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序
我从四岁时就跟着齐白石先生一块儿在家乡玩儿,一直到现在,有五十五年之久的关系,所以胡适之先生让我参加撰定他的年谱,真所谓谊不容辞,责无旁贷。
胡先生于民国三十六年八月已写定初稿四册,那时我正因事离开北平,到三十七年四月才从湘返平,六月胡先生把全稿交给我,我读过之后,心想:第一,所据白石《自述》材料的本身偶有错误,胡先生多用考证的方法发现出来,最好就请白石先生本人在原有材料上自行改正。第二,原有材料实在还有不够的,更需要他自己“用喉舌代纸笔”,即如他学画和刻印的过程,他的生活和他的艺术进展的关系,我虽然也略知道一些,可是并非本行,还得向他做个较长时间的访问。因此,从七月起,过门辄入,促膝话旧,经过半年,就胡先生的原稿随手订补。但是,年纪快到九十岁的白石老人,回忆往事,每不能记为何年。有时先后差上十几年他也不在乎。例如在清宣统元年己酉(1909)以前,他游过西安、北京、上海、南昌、桂林、梧州、广州、钦州以及苏州、南京各地,他自称“五出五归”,经胡先生考订只有三出三归,问他自己,他自己也不能断定,只说:“或者有两出两归是在己酉以后吧?”他的次子子如和次女阿梅,现在北平,邀同检讨,他们那时尚幼,也觉“余生也晚”,不敢断定。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我自己的日记是从清光绪二十九年癸卯(1903)写起的,现都藏在北平,何不取来一查?结果就得到他四出四归的证据,还有一出一归是在己酉前一年,那时我已在北京,所以日记中没有关于他的记载。这么一来,我的直接访问的工作,仍须回到旁征曲引的考证路线上去。
于是我把我的日记来做旁证的材料,凡关于白石先生的记载,打算都摘下来,酌采注入他的年谱中。可惜我这个工作没有彻底做好,因为从癸卯至今四十五年间大小数十册的日记,并且从民国十一年起改用注音符号写的,从民国十六年(1927)起,又改用译音符号的国语新字,要查某人的姓氏名号,不如汉字之容易映入眼帘,非有工夫一行一行地细看不可,所以《白石年谱》中自民十三(1924)以后,就没有逐年逐月检寻我的日记,只把有关的事情抽查几处,补入注中。将来我若是根据自己的日记来自订年谱时,或者还可以给《白石年谱》写出一点儿“补遗”来,也还可以替往来较密而最久的师友们找出一些编订年谱的材料。
在这“回到考证路线”的原则下,邓恭三先生对于这部《白石年谱》的订补工作,是更有价值的;他从白石同时人的著述里,如《湘绮楼日记》等,找到一些有关的材料;又把胡先生所据白石的《自述》材料,复查一遍,拣补了一些。这部稿本重新缮定之后,看起来相当充实,可以出版了。
齐白石先生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家,但他更从七八十年来的环境中,磨炼了基本的实际功力,又收积了广博的创作经验。我对此道,虽幼年跟着他胡乱学习过,究竟不算内行,在年谱的按语中已经偶有几句叙评,应候专家批判,这序中不再絮说了。
黎锦熙 三十八年一月四日
于北平语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