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医院情怀
转眼之间,10天过去了。在伊品梅医生的精心治疗下,阙昕飞和车前志恢复得很快。伊品梅是个貌美和善性格开朗的医生,每次查房治疗时,总免不了嘘寒问暖,还不时问问阙昕飞和车前志的情况。阙昕飞根据保密规定,虚虚实实予以回答。一次,伊医生问他在部队是干什么的,这次执行什么任务来了。阙昕飞回答是边防部队,追捕逃犯来了。听到对话,车前志在一旁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又是一个大雪天,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阙昕飞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心情也像雪花似的飘忽不定。他又一次从头到尾回顾了这次任务的准备和实施中的一个个细节。该检查的都检查到了,该把关的都把关了,可是……唉!飞行中火箭一、二级不分离。问题出在哪儿呢?他真想一下子飞回发射中心查个究竟。就在这时,伊品梅查房来了。她先用听诊器为他检查胸部背部,然后让他躺到床上检查腹部。此时,阙昕飞又一次近距离和伊品梅对视……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长长的睫毛清晰可数……伊品梅的手是那么的柔软,按了左边,又按右边,一会儿叫他鼓气,一会儿又叫他呼气……纤细的双手在他肚脐上下按压……阙昕飞一阵目眩,心跳突然加快……阙昕飞和伊品梅的目光又一次相遇,像正负电子碰撞,立即撞击出了一股火花……
过了两天,伊品梅检查完阙昕飞和车前志的伤情后,笑着对他俩说:“恢复得差不多了。”
车前志迫不及待地问:“可以出院了?”
“出院不出院我说了不算数,得院长同意才行。你们首长专门对院长说了,一定要把你俩的冻伤彻底治好,不能留下疤痕和后遗症。”伊品梅笑着说,“反正你们也没什么急事,就多住点时间。你们可以到院子里走一走,实在闷了,也可以上上街。”
车前志一听可以上街,立即说:“伊医生,下午我就上街一趟,躺得我都快成神经病了。”
“跟护士长请假。”伊品梅转身问阙昕飞,“你呢?”
“大冷天的,上街没意思。”阙昕飞说完,问伊品梅,“你有我可以看的书吗?借几本我看看。”
“我的书你都可以看。”说完,伊品梅跑回去给他拿来了《列宁回忆录》和《回忆马克思恩格斯》。
过了几天,伊品梅又查房来了。她问正在看书的阙昕飞:“车前志呢?”
“他说坐不住,吃完早饭到外面疯跑去了。”
“请假了吗?”
“这你放心,他的组织纪律性还是很强的。”
“干部怕扎堆,战士怕分散。你可要管紧点,可别出事哦。”伊品梅接着给他讲了几个曾经发生的事:有一个战士住院期间,专门跑到晒衣场偷女护士的内裤和胸罩。还有一个老兵,因为想家里的老婆,不办出院手续就偷偷跑了。还有一个战士趁无人之机,竟然抱住护士要亲嘴。
阙昕飞听后,笑着问伊品梅:“你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伊品梅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我也遇到过一件尴尬事。一次,一位边防连长来住院。他个子很高,长得倒也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很有男人气质。就是太黑了,像木炭似的。”
“太夸张了吧!”
“真的好黑。他也是来治冻伤的。本来冻伤已经治好可以出院了,但他就是不愿意离开,软磨硬扛非要多住几天。我心一软就同意了。又到了出院时间,他还是不愿意出院。我问他为啥,他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立即出院。我问什么事。他憋了半天,说出了一句话。”说到这里,伊医生忍不住首先笑了起来,“你猜猜,他说什么了?”
阙昕飞想了半天,说:“是不是让你给开张出院证明之类的东西。”
“不是。你再猜。”
“想要你再开点什么药吧。”
“不是。”
“猜不出来。”阙昕飞摇摇头说。
“他说想和我处对象。”
阙昕飞一听,哈哈大笑:“你怎么回答?”
“我一听,骂了声流氓,转身就跑到院长那里哭了起来。院长问我怎么了,我说那个连长耍流氓了。院长问他怎么耍流氓。我一五一十对院长说了。院长听了也哈哈大笑,说他是爱上你了。我说我可不爱他,像个黑炭似的,文化又低。院长对我说,小伊呀,你可能不知道,边防连队的干部,一年见不着一个人,更不用说女人了。到了医院,看你这么漂亮,还为他治好了冻伤,作为一个男人,提出要和你处对象,这怎么叫耍流氓呢?你要是不答应,回绝他就是了。我对院长说,他的伤早好了,看到他,我的眼睛就出血。我不想再看到他了,你让他马上滚蛋。”
阙昕飞说:“院长说得也有道理。”
伊品梅咯咯地笑着说:“后来我也感到有点儿对不起人家。”
阙昕飞望着伊品梅,说:“我问你一句话,不介意吧。”
“不一定。要是得罪了本医生,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我就不说了。”
“不说不行,你已经说出来了。”
“你有对象了吗?”
伊品梅收敛起笑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过去没有。”
阙昕飞盯着她问:“现在呢?”
伊品梅望着阙昕飞说:“我也不知道。”说完,头一扭,就要迈出房间。
阙昕飞顺势拉住她,说:“等一等。上次拿来的两本书,我已经读完了。”
伊品梅回过来,温情脉脉地望着他。阙昕飞从床头柜里拿出《列宁回忆录》和《回忆马克思恩格斯》还给了她。
“这么快就看完了。有什么感想吗?”
