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炽炎之帝
一
雨季过后,又到了晴朗的季节,氏族里一片忙碌,人们忙着把快发霉的兽肉摊开风干,把泥窑里的粟谷杂粮晾在太阳底下翻晒。
“起烟啦!快来人啊!”氏族里突然有人大声叫起来,只见氏族西边的一座小茅草房里浓烟弥漫,人们赶紧拿起陶罐到附近的河边汲水,拼命朝茅草屋泼洒,好不容易才把烟浇灭。一个熏得满身乌黑的小鬼被大人从窝棚里拖出来,他双脚拼命乱踢,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魁隗!你又在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首领拄着拐杖,大声呵斥这小鬼头。
“我……我只不过是看看能不能生些火出来罢了……”这个叫魁隗的小鬼低着头讷讷地说。
首领高举权杖,大声说:“火是上天赐予凡人的宝物,只有雷鸣闪电降落在森林时,火神才会摇曳着烈焰降临人间!”
小魁隗好奇地问首领:“你见过火神?”
首领恼羞成怒,说:“火神降临时,整个森林都会化为火海!见过火神的人都被烧熟啦!你给我去河边捉十条鱼!捉不到不许回来!”
鱼是氏族里重要的食物,魁隗这样的小孩子不像大人那样有足够的体力打猎,现在也没到采摘野果的季节,捕鱼就成了这些孩子为氏族筹集粮食的主要方式。魁隗光着脚丫踩到河水中,冰冷的河水让他突然一激灵,颤抖了一下,赶紧拿了一根削尖的树枝叉鱼。他的好友顼典推着一段不规则的木桩滚来滚去,魁隗问他:“你在干吗呢?”
顼典说:“前几天我去有猊氏族那头,看见他们在鼓捣一种叫作‘车子’的东西,两个轮子架上一根木头,上面可以放很多东西,人一推就往前走了。”
看见顼典费力推动木桩的样子,魁隗问:“你为什么不试试圆形的呢?人家有猊氏族那边可从来不会用方的轮子。”
顼典一拍脑袋说:“好主意!但我的石斧不够锋利,也许以后有合适的工具了,再削一段圆形的木头看看,这段树桩就带回去献给火神好了!”
这世上,每个氏族都会有一座供奉火神的神祠,一些富裕的大氏族会为火神建一座大庙,小氏族再不济也得搭一间茅草小屋,不然就是找个山洞来供奉。神祠里的火塘就是火神的化身,火神的脾气是任性又难以捉摸的,献给它的贡品必须是干燥易燃的,无时无刻都需要人仔细照料,一旦照料不周,神圣的火焰就会熄灭,失去了驱赶野兽和寒冷的火种,氏族就会遭受灭顶之灾;要是贡献祭品的技巧没掌握好,火神的火舌会突然蹿高,烧毁神祠、屋舍,甚至把整个氏族、整个森林全部吞噬,而氏族也会毁于一旦。
河里的鱼不多了,很长时间才能抓到一条。刺到第十条鱼时,西沉的夕阳映红了天边的云彩,河水突然暴涨,一定是上游山洪暴发,魁隗拉起顼典的手就跑。河水淹没沙滩,不断蔓延,追着两个孩子的脚后跟往上涌,漫过河边的农田,一座座泥胚房舍在水流中倒塌。两个孩子爬到一棵大树上,看着整个氏族慢慢消失在洪水中……
二
一个氏族想要生存,必须靠近水草丰美的河湾,那里有丰富的鱼、野果和走兽可以作为食物,但河湾也是非常危险的地方,每年都有突如其来的洪水,随时可能卷走人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氏族完了,火神的神祠被洪水淹没,赖以生存的火苗消失。这些年,氏族里开始试着收集野果的种子,撒在河滩上试着看它能不能顺利成长为丰茂的野果丛,洪水一来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氏族中的幸存者们躲在大树上,惊魂未定,有人哭着跳到洪水中,发疯似的潜下去寻找被冲毁的粮仓里的粮食,再也没浮出头。入夜后的冷风飕飕,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声,失去火焰的氏族就失去了驱赶野兽的最大法宝,各种猛兽被食物所吸引,在氏族外围绕来绕去。
这是魁隗出生以来经历的第一场大灾难,但在村里的老人记忆中,这样的事却发生过很多次。洪水退后,稀稀拉拉的幸存者们看着满目疮痍的家园,如何生存成了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
“火种没有了……”幸存者中,有人看着神祠的残垣,喃喃地说着,眼泪落了下来。没有火就没有驱散野兽的光明,没有在这乍暖仍寒的世界中获取温暖的途径,意味着氏族的毁灭。
老巫拄着权杖,看着黄浊的河流,说:“氏族完了,大家走吧,各走各的路……”
一名年轻人扶起老巫,想带老巫一起走。老巫甩开他的手,说:
“你们走,我留下来守着这里。”
年轻人说:“不走不行!洪水退后,瘟君就会降临,所有不离开的人都会被瘟君带走!”他们不懂太多的知识,只知道洪水过后必有瘟疫,并不知道那是因为洪水中遇难的人畜尸体埋在水底下,腐烂滋生的病菌使活人染病。
顼典说:“我们去有猊氏族借点火吧,谁跟我一起去?”
