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唇枪舌剑

梁铁军能和王斌互相认识，全是因为那个叫陆妍的小女孩儿。

陆妍死后，高涛夫妇俩和王斌夫妇经过商量，最终把陆妍和高俊阳合葬在了一起。

在他们的墓边，是高俊阳的妹妹高俊光的坟。

陆妍下葬那天，梁铁军特意从省城赶了过来。

这是他从警十多年里，第一次来一个死刑犯的坟前祭拜。

只因为，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身世坎坷，却又聪明倔强的小女孩儿。

经过这件事，他和高涛王斌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很快就成了朋友。

高涛干练爽直，王斌儒雅博学，他们也没把梁铁军当成省厅的处长，相互间纯粹就是坦荡荡的朋友之交，这让梁铁军觉得分外舒心。

今天是王斌的50岁生日宴，他又从省城赶来了。

等介绍完其他人，梁铁军悄悄凑到石若冰身边，笑着说：“若冰啊，你当初没能留在我们公安厅，真是太遗憾了，你都不知道，那里有多少男人在为你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石若冰杏眼一挑：“哦？为什么？”

“你还装傻！”梁铁军拿起玻璃茶几上的可乐，喝了一大口，又说：“我们厅里那帮家伙，以前都不喜欢去地市开会调研，但现在不对了，只要是古琴市市局的会议，他们都争着去，只为了见见你。”

石若冰莞尔一笑：“梁处长，你言重了。”

“我真的不骗你......”

正热闹时，高涛和林杰也来了，王佳赶紧跑过去，把林杰介绍给自己的父母。

“爸爸妈妈，这是林杰。”

见到这个魁梧威猛，却又顶着个大光头的小伙子时，王斌夫妇俩都愣了片刻，但仔细一看，这小伙子浓眉大眼，等长出头发之后，相貌必定不差，而且他又是老高的手下，人品肯定没问题，不由地心里暗暗点头。

“好了，别看了，小林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才不得已剃了光头，他头上的针线，还是王佳帮着缝的，”高涛在一旁为林杰解释。

“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都不会照看好手下人，”王斌朝着高涛一瞪眼。

高涛呵呵一笑：“哟，心疼你女婿了？”

王斌指着他：“看我晚上不把你喝趴下！”

“有本事就把我灌倒，不过，可不许叫你女婿帮忙。”

然后，两个老男人都忍不住笑了。

高队和王佳的爸爸，居然关系这么好......林杰看的有点傻眼。

王斌又小声对他说：“小林，今天客人多，没法和你多聊，过几天来家里坐坐吧。”

王佳红着脸，咯咯直笑：“爸爸，下礼拜我就把林杰带回来。”

林杰和其他人一一握手，轮到石若冰时，他的面色有些不自然，石若冰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拿他的光头取笑了几句。

然后，王佳带着林杰，到旁边陪妈妈聊天去了。

自己的男朋友，必须要过了妈妈这一关才行。

现在围着沙发坐的六七个人，不是警察就是律师，很自然地就聊起了一些案件。

在最近这几天里，最热门的就属郭闻的案子了，而法医石若冰的名字，也随之传播了开来。

“郭闻那小子，还真是命大，居然判他无罪，真是叫人想不通，”高涛提起这事，就是直摇头。

王斌对此案也是早有耳闻，微笑着说道：“院方的判决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法医的鉴定有争议，在这种模棱两可的时候，判决被告方无罪，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王斌的一个律师朋友说：“不过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郭闻被限制出境，期限尽管只有一年，但你们看着，一年后，肯定还会延长，除非法医的推论被证实是假的，不然，他这辈子就是个嫌疑人，永远也出不了国。”

梁铁军不怎么说话，他不是古琴市的警方人员，也不是律师，就笑眯眯地在旁边听着，时不时斜眼看看石若冰，又假装不经意地扫过她诱人的大长腿。

这姑娘太漂亮了，而且，又如此沉的住气，现在聊到的法医，不就是她本人么，她偏偏就能一言不发，做个安静的听众。

“石法医，你对这案子怎么看？”最后，王斌的朋友还是没忍住，主动向石若冰提问。

石若冰右腿搁在左腿上，双手轻轻放在膝盖处，仪态从容且镇定：“对于判决结果，我不方便评论，而我是个法医，我只相信一点，尸体是不会说谎的。”

“但院方不认可你的推论，换言之，他们对你提供的鉴定结果，持不信任的态度，”那位律师的言辞有些犀利，“接下来，可能会有人怀疑你的工作能力，而且我还听说了，郭闻一方准备对你提起诉讼，怀疑你提供伪证，这将会使你的处境非常被动，对此，你准备怎么办？”

石若冰不回答，她一向讨厌与人长篇大论地争执不休。

高涛说：“其实我们还有不少证据，也全都指向了郭闻，但院方没有采纳，只认为郭闻的犯罪链不完整。”

那位律师马上说：“院方可不会管这么多，他们既然否定了石法医的推论，那么，警方提供的其他证据，也都会被打上问号，可谓一点击破，一溃千里。”

“照你的意思，是我多此一举，提供了这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推论，才导致嫌疑人被无罪释放的？”石若冰笑着反问。

王斌对石若冰不了解，猜不透她的想法，就自顾自说道：“若冰，照我的观点，你就不该提供那份推论稿，因为它确实不够严谨，你要么不提供证据，要提供，就必须是铁证才行，有言道铁证如山......”

