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人的路
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件事绝不能直接去找父亲。
以父亲的脾气，再加上我与他的紧张关系。
赢开族人必死无疑。
不过有一个备用人选可以用。
就是那个浑身上下只有一根筋，维护公平正义的工具人，小时候脑袋被夹过的好大哥。
只要大哥帮忙，父亲会好好考虑下的。
老实人就应该受人利用吗？
怎么回事？我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哦，原来是我的良心。
没错，我就是要利用他。
我脑袋里另一个声音这样告诉我。
没错，说话的是我的人品。
说干就干，我敲响了大哥的门。
大哥就住在我对面的西院。
这也是父亲特意安排的。
就是为了抹黑我，顺便给自己的大儿子拉拉同情票。
我进屋的时候，大哥仍旧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
见到我来，大哥十分高兴：“二弟回来了，做父亲的属官还适应吗？要是遇到什么难题尽管告诉大哥，大哥给你出主意。”
放心吧，弟弟一直想着你呢。
我装出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还算顺利，不劳大哥费心。”
然后我就不断的叹气。
大哥被我精湛的表演所欺骗，果然上套了，傻傻的追问道：“我看你脸色不对，是诸侯们为难你了吗？可否是接待礼仪的事？”
“嗯......”我仍是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然后摇了摇头，接着叹气。
毕竟是要让大哥帮忙出力，不吊吊他的胃口，怎么让他踏踏实实的干活呢。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吗！”大哥着急了。
“你连大哥都不相信了吗？”大哥开始不依不饶了。
“不不，我怎么可能不信任大哥呢，咱俩从小一起长大，除了你之外，我还能信任谁呢。”其实他不知道，跟我一起长大的人太多了，他祖宗姬奭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甩着大鼻涕跟我屁股后边混。
我继续飙演技：“要说没事吧，我还确实有件事......不过这事吧，我不能告诉你。”
我就不告诉你，你说气不气？
“哎呀，咱们是好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哥用力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有事情一起扛！”
行，我看也差不多了。
于是我将嬴开的事添油加醋的讲给了大哥听。
“竟然有这种事！”大哥正义感瞬间爆棚，“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周王室不进行安抚，却还要治罪？是何道理？”
“是啊，嬴氏族人抵御西戎多年，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样做太让人寒心了。”我从旁附和。
“快！二弟扶我起来，我现在就去见周天子！”大哥从床上坐起，不断的催促仆从给他更衣。
我赶忙拦住他。
好家伙，要是真让大哥去找幽王，他俩不得打的头破血流。
我说道：“不若先将此事告知父亲，再与父亲一起面见周天子，岂不妙哉？”
大哥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穿戴好衣服就去找父亲了。
如我所料，大哥这一关很好过。
我跟我大哥生活了这么久，早就知道了他的脾气。
只要用家国大义相责，他一定会傻傻的往里跳的。
难的是下一关。
我爹召公。
他可不跟我大哥一样好糊弄。
时至中午，父亲在吃饭。
大哥见到父亲，气冲冲的问道：“父亲知道嬴氏的事吗。”
“好。”父亲听后没说别的，只说了一个“好”字，正眼不瞧大哥：“来，坐下吃饭。”
我和大哥坐下。
大哥继续追问：“父亲知道嬴氏的事吗？”
“是谁叫你来的？”父亲一边吃饭，一边直勾勾的盯着大哥。
然后就是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可以让人不怒自威。
“没有人来找我，是我自己来的。”大哥虽然还是嘴硬，但声音明显小了很多，音调也低沉了许多。“父亲，这件事咱们得说句话。”