好几个孩子奋勇跟随,顼典看见年纪最小的魁隗没有作声,就问:“魁隗,你跟我走吗?”
魁隗抬头看了一眼大河,说:“我去。”
在这个靠狩猎和采集野果为生的时代,为了获得足够的食物,氏族和氏族之间相距都比较远,至少要确保两个氏族之间的采猎区域不至重叠才能最大限度地获得食物。在这原始的时代,人均寿命也就二三十岁,十四五岁的孩子已经顶得半个成年人了。氏族里的大人要赶紧去附近山林里狩猎以补充被洪水冲走的食物,还要修复篱笆、进行巡逻,防止入夜后野兽偷袭,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顼典带着十几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背着弓箭长矛,顺着河流,跋山涉水地去寻找有猊氏族借火种。
这是一段长达好几天的路程。入夜后,孩子们爬上大树,防止半夜野兽偷袭,用藤条把自己固定在大树上,避免夜里睡着时掉下来,当然大树也要仔细检查过,不能有蛇躲在上面。他们并不是第一次离开氏族活动,实际上很多孩子早在七八岁时就跟在大人屁股后头狩猎和采集野果了。
食物是个大问题,有些孩子只带有干肉和野果,有些则就近寻找能吃的东西,就连树皮和嫩叶也被他们摘下来充饥。顼典从怀里掏出一把干燥的草种塞进嘴里,这是最近在沼泽地边发现的东西,还没起名字,放进陶罐,装水烧开之后能用来填饱肚子,但现在没有火,生吃时干燥得嘴角都发苦,只怕也消化不了。他问魁隗:“你饿吗?”
魁隗摇头说:“我刚才喝了很多水,应该能顶一个晚上。”
顼典看见魁隗在树上寻找没落到地上的枯叶,不断塞进兽皮衣中,问:“你觉得冷?”
魁隗说:“这些枯叶暖暖的,有火焰的感觉。”
顼典不作声了,火焰是每个氏族的生命线,是每个人赖以生存的光明。魁隗又说:“顼典哥,你听说过吗?据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燧人氏,那儿的人懂得自己生火,你说我们能找到他们吗?”
顼典说:“我说魁隗,你啥都好,但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燧人氏族是真是假都难说,就算是真的,我们从没见过来自燧人氏族的人,就说明它非常远,等我们找到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另外几个小伙伴也七嘴八舌地说:“火这种东西,怎么会是凡人能够制造出来的?要真有这本事,我们还那么辛苦去有猊氏族取火?”
