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罗兰在安娜的引荐之下，见到了迷雾族族长等人，更加深入了解了当地的人情风俗，对这个悲惨但顽强的民族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他没有接受族长的接济，执意用画笔谋生。他为人们画素描，也翻山越岭去写生，力图画出最完美的画。

罗兰定居一个月后，小镇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一群五十人之多、手持枪械的彪形大汉。他们从商人那里听闻到这座小城，特意而来抢劫勒索。匪徒们低估了迷雾族的团结和凝聚力，他们虽然渴望和平，但绝不会放弃这得之不易的土地和生活，更不会出卖自己的尊严。在族长的号召下，数百人迅速集合完毕，手持农具在镇口薄雾朦胧的长廊严阵以待。

持着猎枪和砍刀的匪徒们害怕了，本以为只要恐吓几下就行，却不料引起全民激愤。但他们仍垂涎着这片肥沃的土地，因此久久不退。迷雾族人同样忌于发生冲突，一旦主动攻击，他们的口碑和风评就要跌至谷底，引来更多人的仇视。双方因此僵持着。

匪徒们心有不甘，劫持住了几个落单的当地人孩子勒索财物。如此霸蛮的行为彻底激起了人群中的罗兰，他放下画板，取出防身手枪，挺直腰背，宽厚壮实的肩膀高高地凌驾众人之上，用蛮横的劲头挤出人群，来到匪徒面前。

“我才来了一个月，但已经把这里当做了家。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土地上的每一寸花草，都不属于迷雾族，而是属于劫持的孩子们。他们祖父那辈人，真正接纳了迷雾族，结束了迷雾族长期漂泊的生活，是迷雾族的恩人。如果你们敢伤害孩子一根毫毛，我保证身后的每一个迷雾族人都会血战到底。即使你们有枪，有刀，但迷雾族拥有可以重生的灵魂，拥有最顽强的生命力，是杀之不亡的。如果你们执意挑起战争，我罗兰，一定会带领众人奉陪到底！”他说完，朝天空放一枪。

迷雾笼罩的天空突然明亮起来，洒下片片阳光。伴随着回荡的枪声，近千迷雾族人发出了久久不断的呐喊。

匪徒们赔着笑脸放开孩子们，一溜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罗兰由此成了小城的偶像，也彻底赢得了安娜的芳心。

马里奥自然不愿便宜了罗兰，极度讨厌这个毫不实际、只会异想天开的外族画家。在多次挽留安娜无果后，马里奥决定通过族长让她和自己迅速成婚。族长带着双方父母为两人定下了婚期，却遭到了安娜的强烈反对。

“你和马里奥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呢？他对你不好吗？”族长问。

“我很感谢马里奥曾经的陪伴和照顾，但我不想要这种普通的生活。我想为我们迷雾族奉献自己全部的力量，马里奥不适合我。”安娜解释。

“我理解你的理想，安娜，你是我们迷雾族的骄傲。但婚姻不是儿戏，你们的婚约早年就定下了，怎么能突然毁约呢？再说，马里奥家里有钱，钱可以支持你的理想。”族长劝说。

“只有志同道合的人才能支持和理解我的理想，不是钱。”安娜说。

“那么，你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吗？”族长问。

“当然，就是罗兰。”安娜坚定地说。

“你说那个外地来的画家？”族长惊讶地问。

“他的表现你也看到了，他是多么爱我们迷雾族啊！”

“就算你喜欢他，结婚也得他同意呀！再说，他愿意永远留下来，加入我们迷雾族吗？”

“他会的！”安娜语气坚定，“好了，族长，我心意已决，是不会和马里奥在一起的。如果你们非要逼迫，我只能断绝关系了。但放心，我不会抛弃迷雾族的。”

马里奥就这样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罗兰在一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却已追悔莫及。他一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比不上这个外地画家，直到几年后才心服口服。

经过匪徒事件后，罗兰立刻意识到，自己能够找到这座小城，那么故乡的远征军也一定能找到这里。或许他们已经行军在路上了。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劝说族长加强警备，未雨绸缪。

“我曾经就是远征军的一员，十分了解指挥官高斯上尉，他就是个沽名钓誉之人，想让人人都记住自己。我的故乡流传着鬼族的传说，如果他发现这里，一定不会有好事。”罗兰解释说。

