话我虽然没听清,但口型分明是【我还有另一块】。
用“另一块”矿石换得到瑞亚的正眼后,亚诺又趁势提出了去看他收藏的邀请,瑞亚这回欣然应允了。
我本想再听听后续,就听到有人说:“现在的中国女人真不得了,你看刚刚她跟那个土耳其人叫价的样子。她不仅能买下宝石,要买下这人都不一定不行。”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可不是。”
正在交谈的是一对白人女性。我一听这话,明白是除我以外还有人盯着亚诺和瑞亚呢。本来我就当笑话听了,谁让瑞亚的确美貌和气场俱佳,而亚诺的确长了张小白脸的。他乐意给自己弄这么个轻浮的人设,就不该怕别人说。谁知道这俩人说完亚诺以后又意犹未尽地开始满场找靶子。
“你看那边那个,难怪和瑞亚是朋友,以为自己多尊贵,还找那么年轻的小伙子。要不是靠钱,谁乐意理她们,而且她们的钱指不定是从哪儿弄来的呢。”这两个中年女人又撇嘴又皱鼻子地嘀嘀咕咕。
这次拢共没来几个亚裔,而其中最抢眼的除了瑞亚就是老张他姐姐了。老张现在正站在他大姐张敏身边和她说话,亲密又有些矜持地眉飞色舞着。老张的大姐比他大了一轮儿还有余,在他哥哥和二姐嫌他小不带他玩儿的时候,都是他大姐陪着他,故而老张也一直很尊重和黏着他大姐。张敏生得娇小,现在老张凑近了和姐姐说话的时候满怀爱意地弯着腰,形成一个亲昵而尊重的样子。
不过面前这二位估计是把老张对姐姐的敬爱看成了对金主的殷勤和谨慎。本来她们要是只嚼嚼亚诺的舌根子也就罢了,而且揪着土耳其裔英国人和华裔美国人身份做文章的本身也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可把我朋友的亲情这么诋毁,这热闹我也看不下去了。
我满脸笑容地走到二人跟前,问需要添酒么。她们傲慢地看了看我手中的酒,纡尊降贵地点点头,把酒杯搁到了我的托盘上。
给她们倒酒的时候我手抖了一下,酒杯打翻在托盘上,香槟冒着气泡顺着她们来端酒的胳膊流了下去。我连声道歉,赶忙从长桌上抽了块餐巾给她们擦拭。不过这布刚刚盖过盛咖喱的锅,难免留下什么味道。
两个颇有地位的女士带着酒饭香气,被熏得直发抖,嘴里也不住地小声抱怨开了。
我惶恐地弯下腰,凑近了边擦边说:“真不好意,不过我们考虑到了这种状况,您有什么问题去卫生间都可以解决的。里面不仅里有镜子可以让您看看自己的尊荣,还准备了消毒液,您需要的话可以也去漱漱口。”
本来在骂我不专业的二人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话被听到了,其中一个人又低声对我人身攻击了几句。我赞叹地拍拍手,摆出得到原谅了的惊喜表情:“您看这样不就对了么!有什么不满当面骂,背地里说的话人家又听不到,不就骂给自己听了么,您说是不是呀?”
那富婆脸色一变,想要不依不饶,但刚刚稍微闹出了点儿动静,已经有人往我们这边看了。能被邀请到这儿的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不愿意被围观丑态。更何况要是被追究起来她们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估计也不太好看。于是另一个人瞪了我一眼,拉着她朋友就走了。我站直身体,假意追了两步问用不用帮忙,没得到回应就欣然作罢了。
被这么一搅和亚诺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扫视一圈发现没得听了以后,也就去重新拿了瓶酒,继续在场子里给需要的人服务。
老张远远地看到了那场闹剧,他走过来借着添酒问:“刚刚怎么了,有人为难你么?”
我给他倒上酒,说刚刚就是手滑了,我哪儿可能被人欺负。把老张打发去陪他姐以后,我眼见打探不到啥情报了,干脆给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准备安安静静摸鱼到散场。
没想到在我已经放弃探听消息的时候又意外的撞见了亚诺。他不知怎么摆脱了人群,自己端着杯快要见底的红酒站在酒店仿哥特式的窗户边朝外看。
那高耸的石质窗框衬得身高傲人的亚诺平白多了些虔诚和谦卑,好像那个在展台上虔诚亲吻十字架的才是真正的他,而不仅仅是一场作秀。
被这个场景吸引,我也向着窗外看去。是又一个英国的日落。
亚诺在离开之前好像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好在我为了逃避干活,特意选了非常偏僻的角落。等我心虚地回到会场继续自己的职责,才发现亚诺并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神出鬼没的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亚诺到底是谁?
是那个恨不得全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自大狂么,还是叛逆的纨绔黑二代,又或者是在无人处安静地看一场日落的人?