魁隗默不作声,每当有人跟他说自己制造火焰是不可能的时候,他总是选择沉默。怀里的枯叶在这寒风萧瑟的树林中显得格外暖和,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在篝火边缝补兽皮时的温暖。
突然间,伙伴当中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趴在树丛最低端的一个小伙伴不知道被什么野兽拖走了,惨叫声回荡在树林中,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绿光,像无数双虎视眈眈的野兽眸子,让人发寒,小魁隗害怕得连树枝都抱不稳,幸好一双大手把他稳住,他转身看了一眼,是比他大三岁的顼典。
在没有篝火的森林夜里,这样的事经常会发生,魁隗并不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小伙伴被野兽拖走,但谁都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往更高的枝丫上爬。在这种致命的威胁中,人跟被野兽捕猎的猴群没什么两样,除了设法逃命,什么办法都没有,任何试图救援的行为只能再多搭几条人命进去。
三
火是非常珍贵的,珍贵到值得人们用生命来换取,毕竟大家见过太多因为火焰熄灭而被野兽灭族的氏族了。他们一共走了三天,牺牲了四名伙伴才来到有猊氏族,但它已经灭亡了。这个氏族在河上游的山谷里,四面高山阻挡了猛兽的侵袭,但当洪水袭来时,穿过山谷的河流洪水会被山体阻隔,反冲回头后,洪灾更为猛烈。
有猊氏族是一个上百人的大氏族,但在天灾面前,它也脆弱得不堪一击,熟悉的氏族已经被厚厚的淤泥淹没,只有几片茅草屋顶残破地散落在山谷里,淤泥带来了肥沃的土壤,让氏族周围可以长出更丰盛的浆果,但也掩埋了无数生灵,几头耕牛的尸体肿胀地浮在淤泥中。顼典看见这惨烈的景象,无力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小魁隗蹚着泥浆,瑟缩着翻找污水中的坛坛罐罐,对顼典说:“顼典哥,听老巫说,以前的天气比现在冷得多,但洪水没现在频繁,火种也不容易被水神吞没,所以大家都喜欢把氏族安置在河边,你说为什么现在的洪灾慢慢频繁起来了呢?”
顼典茫然看着天空,说:“老天爷的想法,谁知道呢?”
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冰河时代末期,冰川融化导致的洪水频繁,就算他们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抵挡这一场接一场、越来越大的洪水?
山中的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大地上,伙伴们只能退往高处,待到雨势稍微小了,才敢靠近氏族废墟,在泥浆中翻找食物。他们携带的少量食物已经吃完了,要是找不到食物,大家都得饿死。
孩子们饥饿的目光投向泥水中的耕牛尸体,实在饿急了的孩子拿起石刀就去割耕牛的尸体,茹毛饮血,顼典和魁隗愣愣地看着尸体流出的汩汩血水,他们都知道耕牛是有猊氏族驯服的野兽,它的力量足以翻开泥土,供人们撒播更多的浆果草种,向来被人们视为象征丰收的瑞兽,一个氏族是宁死也要保住耕牛的,以保住期盼丰收的这份念想。
在饥饿的胁迫下,顼典也走了过去,用石刀费力地切割生牛肉,饥不择食地塞进嘴里,吃生肉对这些孩子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即使是在部落中,为了避免不懂事的孩子亵渎火神,不小心把珍贵的火焰弄熄或是烧了整个氏族,只有首领和年迈的长者才允许靠近火塘,小心翼翼地使用火神的恩赐把生肉烤熟,每一名学着用火的新人都必须对火焰虔诚地顶礼膜拜,在长辈的指导下小心学着用火,没得到用火许可的人只能吃生食。
魁隗就因为偷偷玩火被首领责罚过好几次,他不像顼典那样听话,早早就得到长辈的许可和教导使用火焰。他总是很顽皮,甚至偷过火苗,不小心把首领的窝棚给烧了。首领勃然大怒地说要永远禁止他用火,一辈子都只能吃生食。
“魁隗,吃点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顼典说着,把一块生牛肉扔到魁隗怀里。
魁隗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顼典说:“我们继续沿着河流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氏族。我听长辈们说,我们同一个部落的各个氏族都是沿河迁徙定居的。”
魁隗怔怔地看着大河,没有说话,他觉得既然大家都生活在同一条大河沿岸,这场洪水自然是会波及所有的氏族,再找下去的希望并不太大。
孩子们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天空下起滂沱大雨,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从耕牛上割下来的肉做干粮,决定冒雨出发。魁隗看着耕牛的骨架发呆了一小会儿,捡起牛的头盖骨戴在头上,追上沿河前进的队伍。
顼典问他:“你戴着牛头骨干吗?”
魁隗说:“挡雨。”
顼典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定不是挡雨,这个时代的人认为把动物的头骨戴在头上就能留住它的灵魂,小魁隗一定是不愿看见辛苦了一辈子的耕牛死后还被大家吃肉,想把耕牛的灵魂留下来做些补偿。
四
孩子们沿河直上,深山越来越偏僻,野兽越多也越危险,他们走过好几个被洪水摧毁的氏族聚居地,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在一个下着滂沱大雨的上午,他们躲进一个山洞,却发现山洞里挤满了各种野兽,有无害的肿骨鹿,也有凶猛的剑齿虎,它们相安无事的原因只有一个:它们敏锐地感觉到一个更为可怕的东西即将出现,共同的恐惧感让它们暂时放下了食物链中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
孩子们缩在洞口躲雨,每个人都不敢轻易放开手中的石头。小魁隗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说:“顼典哥,你知道吗?去年夏天,首领的茅屋是被我烧掉的。”
顼典说:“我知道啊,氏族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被揍时大家都看着。”
魁隗说:“但我没有偷火种,我只是把收来的草籽和枯草堆放在茅屋顶上,堆得厚厚的。”
部落里收集的草籽和枯草都是很重要的东西,粮食不足自古以来就是困扰着每个氏族的大问题,每当打来的猎物和采集的野果不足时,人们就只能以野草充饥,时间久了也熬出经验来了,知道怎样的野草能吃、怎样的野草有毒,能吃、好吃的就多收集点,晒干储存着应付粮食不足的危机。
顼典问:“首领不是说叫你摊开晒干吗?”
