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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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坐在池塘边,颤抖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依旧无法抑制住双手不停的颤抖。他打开烟盒,没想到只有最后一根烟了。他恨恨地抽出最后那根烟,用颤抖着的火苗点燃,然后使劲捏扁了烟盒,向池塘中央扔了过去。

随着小小的水花溅起,烟盒起伏了几下,最终漂在水面上打着转。

男人紧皱着眉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将他的气管灼得有一丝疼痛。是啊,不能扔在这里,这片池塘,经常有人来。尤其是这个炎热的夏天,每天都有小孩子在这个池塘里洗澡、摸鱼。这里,太容易被发现了。

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仰望了一眼星空。天上没有月亮,依稀能看到几点星星,闪啊,闪啊,透过他喷出的烟雾讥讽着他。一个小时前的情景,历历在目,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将那恐怖的记忆从脑海里剔除了。

一个小时前,男人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本来是想到办公室里躲个清净,可没想到,那一桌子的债务资料,让他更加烦躁。他负责这个村办工厂已经五年了,刚开始还算是顺风顺水,可没想到这两年说不行就不行了。眼看着工厂就要不堪重负,那么多村民还时不时地索要工资,他的精神压力之大,实在是难以言表。

一边抽着烟,一边回到了家里,大门居然是虚掩着的,他明明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重重地摔上了院门。她不会离家出走了吧?这两年来,他确实经常动手打她,但那也是因为她总是拿一些鸡毛蒜皮来烦他,所以这可怪不了自己。每次动完手,说几句好话哄一哄,也就没事了。不过这一次,他也承认自己下手可能是有点重了。

男人推开门,快步走进了里屋,还好,她躺在床上,并没有离家。

“臭丫头,人呢?”男人梗着脖子呼喊他们的女儿。

没有动静。

“臭丫头,出来!”男人恶狠狠地又叫了一句。

还是没有动静。

“臭丫头跑哪儿去了?你看到没有?”男人转头问床上的妻子。

妻子一动不动。

“我问你话呢!装什么死?”男人捏紧了拳头,烦躁地说,“还没挨够吗?”

一向言听计从的妻子,这一次居然顽固地违抗了他的命令,依旧躺在那里纹丝不动。

男人的气不打一处来,女人果真都是这样,有钱的时候,言听计从,再怎么动手,也是受着。现在没钱了,居然连问话都懒得回答一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一把拽住女人的衣襟,狠狠地一扯。女人软绵绵的,随着他这一把拉扯的力量,从侧卧变成了仰卧。那一张说不出有多恐怖的脸呈现在男人的眼前。

眼前的这张脸,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出血点,一双眼睛微微张开,黑眼珠的周围也都有密集的出血点。有血液从口角和鼻孔里流出来,因为她右侧卧位的姿势,血液向右侧面颊流注,并且在面颊处汇集、堆积,将整个右侧面颊都染红了。因为体位突然变化,又有一股血液从她的鼻孔里流了出来。

男人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别、别装死吓唬老子。”男人喃喃自语。

虽然这样说,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这样的一副面孔,当然不会是装出来的。自己这一次确实是下手很重,但他死也没想到,那一番激烈的殴打,居然能把自己的老婆打得七窍流血而死。

男人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血液充斥了大脑,让他感觉有些恍惚。他捂住胸口,想尽力控制住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接着又重重地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探了探妻子的脉搏。

哪里还有一丝动静!

男人喘着粗气,狠狠地甩了甩头,确认自己并不是在梦里。他此时的心情,除了惊恐就是后悔,他懊悔不已啊!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说什么也不再打老婆了。动了手,情绪激动了,根本就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这个道理他懂。这两年来,有了第一次,就忍不住有下一次,每一次殴打,似乎都能给他最好的减压效果。但是,如果他知道有朝一日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克制自己的冲动的。

毕竟,中国几千年来,都是杀人偿命的。工厂虽然要倒闭了,但他可从来没想过去死。

男人颤抖着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杯,将一杯水灌进了肚子里。冰凉的水,刺激得他清醒了一些,他似乎又有了思考的能力。