我没能找到答案,只是希望在埃及最好不要碰到这家伙,因为无论他到底是谁,要是蹚进了埃及,那这趟的水指定清不了。
等我跟负责人交接完,换下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老张和他姐姐站在大堂里,而且瑞亚也在。
本来我和老张说的是在拍卖会上互相假装不认识的,省得被人看出端倪,日后再牵连到他姐姐。但他刚刚先是去找我添酒,现在又是大摇大摆地等在门口,我一时也不知道这个演哪出儿。
见我出来,老张挥了挥手,我明白这是在等我了。于是我连忙走过去,先对着张敏叫了声“姐姐好”,可不知道瑞亚要怎么称呼,就冲她笑了笑说了句您好。
老张看出我的顾虑,介绍说:“这位是瑞亚姐姐,我姐姐的好朋友。”
我于是又叫了声“瑞亚姐姐”,然后跟张敏说:“一直没找到机会跟您道谢呢,多谢姐姐。”我特意没把谢什么说清楚。
张敏点点头,笑着说:“你和我妹妹还有小弟都是朋友,也叫我声姐姐,就别客气了。”
我笑眯眯地连连称是。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瑞亚开口了,她扫了老张一眼:“张旸,你叫我瑞亚姐姐也就罢了,别让别人瞎叫。”她这话一说出来,连张敏都是一愣。
我心说这也是太不客气了,虽说的确张口几千万英镑的主儿我是高攀不起,但这当面下脸子也有点儿过了。况且刚刚老张的姐姐刚跟我说完不要客气,她这不是打自己朋友脸么?
我倒是没觉得被人看轻有什么不爽的,也不想张敏姐姐为难,于是赶在老张前面说:“不好意思冒犯您了,初次见面,我的确不该盲目称呼您的。”
老张看着还是有点儿生气了,我捏了捏他的胳膊,张敏也打圆场:“素商你真的是,张旸叫我一声姐,也叫你一声姐,他的朋友跟着叫,也没什么关系吧。”
瑞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敏敏,这你就不知道了。别人就算了,但是张旸这个朋友不能瞎叫。”说着,她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红唇一勾:“你应该管我叫瑞亚阿姨。”
这下她把我们都搞蒙了。
难道美籍华人不懂中国的辈分要怎么分么?她明明和张敏差不多大,哪有辈分到她这里就岔开的呢?从来只听说过往年轻了叫,除了占便宜要当人家爸爸以外,没见过平白拔辈分的。但瑞亚又说的认真,不像是成心压我。
我没辙了,顶着一头雾水在她的注视下叫了声“瑞亚阿姨”,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瑞亚就扔下一地的莫名其妙,跟张敏手挽手吃饭去了。一直缠着她的金发年轻人也被抛下,他无可奈何地和我们对视一眼,出门前又是一脸高冷。
我和老张也懒得多想,和阿天汇合以后也去吃了饭,顺便把今天得到的信息整理了一番。
阿天说【永恒之眼】拍卖的时候磁场探测器一直在响,比我碰上亚诺那会儿强很多。可能是因为开场之前我碰到亚诺的时候他没有把【永恒之眼】带在身上,而在拍卖过程中我就站在展台附近,相当于和那磁场来了个近距离接触。
那个意大利人简直是满脸贴着“有问题”。不过除了亚诺,我觉得瑞亚也不像是什么无害公民。于是我问老张他对瑞亚了解多少。
“我跟大姐的这个朋友其实也不太熟,不过好像在我印象里从小就知道有这么个人。”老张想了想,又补充道。“瑞亚姐好像是父辈就移民去美国了,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是跟医药相关的产业。她自己好像也是个生化学家,这点和她家老爷子一脉相承。”
如果是这么个清白背景,那怎么就和磁场扯上关系了呢?我们三个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干脆闷头吃饭。
等回了学校,阿天把今天拍到【永恒之眼】的土耳其裔英国人的资料也查了出来。他隶属的公司注册地不在英国而是在美国,并且他一年大多数时间也是在美国生活的。巧的是,那个公司也是一家生物医药产业,属于【海茵家族】。
至于瑞亚,阿天查到的信息和老张说的基本吻合。
瑞亚中文名字叫栾素商,出生于旧金山一个华裔富商家庭,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因为姐姐的早逝,瑞亚是家里产业的继承人。然而资料显示她对家族生意并不上心,只是偶尔会参加一些商业宴会,基本是属于那种坐等分红的类型。瑞亚很喜欢极限运动,赞助过一个专业的潜水俱乐部,此外她设立了一个专门资助生命医学的基金,名下还有个研究所,大多也是医学方向,只除了一个搞航天飞行器的以外。
奇了怪了,这些搞生命科学的为啥都来抢一块能带来地质异动的矿石?
关于克里斯·亚诺的资料并不多,而且所有的记录都是从他自阿富汗回来之后才有的。不过他倒是在不同网红的instagram被圈过无数遍,满世界都是他的痕迹,看样子旅行博主的身份也很努力在落实了。
我们把整理好的人物关系也填进了阿天做的地图里,接着就大眼瞪小眼,一时抓不住线索。等有人撑不住,打了第一个哈欠以后,我们都知道该就此打住了。
这时候离我们动身去埃及不到一周了。老张说回去再问问他姐关于瑞亚的情况,阿天则要再去查查亚诺的底细,我也准备再去各种记载里翻找一番。
就在出发之前,碰巧赶上牛津的格里菲斯埃及学研究所要展出一批从未公开过的文献。这些曾经被秘而不宣的是英法一战时期在埃及撒哈拉地区的考古报告,一收到邮件我自然立刻报名参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知得太过突然,当天下午等我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就只有零星几个人。
这些珍贵的手写发掘记录被封存在被钱钟书称为【饱蠹楼】的图书馆里。我们依次领了个沉甸甸的小牌子挂在脖子上,安静地穿过伏案的学生和学者们,到了地下二层的一扇门前。
“大家好,我是派崔克,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请诸位务必随身佩戴【英国探索学会】的徽章。”门后面是满满当当的古卷和档案,一个秃顶的男人站在房间正中,边举起和我们一样的小牌子边示意我们过去。“这是安全触碰这些机密*文献材料的唯一护身符。”
现实时空被厚重的金属门关在了外面,我下意识地握住挂在胸前的徽章。
“欢迎来到一战时的古埃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