魁隗小声说:“我这不是觉得烤火很暖,被太阳晒过的屋顶和草垛都很温暖,就想啊,如果把草垛堆在屋顶上,堆得满满的,会不会更暖和?”
顼典恼怒地说:“当然更暖和,那天首领在屋里闷得中暑,再闷一会儿只怕都要闷熟了!我刚把首领背到树荫底下,屋顶就烧起来啦!”
山洞外的豪雨越来越大,浓云把天空染得漆黑,夹着拇指大的冰雹打下来。雨水慢慢漫进洞口,孩子们赶紧往高处爬。魁隗抖抖脚上的雨水,说:“那就是说只要草垛被太阳晒得足够热,就能吸引火神的眷顾,燃起大火,如果我们能控制它,随时随地召唤火神,就不用再为了寻找火种跋山涉水了。”
顼典说:“但是我们需要火时,也不见得就有大太阳,再说不是每次晒草谷的时候都会起火呀!哪能把氏族生存的火种指望在这不靠谱的方法上?”
打雷了,闪电像万千奔蛇从天而降,一个个炸雷在山中响起。顼典看着山洞外漫山遍野的参天大树,刺目的闪电卷过大树,四五人环抱粗的大树被雷蛇划过,从中间裂成两半,在大雨中燃起熊熊大火。
仅存的伙伴们大声叫起来:“火神!是火神!”
那就是火神?魁隗抬头看着那雷电织成的天网在天顶炸开,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跟他的身体一起颤抖,山滑坡了!滚滚的泥土夹着洪水万兽奔腾般冲下山谷,那棵起火的大树在洪水中慢慢倾倒,看着火势慢慢变小,顼典急了,对伙伴们说:“我去取火种!你们赶紧找点干燥的树叶、树枝什么的,在山洞里等我!”说着就冒着大雨冲出去。
那棵树好大!当顼典爬上大树,去折那些起火的树枝时,魁隗才发现顼典哥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是那么渺小,他折到树枝了!那火焰在风雨中好像随时会熄灭,大树倒了!被洪水冲走,小魁隗吊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顼典的脑袋又出现在水中,高举火把奋力往前游,他爬出了洪水,漫天闪电在山谷中点燃第二棵巨树,然后是第三棵、第四棵,烈焰冲天好像要烧尽满天云雨,大雨倾盆又要狠命浇灭那关系到整个氏族生死存亡的火苗。
山洞里的伙伴们焦急地看着顼典,希望他快些回到山洞来,不要让比生命还珍贵的火种被倾盆大雨浇灭,但又怕他跑得太快导致大风吹灭越来越孱弱的火苗,好不容易看到他离山洞就剩几步路,一道闪电伴着炸雷落在洞口!
