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风雪交加
吃完饭,楚维林把上午捡到的四件残骸背起来,两人继续分头朝前搜索。
暖暖的阳光,无边的沙海。人在上面每前进一步,流沙把你带回来半步。虽然是严冬天气,但木林森和楚维林已是满身大汗。楚维林索性把棉衣脱下,木林森也把扣子解开。下了一个沙窝,爬上一道沙梁,木林森站在高坡上四处了望。此时,他听到楚维林的喊叫声,说发现了东西。他兴奋得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干渴,撒开腿,在满是沙子的山坡上,吃力地跑过去。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半米长的动物尸骸,身体早已干瘪,但毛皮仍好。楚维林捡起来,用鼻子闻了闻,也没有什么异味,用手一摸,毛还挺光滑顺溜,顺手往肩上一搭。
木林森看见楚维林满头大汗,忍不住说:“歇一会儿!”
俩人坐在被晒得热乎乎的沙子上面。楚维林解下水壶,准备喝水。木林森怕他一口气把水喝光了,连忙解下自己的水壶,递给了他。楚维林咽了咽口水,摆摆手说不渴了。
说话间,西边半空中出现一片黑云。黑云像着了魔法似的,迅速膨胀,不一会儿,就侵占了天空的四分之一。黑云顶端迅速长大,再长大,往前伸,再往前伸,就像一个披头散发、面如黑锅的魔鬼。魔鬼的两只黑手上下煽动,把西边的天空搅得一片漆黑,继而把大半个天空一口吞食。
“不好了!沙尘暴。”
还没等木林森说完,一股摧枯拉朽而又目空一切的沙尘暴,夹带着大团的雪,疯狂地呼啸着、挤压着,以排山倒海之势,猛扑过来,仿佛要把天吞掉,把地摧毁。此时此刻,仿佛天没有了,地也没有了,一切都罩进了沙尘和风雪绞织成的混沌大网。
“快!到背风地方躲一躲。”木林森拉着楚维林,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一处低洼地,背着风雪伏在沙地上。
对于如此强烈的沙尘雪暴,楚维林从来没有见过。他焦急地对木林森说:“木技师,我们赶紧往回走吧。”
木林森知道,在沙尘暴中行走最容易迷失方向,但他不能把这些焦虑告诉一位不谙世事的战士。他吐了灌到嘴里带雪的沙子,对楚维林说:“现在不能动。沙尘暴风头最厉害,等风头过了,我们再往回走。”
又是一阵风沙卷着雪花刮过来,夹着雪花的沙子,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寒风像刀子似的,直朝脖子里扎……
风雪交加的时刻,在凌副司令所在的西一组,同样经历着恐怖而惊险的一幕……
当大卡车把搜索人员拉到指挥组正北5公里的地方停下后,西门参谋长按照原定的方案,从南向北把搜索人员撒开。他和凌副司令到了最北端,然后徒步搜索。走了半个多小时,凌副司令累得走不动了。他看了看闲着的汽车,命令西门参谋长将人员汇拢一起,站在汽车上搜索。这一招果真管用,他们不大一会儿就发现了4根电缆、5片蒙皮、2根管路。中午吃完饭后,他们又沿射向来回搜索了两遍,在方圆三百米的地方,一下子发现了零零散散的不少残骸。就在他们把残骸搬上汽车时,突然一股强劲的沙尘暴从西边咆哮而来。经验丰富的凌副司令命令汽车调头向大本营方向行驶。汽车就像大海波涛中的小船,被刮得摇摇晃晃,颠簸不已。在指北针的指引下,他们总算回到了大本营。
凌副司令下车后,看到边站长和商处长正在加固被大风刮倒的帐篷和天线。待天线架好后,凌副司令命令立即向中心报告,并令各组尽快返回。
21时35分,又饥又累的凌副司令坐在重新支起来的帐篷里,问边站长:“和各组联络上了没有?”
通信兵一个一个地轮番呼叫,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回答。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联系不上。凌副司令抽着烟,指着边站长骂了起来:“你的通信兵干什么吃的?平时训练了吗?怎么到用的时候都拉稀了?”
商处长倒了杯水,端给凌副司令让他消消火气。“首长,喝点水吧。现在已经12点多了,你喝完水躺下睡一会儿,有情况我叫醒你。”
“睡鸡巴睡,睡得着吗?”凌副司令又骂了一句,起身披衣走出了帐篷。
一股夹带着雪花和沙尘的寒风吹来,差点把凌副司令吹倒。他眯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焦急地说:“要冻死人的。”
跟随在身后的边站长说:“首长,要不我带车找他们。”
凌副司令大声吼道:“想找死啊!”
边站长委屈地说:“总不能等死呀!”
“那是送死!”凌副司令狠狠地吐了一口带沙的吐沫,走回帐篷,命令边站长:“通信班继续联络,其他人睡觉。留好值班,有情况立即报告。”
第二天凌副司令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联系上没有?”
边站长回答说:“没有。”
“都干什么吃的?一堆窝囊废。”
“发射中心和站部联络上了,其他小组还是联络不上。”
“为啥?”
“太冷,设备失灵。”
凌副司令一听也没脾气了。他在帐篷里来回走了几圈,命令商处长询问中心气象室后续的天气情况。
待商处长离开后,边站长请示说:“凌副司令,我带人出去找吧。”
凌副司令看了边站长红红的眼睛,问:“还能动几辆车?”