压下心里的不满，石若冰脸上依然挂着迷人的笑容：“王叔叔，请恕我直言，在所有的命案里，尸体才是第一证人，犯罪证据只能排第二位，我签字的鉴定书，没有得到院方认可，我只能表示遗憾。”

“尸体第一，证据第二，这话有点意思，给我们详细说说吧？”梁铁军饶有兴趣地追问。

“好，那我就发表一下拙见，请各位批评指正，”石若冰轻轻扶了扶无框眼镜，表情肃然：“我个人认为，尸体是被动的，只会等着法医去解剖，去取证，但是证据可以伪造，可以隐藏，在某些时候，犯罪证据明明就在眼前，我们却找不到其中的破绽，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眼界和思维的局限性，让我们深陷其中，给你举个例子吧，就好比在半年前，青石镇陆家的那起火灾......”

王斌高涛梁铁军三人都愣住了，石若冰你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但对面的女孩儿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今年三月，陆家的火灾确实诡异，只靠着两块小小的白磷，就造成了两死一重伤......”

(本章节所提到的纵火案和投毒案等，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阅本人的上一本书:青石往事)

她的声音平静，语速缓慢，仿佛一个耄耋老人，在诉说着多年前的尘封往事。

“当时，为了侦破陆家的惨案，罗师傅带着我，作为市局专案组的成员，来过七弦区分局。”

她的目光清冷，从高涛身上一扫而过：“在那个老太太的体内，以及火灾现场找到的五氧化二磷，总共有三块，这是三件极为重要的物证，不过最后，我们却白白浪费了它们。”

“难道在当时......你有发现过什么？”高涛的声音带着颤抖。

“是的，我有发现，”她伸出三根纤长的手指，“三块五氧化二磷，我都拿来仔细研究过，它们形状怪异，纯度也不高，这就是说，在燃烧之前，它们最初状态的原始白磷，不会是来自化工企业，化工企业不可能制造出这种劣质产品，但我们却偏偏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去化工厂里寻找线索。”

“还有呢？”梁铁军也被震惊了，当初陆家纵火案，以及医院投毒案，他也是仔细研究推敲过的。

石若冰拿出手机，从里面找出几张照片，给众人展示：“你们看，像这种纯度不高的白磷，制作工艺粗糙，外观也非常难看，而且它们的数量不是一块，是整整三块，这不可能是巧合。”

她合上手机，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继续说道：“发现了这个疑点后，我又联想到陆妍当时的学习生活情况，在那段日子里，她一直是寄人篱下，不可能有时间和机会，自己去制造出白磷，所以我基本能判断出，这三块极其重要和微妙的白磷，只能是她从学校实验室里偷出来的。”

“当时你为什么不说？”高涛立即问她。

石若冰的回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为什么，我不想说而已。”

“不想说的原因呢？”

“我就想看看，这个陆妍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而她确实没让我失望，活活气死了爸爸，又瞒天过海，弄死了监狱里的弟弟，说实话，她的手段和胆量，真的令我大开眼界。”

石若冰的眼中波光流动，仿佛此时在她的面前，正摆放着一本小说，又恰好翻到了她喜爱的精彩章节。

“她去医院探望她爸爸的那天，我就在专案组里，当时我很想跟着一起去，但最终我还是忍住了，试想一下，如果我跟着她一起进了女厕所，她还敢不敢当着我的面，把那封信撕了......”

在周围几个男人的鼻子里，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但是很快，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当时我不想说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陆妍和我很像，被家庭抛弃，被别人收养，而她又很幸运，遇到了愿意照顾她的高俊阳。所以，我真的很希望她能过得好，也很想看到她以后幸福快乐的样子。”

“最后，高俊阳为了保护她而死，而陆妍，也让我不得不肃然起敬，她选择了从之于地下......我也曾去她的坟前祭拜过，因为她真的令我觉得惋惜，去年古琴市的高考状元，才18岁，就这么走了......但是换个角度去想，死亡对于她来说，是新生活的起点，只不过她生活的那个地方，我们都去不了。”

在王斌的眼镜片上，隐隐飘起了一层雾气，高涛的额头前晶晶发亮，梁铁军也不说话，拿起烟又放下了。

“各位请抽烟吧，不用介意的，”石若冰微笑着说。

见几个男人都坐着不动，她打开身边的行李箱，拿出一个塑料袋，轻轻搁在茶几上：“在国外免税店买了几盒烟，准备带给罗师傅尝尝，这一包我敬大家，算是谢谢各位，愿意听我唠叨这么久。”

袋子里有七八包烟，她取出其中的一盒，推到几个男人面前，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梁铁军拿起烟盒，仔细看了看外包装：“还真没见过这烟，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家也都尝尝吧。”

王斌接过烟，点燃后猛抽一口。

面前烟雾缭绕，恍恍惚惚之间，他觉得对面沙发上的那个女孩子，她似乎不是石若冰，而是长大以后的陆妍。

假如高俊阳死后，陆妍隐瞒了真相，继续一个人活下去，那么她现在，应该会和石若冰非常的相似......

惜字如金，但是说的每句话，都发人深省。

性格决定命运，命运注定性格，这两个女孩子，都深不可测......

他心里感慨了片刻，突然说道：“今天若冰说的这些话，大伙儿听过算数，不要到外面去说。”

大家都明白王斌的意思，发现了线索，却故意隐瞒不报，还为凶手考虑着想，如果传到了相关领导的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王叔叔，谢谢您，这事儿就算说出去，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石若冰轻轻笑了笑，“因为，我前几天在国外的时候，就已经写邮件给人事科，递交过辞职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