还没开始谈，气势就先输掉了一半。
我暗暗察觉到了不妙，大哥正被父亲牵着鼻子走。
我对父亲有很深的了解，他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一旦他认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左右他的看法。
我以往跟他多次交锋，但最终结果都是一个。
你被他说动，然后赞同他。
其他的，别无可能。
沉默，大哥说完之后，双方再次陷入沉默。
父亲用余光瞥了我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我感觉十分不妙。
我能感觉到，父亲已经看破了我的小心机。
“你想该怎么办？”许久之后，父亲终于再次开口。
大哥有些底气不足：“父亲，赢氏家族驻守西方已有三代，为我们抵御了多次入侵，此次经历浩劫，理应受到安抚。不能因小人之言而枉杀功臣。”
父亲笑了笑，说道：“功臣？一帮养马的罪臣之后，早就该被灭族了。若不是周天子仁慈，封他们作西垂大夫，给他们钱、给他们粮、给他们人口和土地，他们能活到现在？他们在西边与西戎战斗，保卫的是自己的土地和人民，怎么能说是功臣？”
父亲口中说的罪臣，指的就是赢氏家族的祖先。
赢氏祖先本是商王朝的贵族，商纣王时期的名将飞廉、恶来父子就出自这一族。
后来纣王之子武庚发动叛乱，赢氏祖先选择了武庚的阵营，最终被再次镇压。
也正因如此，赢氏家族在贵族阶级中一直不受待见，所以才被贬到西边，让他们与西戎战斗。
“可他们毕竟保护了周王室，这也是事实。”大哥仍据理力争。
父亲放下碗筷，继续说道：“现在他们投靠西戎，这是反叛之罪。”
“西戎夺走了他们的祖宗之地，这是不共戴天之仇，何来反叛之说？”大哥仍是不服气。
父亲靠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大哥：“我听说西犬丘被西戎占领后，赢氏的祠堂和祖坟也都保存完好，赢开又将自己的妹妹嫁给西戎王室。你告诉我，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吗？”
父亲敲了敲桌子，语气逐渐严厉了起来：“你跟我这么久，也该学着精明一点了。”
“这.....赢开大哥在西戎手里，西戎提出和亲的条件，这也是迫不得已。”大哥继续说道。
父亲冷笑一声：“那我问你，和亲之事，他们为什么不承送周天子定夺？”
大哥反问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嘛，若承送周天子，周王室会准吗？”
“不会。”父亲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如果让赢开的大哥死在了西戎手里，这不是很好吗？”
父亲的这句话很有深意。
如果赢开的大哥死在了西戎的手里，那么赢氏家族与西戎之间的仇恨就更加不可化解了。
这也是周王室最想要看到的结果。
大哥也不笨，自然也听出了父亲话中的意思。
“说来说去，赢氏族人就该死吗！”大哥气急，一语道破父亲的心思。
父亲笑道：“若真有错，那就错在他们佣兵自重！赢氏家族一直觉得天子亏待了他们，做西垂大夫这几年，他们野心勃勃，无论是人口还是土地都已有诸侯之实。如今他们雄居西方，常不听天子号令，若是投靠西戎，你我谁能抵御？如今他们势力受损，正是翦除他们的大好时机！”
大哥怒道：“那也不能......”
父亲忽然提高声调，大声的呵斥道：“你难道想看到赢氏成为第二个申侯吗！”
这句话如同雷霆一般击穿了大哥。
自宣王千亩之败后，申侯雄居南方，以抵御南楚的名义逐渐做大，大有挟持天子的意图，早已成为一个毒瘤。
父亲的这句话让大哥清醒了过来。
木讷如他，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问题。
是坚持公平正义，还是选择国家利益。
在正义与利益的较量中，后者往往是胜利者。
大哥缓缓的说道：“所以父亲的意思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件事我不想再说了，饭做好了，你坐下来一起吃吧。”父亲说完，拿起筷子指了指我：“你想在这吃就赶紧吃，不想吃就赶紧走。”
对于大哥和我，父亲的口气截然不同。
很明显，父亲已猜到了我的作为。
“我在这吃。”
我端起碗来就吃，别的一句也不说。
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