“克鲁普斯卡娅和列宁真是一对同生死共患难的革命伴侣。”
伊品梅点了点头说:“是呀,要是人的一辈子,能遇到一位志同道合又相依为命的人,那该多好呀!克鲁普斯卡娅和列宁是那么好的一对,燕妮和马克思也是那么般配的一双。”
阙昕飞望着她说:“我可以冒昧地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伊品梅想不是又问对象的事吧,脸不觉红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书吗?”阙昕飞真的想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谈对象,但话到嘴边,却拐到另一边去了。
伊品梅不满意地瞥了他一眼,说:“我的书都给你看完了。昨天政治处又发了两本,你要吗?”
“什么书?”
“一本是列宁的《国家与革命》,一本是恩格斯的《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我翻了一下,很不好懂,特别是恩格斯的,看了一页也不知道啥意思。”伊品梅停了一会儿,神秘地说,“我还有一本书……不,是半部书,可好看了,你要吗?”
“半部书?”
“去年医院图书室清理‘四旧’,让我参加。我去一看,书真不少,小说、诗歌、散文,历史、地理、政治,中国的、外国的,现代小说、古典小说,应有尽有。按照上面发下来的目录一对照,除了马恩列斯和毛主席著作,其余全是毒草,都要烧掉。那么多书付之一炬,真可惜呀!烧书的时候,我悄悄地藏了一本,你想不想看,我带来给你。”
“什么书?”
“你猜。”伊品梅刚说完,赶忙改口说,“你肯定猜不着。我告诉你吧,是《红楼梦》。”
“怎么是半部呢?”
“《红楼梦》120回本,我只拿到上册60回。过去我一直想看这部书,但苦于找不着。当天晚上熄灯后,我蒙住头,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就读起来了。那个文字啊,真是太精彩了!”
阙昕飞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笑着说:“有人说男不看《水浒》,女不看《红楼》,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你可要小心哦!”
伊品梅咯咯地笑着问:“怎么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说法?”
阙昕飞望着她那十分可爱的样子,笑着说:“男人看了《水浒传》就要造反,女人看了《红楼梦》就会胡思乱想,老人看了《三国演义》更加老奸巨滑,儿童看了《西游记》便异想天开。”
伊品梅嘴一撇:“去你的。你才胡思乱想呢!”
阙昕飞止住笑,问:“你看了《红楼梦》有什么感想?”
伊品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看过《红楼梦》吗?”
“上高中时借阅过,才翻了几页,感到没啥意思,就还了。”
“那是你没有认真读下去。《红楼梦》是越看越想看,越读越有意思,是四部名著中文字最美的一部。这次你好好读一读。不过你得小心哟,可不能让人看见。”伊品梅停了一会儿,问道,“你最喜欢看的是哪一本?”
阙昕飞认真回答说:“《西游记》。初中时,一次上地理课,我偷偷看到书中孙悟空在流沙河收服沙僧那一回。老师提问我,中国最长的河流是哪一条。我愣了一下,顺口就来了个流沙河,弄得全班同学哗地笑得像炸开了锅。”
伊品梅也笑弯了腰,捧着肚子直喊痛。笑够了,她扶住床沿站起来,说:“你呀!真是缺心又少肺。老师一定很讨厌你吧!”
“没有哟!其实我的地理学得很好。”
伊品梅听到这,心想眼前这个男人怎么那样像她呢。她小时候,也爱看书,特别是唐诗宋词和童话故事,小说她也爱看,其中《西游记》也是爱不释手。想到这,她问道:“《西游记》中你最喜欢的人物是哪一个?”
阙昕飞脱口而出:“孙悟空。你呢?”
“我也爱孙悟空,但他不是我的最爱。我最喜欢的是猪八戒。”伊品梅说完后,又是一阵怪怪的笑。
“八戒好吃好色,心志不坚,挑拨离间,制造矛盾,动不动就要分行李回高老庄。这样的人也值得你爱?”
“听清楚了,我不是爱他,而是喜欢他。”伊品梅对喜欢二字还特别加重了语气。“你呀,只看表面,不看本质。其实猪八戒最有人性。吴承恩把他刻画得入木三分,他的优点缺点都描写得淋漓尽致,多可爱啊。”
“那倒是。”阙昕飞点点头。
伊品梅又进一步问:“你最不喜欢的是谁?”
“如来佛。”
“如来多厉害呀。”
“已经有个孙悟空,干嘛非要弄出个如来管住他呢。要我写,就把孙悟空写成天下无敌。你呢,最不喜欢哪一个?”
伊品梅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久久地望着他,直到把他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才说:“我最讨厌的是唐僧。”
“唐僧?”
“是呀!你看他那个窝囊劲,动不动就哭,哪里像个男人嘛。我最不喜欢的是他让女儿国的国王空欢喜一场,没点情趣。我问你句话。”伊品梅凝望着阙昕飞。
“你问吧!”阙昕飞紧紧地盯着她。
“要是有个女的问,你是想当唐僧呢,还是想做猪八戒。你怎么回答?”伊品梅说完,眼睛像钩子似的勾着他。
阙昕飞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望着窗外的冰雪世界,半晌,他蓦然回首:“等你拿书来,我再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