那个臭丫头不见了,肯定是去派出所找警察了。这样看起来,幸亏家里没有安装电话,而唯一的一台“大哥大”(2)也在自己的手上。妻子有一台呼机,而呼机是不能打电话的。如果那臭丫头打电话报了警,此时自己恐怕已经被戴上手铐和脚镣了吧。

不,我还不想死,我不能偿命。

男人想了想,站起身来,虽然腿还是很软,但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他还是仔细地整理了一下思路。那个臭丫头只有十岁,警察不一定会相信小孩说的话。只要我把尸体藏好,把她的随身衣物一起藏好,警察肯定发现不了,我就说她是离家出走了,又有谁能证明是我打死了她?对!就这么办。而且要快,要在那个臭丫头带来警察之前,抓紧离开。

男人找出两个行李箱,一个装尸体,另一个塞满了妻子平时换洗的衣服,一只手拖着一个箱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家。

此时此刻。

男人又狠狠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自己从恐怖的记忆里甩出来一样。他看了看自己脚边的两个行李箱,又掂了掂手中装满液体的塑料瓶。

不远处,就有亮着灯的人家,房屋间的小路上,似乎还有行人经过,影影绰绰。

好在自己还是很机灵的,在村子周围绕了好几圈,有几次差点被人看见,都被他敏捷地躲开了。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人能够发现他,可能这就是运气吧,或者,这是天意?

而且,他一直很关心,或者说是很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每次他来到地势较高的地方,就会朝村子的方向看一看,虽然村庄里到处都是炊烟和灯火,时不时有狗叫,但他确定的是,没有警灯的亮光,也没有大批陌生人进村。

难道那个臭丫头,居然没有去报警?

没有去报警,她会去哪里?难道是她没有发现她妈死了?不不不,不可能!我可千万不能松懈。她一定是去报警了,而狡猾的警察此时正潜伏在村子里的某个地方,等着我出现呢!说不定,现在整个村子都被布下了天罗地网。越是平静,则说明越不平静。

男人开始庆幸自己逃离得快了,假如他再稍微慢一点,一定会被抓住。看起来,自己在村子周围绕圈子找地方的行为也是很危险的。毕竟如果警察在村子里等不到他,一定会到村子外面来找。如果等到警察放弃守候,开始大规模在村周围搜索的时候,自己怕是插翅难飞了。现在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尽快处理干净!

男人犹豫着,捏了捏手中刚才点过烟的那个打火机。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家周围的环境,算是比较熟悉的,可没有想到,已经这么晚了,村落周围,居然还有人经过。这里这么黑,一旦有了亮光,就会被发现,目标实在是太大了。

看起来,自己原定的方案,是行不通了。

可是,这样又不行,那样又不行,这么大的尸体,又怎么处理呢?我们这里是农村啊!为什么农村的人口也这么密集?

男人想了想,还是不死心,从腰间解下一把工兵铲,对着坚硬的土地,狠狠地铲了几下。

当,当,当。

铲了半天,他只挖出了个拳头大的小坑。因为连续一周时间没有降雨,烈日炎炎,这附近的土地都被晒得十分干硬。他是农民出身,知道电视剧里动不动就挖个大坑埋了尸体的,都是胡扯淡。尤其是晒了这么久的土地,想挖个浅坑把尸体掩埋,都是很难做到的事情,更不用说想要深埋得严严实实,不被人发现了。

已经走了很久的路了,自己的体力即将损耗殆尽,他知道他不可能再有力气挖出一个浅坑了,更何况浅埋一具尸体,和将尸体丢入水里一样,根本就不保险。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

不,无论如何,这具尸体永远都不能被人发现!

男人这样想着,咬了咬牙,转过头,向远处眺望。远处大山连绵不绝,漆黑的山体上缘和青色的夜空自然地分了界。

男人举起了手中的瓶子,晃了晃,黄色的液体在透明的塑料瓶里翻动着。男人苦笑了一声,顺手将塑料瓶向池塘扔了过去。

没有办法了,只有去那里了!他坚信,那个地方,只有他熟悉,而其他人根本就不会去那个地方,去了也会迷路!一定的!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自己的这一次选择了!

男人咬了咬牙,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腾地站了起来,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拖着两个大行李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1)跳房子:一种民间传统儿童游戏。

(2)大哥大:手提电话初面世那几年,人们对手提电话的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