“两辆。”
就在这时,邢政委带领的东一组联络上了,凌副司令让他将人员集拢后立即赶回大本营。邢政委报告说车辆冻坏了,凌副司令命令人员往回走,车辆能修则修,不能修就暂时放在那儿。不久又和西二组联系上了,荣副站长报告说,人员已经拢到一起,但阙昕飞和车前志两人冻伤脱水,神志不清。凌副司令大声命令立即坐车返回。过了一会儿,西三组的令狐主任也联系上了,令狐主任说他们有两个人没找着。凌副司令命令他们继续寻找,密切保持和大本营联系。又过了一会儿,东二组的东方副参谋长也叫通了,他们正在往回走。
商处长报告说:“中心气象室说,这股强冷空气很猛,阿拉山口一带风速最大达到35米∕秒,气温零下32度,将持续三到四天。”
看来恶劣天气还得持续几天,当务之急是将人员尽快汇拢到大本营,避免人员伤亡。凌副司令命令尽快寻找甘副政委带领的东三组,命令商处长带上食品和水,带车前去和令狐主任汇合,继续搜索两位失踪人员。命令边站长带一辆车,加满油,带上小型电台,奔东南方向寻找甘副政委。
呼呼风沙,茫茫大雪,混沌大地,漆黑如墨。一辆解放牌汽车,开着大灯,奔驰在一条简易战备公路上。汽车时而像脱缰的野马飞快疾驶,时而似老牛拉破车似的咣当咣当在搓板路上摇晃。穿越戈壁滩后,汽车爬上连绵不断的西里库都山。走了一会,司机将车子停了下来,拉紧手刹,推开车门,走到路边嘶嘶地撒了泡尿,又从衣兜里掏出包烟,用嘴叼出一支,左手把烟盒放进兜里,右手拿出打火机,啪地打着火,低头点着,猛地吸了一口,恨不得将所有烟都吞进肚里。司机吸了几口,回头朝驾驶室喊道:“荣副站长,要不要下来撒泡尿?”
“你上来替我抱一下。”驾驶室里的荣副站长正搂着昏迷的阙昕飞。
老司机扶住像软面条一样的阙昕飞,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喊着:“别睡,别睡,快到了。”
阙昕飞吃力地睁了睁眼睛,哼了几句,又昏睡起来。
“怎么样了?要不要下来撒尿?”荣副站长回头朝卡车车厢里喊道。
车厢里面蜷缩着五个人,其中有三位是冻伤人员,比较重的是车前志,另两位是护送人员。他们五人穿着厚厚的皮大衣,还盖上三床棉被。
“还可以。”车上的人说完,挪了挪身体。
“马上要爬山了,你们注意点,别让车前志睡过去了。”荣副站长吩咐后,爬上了驾驶室。
汽车重新爬山。简易公路也太简易了,路面积雪,曲曲弯弯,坑坑洼洼,有的地方狭窄得仅能过一辆车,有的弯道如同鸡肠。车子像蜗牛似地慢慢爬行,好不容易才出了山。走着走着,路突然中断了,司机小心翼翼地右转弯,把车开到一条坎坷不平的临时道路,汽车又在搓板路上像筛糠似的颠簸行进。
“他姐的。”司机骂了一句,以最低速度挡,用步行的速度,走了20多分钟,才把这段临时路段走完。
汽车再次开上简易公路,司机很快把速度飙升上去。凌晨4时25分,汽车终于到了乌其格拉边防医院。
荣副站长和两名战士将阙昕飞和车前志背进医院。值班医生伊品梅报告院长后,立即组织抢救……
……漆黑的冬夜,阙昕飞在一个冰窟窿里挣扎。他伸手摸着冰冷的、滑溜溜的四壁,用力蹬腿,用手支撑,费尽吃奶之力,仍然无法上去。他绝望地喘了口气,缓缓地抬起头来朝上看去……蔚蓝的天空中,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自由飞翔,一朵彩云翻滚着飘了过来。彩云上一位亭亭玉立的仙女微笑着朝自己招手……多么漂亮的仙女!就像年画里的七仙女一样,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着温柔的光芒……
“醒过来了!”
阙昕飞再次挣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刚才似梦非梦地看到的仙女模样的人。她叫伊品梅,乌其格拉边防医院医生。阙昕飞动了动身体,看了看周围,挣扎着说:“我怎么到这里了?”
荣副站长对他说:“别动,你现在在医院。”
“车前志呢?”阙昕飞想起了和他一起搜索的战士。
荣副站长说:“也住院了。”
阙昕飞问:“我们怎么了?”
伊伊品梅医生微笑着说:“冻伤了,不要紧。你就放心治疗吧。”
过了一天,大队人马返回乌其格拉边防站。凌副司令到医院看望阙昕飞、车前志等4个伤员。阙昕飞挣扎着坐起来,关切地问:“首长,残骸都找到了吗?”
“绝大部分都捡到了。”凌副司令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低沉地说,“不过这次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甘副政委带领的小组,被大风刮到了35公里以外的牧场,幸好被哈萨克牧民救了。另外,还冻伤了20多人,木林森和楚维林牺牲了。”
“木林森牺牲了!”阙昕飞一听,如雷轰顶,惊叫起来,“木林森,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我们不是约好了吗,等到试验任务完成了,老同学还要参加你和桂懿香的婚礼呢。”
凌副司令拍了拍阙昕飞的肩膀,悲痛地说:“你的同学是好样的。沙尘暴来临时,他俩迷路了,朝东南方向走出去15公里。找到他们时,俩人仍然紧紧地搂在一起,沙子和冰雪埋住了半截身子,背上还背着捡到的三块蒙皮和一截电缆。木林森和楚维林为咱们的航天事业英勇献身,发射中心全体指战员都要向木林森、楚维林学习。你们表现也不错。咱已经和院长交待了,让他们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尽快把你们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