顼典倒下了,他的身体失去了生命的气息,雨水,卷走了跌落在地的火种……
五
孩子们离开有好多天了,深夜里,老首领瘦弱的手指紧紧抓着权杖,看着面前狼群幽绿色的眼睛。没有火,野兽是不会被吓走的,这些天为了抵挡野兽的袭击,氏族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大家宁死也不愿离去,仅剩的几名男人拿着血迹斑驳的石斧和投矛,守护着老弱病残,在夜里跟野兽对峙。
天快亮了,老首领拄着权杖,拔出肩膀上的狼牙,鲜血顺着手臂流下,虚弱的身体慢慢站起来。他不愿倒下,他知道只要熬到天亮,大家就算是又活过一天。
“火!是火!”一个眼尖的男人大声叫起来!一团火球砸在狼群当中,狼群乱了阵脚,然后是第二团、第三团,几头狼被火焰砸个正着,惨嚎着在地上翻滚,试图滚灭火苗。昏暗的森林中,人们看到一个牛首人身的影子,手持烈焰,驱散狼群。
狼群落荒而逃。天色慢慢亮了,人们才看清那不是什么牛首人身的怪物,而是一个戴着牛头骨的孩子,他拿着火把,带着几个比他稍大的孩子走到大家面前,看着几乎死绝的氏族,大声哭了起来。
首领看着这几个孩子,他们去时十几人,活着回来的不到四分之一。他嘴角蠕动了好一会儿,拿开为首的孩子戴在头上的牛头骨,说:“魁隗,你终于回来了……”
刚才投向狼群的火球在地上慢慢熄灭,在大人眼中,魁隗仍然是不知敬畏火神的孩子,任何氏族都不敢把珍贵的火焰毫不珍惜地扔向野兽。
首领郑重地接过魁隗手中的火把,慎重得好像是接过整个氏族的生命。按照氏族里的规矩,首领是由大家推选的,能从喜怒无常的火神手中取得火焰的人自然是氏族中最伟大的勇士,他觉得自己老了,虽然魁隗还小,但他觉得下一任首领的人选已经无可争议地决定了。
首领把火把高举过头,面对整个氏族仅剩的十几名成员,正要宣布这个决定,上天跟他开了一场大玩笑,慢慢亮起的天空出现的不是朝霞,而是黑压压的乌云!
下雨了!残破的氏族里连一间能遮雨的棚屋都不剩,雨水浇灭火把,也浇灭了大家生存的希望。首领愣愣地站着,看着手中乌黑的木棍上散发的青烟,好像整个氏族生存的希望也随着青烟消散。
看见首领绝望的眼神,魁隗赶紧说:“别急!给我半天时间,我马上就可以弄出新的火种!”说着他就到附近找了一棵树冠最宽最厚、底下没有被雨水打湿的大树,垫上干草,从怀里掏出一块半焦的木头,用枯叶捂上,再拿出一根稍小的尖木锥在木头上拼命旋转。
没过多久,细细的青烟从覆盖在木头上的枯叶中冒出来,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像极了那天他烧房子时冒出的浓烟,突然火光乍现,树叶燃了。他小心地往比豆子还小的火苗上加撕成细绒的枯叶,火慢慢变大,直至点着他准备好的树枝,做成火把,高举着要去找首领,刚转身却发现首领就站在身后。
魁隗小声说:“其实……首领,我没有取到火种,今天早上的火也是我自己做的。”
首领愣愣地看着他,好像看见一个传说在眼前变成现实。魁隗说:“那天在山里,顼典哥被火神带走了,我看见了火神,那是一道带着很刺眼的光的巨龙,它盘过的大树会冒起火焰。”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会引发山火的闪电就是火神,魁隗继续说:“我不敢靠近火神,但我看见大树起火的全过程了,火神碰过的树木先是变得干燥,然后才燃起大火,所以我想,是不是以前生火的木材不够干燥,才一直失败。”
首领皱眉,整个氏族都知道这小鬼无数次把氏族弄得浓烟滚滚,怨声载道。魁隗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最接近成功的就是烧掉您的茅草屋那次,要是当时我能想到用树枝旋转摩擦升高枯叶的温度,只怕早就成功了。”
这孩子缺乏对火神的敬畏,普通人谁不是对火焰顶礼膜拜,谁又妄想过用卑微的凡人之手制造神圣的火焰?首领抚摸着魁隗头戴的牛头骨,说:“孩子,我老了,以后你将成为氏族的首领,我们的氏族也会被后人以你的名字命名,称呼为魁隗氏……不,你拥有跟火神相同的本领,你不会止步于一名氏族首领,你也许会成为更伟大的部落首领,直至成为神。”
魁隗摇头说:“我不是神,我只是魁隗!”
首领蹲下身子,按住魁隗的肩膀说:“不管你情不情愿,当你高举火焰,带领氏族走向强大,成就了一个伟大的部落时,不管是一百年后,一千年后,还是一万年后,你都会被后世子孙敬奉为神。”
六
后来,首领过世了,魁隗成为氏族的新首领,他用火焰驱散野兽,护佑着氏族慢慢走向强大,哪怕有再大的风雨浇灭火焰,风雨过后他都能让火焰再次燃起。钻木取火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项划时代的进步,让人类彻底告别了茹毛饮血的生活。火焰让很多原本不适合食用的植物变成了人们的美食,也让肉类更富营养,让成年后的魁隗成长为魁梧壮汉。数不清的小氏族首领带着族人跪倒在他面前,把他视为降世的火神顶礼膜拜,祈求他赐予赖以生存的火焰,这些小氏族结盟为更大规模的部落,尊称魁隗为魁隗氏。
当更大的部落也为了火焰的光明而聚集在魁隗身边时,魁隗的名声远远超过了一个小氏族能够到达的程度。在那些没有亲眼见过魁隗的边远氏族口中,魁隗被描述为牛首人身、手持烈焰的火神,但他没有止步于火神的形象,他仍然在苦心经营新生的大部落,设法制造更为稳定的火焰,试着冶炼金属,筛选合适烹煮食用的植物。当火神也不足以形容他的伟大之后,人们开始把他尊称为帝,手持炎炎赤焰的帝君——炎帝。
在懂得利用火焰之后,人的寿命远胜以往,魁隗执掌部落大权的时间更是长达史无前例的五十八年,但他仍然觉得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他还有很多事来不及做,比如寻找、甄选新的农作物,挖掘沟渠,抵御洪水,但钻木取火已经让人类在蛮荒的远古稳稳地立足,后面的事自然有后来人解决。
终有一天,魁隗也老迈了,炎帝的尊号传给了另一个更擅长用火的年轻首领——炎居。部落在炎帝离世后仍然在不断发展壮大。多年之后炎居老去,炎帝的尊号又依次传给了节并、戏器、祝融、共工、神农、临魁……直至炎帝部落与另外一个强大的部落联合,组成炎黄部落联盟,代代相传五百余年。
但,这不是终点,只是另一段更为波澜壮阔的历史的开端……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当画面定格在远古蛮荒世界中,高举炎黄图腾的部落先民身上时,观众们仍然没回过神,直至主持人走上台把大家的思绪从远古世界拉回来。
主持人面对直播镜头说:“这就是我们的第16号短片,也是最后一部宣传短片的内容,完全基于古书记载来制作,当然也进行了一定的合理想象和艺术加工,请大家对参选的十六位上古神祇进行投票。”
历史,有时候总是喜欢跟人类开螺旋式的玩笑——一万年前的原始祖先们生活在蛮荒的大地上,艰难求生,直至有了钻木取火这最伟大的发明,才能立足于世、发展壮大;一万年后,被迫离开地球故乡的人类在蛮荒的太空中艰难求生,层出不穷的威胁让人盼望着能建造出属于自己的星海巨舰来保卫这个称为星舰联盟的孱弱家园。
蛮荒的太空中,数十艘星舰缓缓前行,逐步好转的经济、逐渐宽裕的生存空间让星舰建造工作暂时告一段落,由无数星际尘埃和小行星组成的星舰船坞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建造梦想中的巨舰,军代表们搭乘小飞船,在工程师的带领下慢慢靠近船坞中的那个体积接近月球的雪茄形巨舰——巨型人造重力场导轨微型黑洞武器星球毁灭舰。这是星舰联盟第一艘巨型主力舰,没人喜欢这又长又拗口的名字,大家都把它称为“巡天战列舰”,它的服役即将成为星舰联盟的一场盛典。
“这东西真大啊,怪不得大家都提议说要用上古神祇来命名。”军代表抬头看着眼前如满月初升的巨舰,感叹说。
工程师说:“全民投票决定这巨舰的名字很花时间,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着手最后的涂装工作了,毕竟哪位神祇胜出是没有悬念的事。”
军代表笑了,黑色的眼珠子满是笑意,说:“全民投票,呵呵,炎黄子孙有多少人不用我提醒吧?星舰联盟第一大族,这次参选的其他远古神祇,不管是火神怀斯托斯还是雷神托尔,谁竞争得过他?”
工程师一脸严肃地摘下眼镜,用黑色的眼睛看着军代表,说:“一个人,在上古蛮荒中为后世子孙开创出一条生路,他就会成为伟大的首领;后世子孙争气,成就了一个伟大的文明,念着他的创举,于是他也就成了神。”
从这一天起,星舰联盟的第一艘主力舰被命名为“炎帝号”。很多年后,这艘巨舰退役了,很快又有另一艘巨舰继承了“炎帝号”的名称,炎帝的名字一代代传承下去,寄托着后世子孙们像祖先一样,在蛮荒的宇宙中开创出一个强大文明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