“那么远征军，相比于之前的土匪如何？”族长紧张地问。

“根本不能比。远征军装备精良，纪律严明，一年前我退出时，就有近千年轻的士兵。过了一年，只会更强。”他说。

“可你为什么要退出来到这里呢？莫非你是他们派来的间谍？”族长突然惊恐地问。

“请放心，族长，我和远征军毫无联系，没有任何歹心。我既然和安娜在一起，入赘迷雾族，一生就是迷雾族人。族长，我热爱这里。”罗兰信誓旦旦地说。

“你说的都是真的？”族长还是不安地问。

“我指天为誓，句句都是真话。”他蹭一下站了起来，做出发誓的动作。

族长请他坐下，然后和本族及当地人代表商议了近半个小时。罗兰看到他们的讨论，从最开始不屑的漫不经心，再到激烈的唇枪舌剑，最后变成了死一般的鸦雀无声。

族长脸色凝重地缓缓走向罗兰，紧紧握住他的手，“多谢你善意的提醒，我们绝对无法抗衡，为了保全人民，我们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离开？为什么要离开？”罗兰忙问。

“我们并不是能征善战的民族，打不过只有跑了。”族长无奈地说。

“你们难得有这么一片好山好水，为什么要不战而逃呢？况且迷雾族人又不怕死，大不了变成灵魂重生就行了？你们还想继续过四处流浪的生活吗？”罗兰不甘地问。

“你不是迷雾族人，根本不懂刻在我们骨子里的恐惧。我们的祖先也曾为家园而拼过命，结果还不是一样。之前那群土匪，还多亏有你，虽然我能集结民众，但打起来真的不好说。更何况，远征军是正规的军队啊！”他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和高斯上尉认识，或许可以说服他。再说了，时间还来得及，族长，你把镇上值钱的东西收集起来交给我，我去准备军火！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迷雾族！”罗兰斗志十足地说。

安娜听说罗兰执意留下，原本已经接受撤离决定的她毅然选择留下，同迷雾族共存亡。他们二人在镇里四处宣扬，重新点起了迷雾族保卫家园的斗志。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罗兰为小镇准备好了充足的粮食和装备，并用尽服役所学，对人民进行特训。

在这期间，安娜为罗兰生下一个健康的混血男婴，取名罗基。她白天跟随丈夫四处寻访指导，晚间回家照顾孩子，尽职尽责，没有一丝抱怨。

两年之后，罗兰在镇口外发现了来自故乡远征军的探路兵，他们的身边还有一群商人做向导。不久之后，高斯上尉带着大部队赶到。故人相见，分外亲切，罗兰带着妻子安娜和族长邀请聚会，用极尽谦卑平和的语气详细介绍了迷雾族的历史文化，并表达了和平共处的愿望。

得知迷雾族的全部信息后，高斯的心里燃起了建功立业的斗志。他偷偷找到曾经的下属罗兰，谋划里应外合占领这座小镇。在得到明确的拒绝后，高斯对罗兰一阵冷嘲热讽，展现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什么迷雾族，什么灵魂，就是鬼族，他们就是鬼！一群让人心生恐惧的鬼，必须驱逐！”高斯对小镇宣战。

谈判破裂，小镇进入战时状态，罗兰屯兵于镇口，于高斯对峙。这时候谁也不曾预料到，这场只有几千人规模的冲突，竟会持续整整八年之久。

头两年，迷雾族在罗兰的领导下，展现出了非凡的斗志，竟勉强和高斯的远征军打成平手。直到第三年才渐渐支撑不住，镇口被攻下，迷雾族被迫退守小镇，和高斯展开巷战。

两军交战期间，身为女人的安娜没有远远躲开，而是组建了一支医疗救援队，冒死抢救伤员，伤势实在过重，他们会安排灵魂转移，借老人小孩之躯重生。医疗救援队中的得力骨干非哈林和洪达莫属，他们竭尽全力保证每一人都能重生。

迷雾族灵魂转移的能力在外族人面前毫无作用，面对高斯的军队同样如此，却保证了迷雾族斗志不减，不会轻易灭亡。面对顽强的抵抗，远征军越打越少，士气越来越低落，高斯不得不暂缓进攻，从外界补充兵力和粮食。

后一年，远征军中一位默默无闻的士兵横空出世，异常勇猛地粉碎了罗兰的抵抗，一举将迷雾族逐出小镇，赶到西边的深山老林。此人名叫马志平，只有二十出头，此番因为出色的能力被高斯赏识，破格提拔为亲兵，跟随自己参与最高决策。

高斯已经占据小镇，达到了目的，他并不想对迷雾族赶尽杀绝，只派人劝降。而罗兰退守深山，因为兵力和粮草消耗过大，不得已停下休养生息。双方进入了长达三年的停战期。

高斯牢牢控制住了小镇唯一的出入口，断绝了远在西边的迷雾族的物资供给。安娜不得不带人翻山越岭打通和外界的联系，开辟新的补给线，同时开山辟林，耕种游猎，但迷雾族过得依旧非常艰难。

迷雾族现在的人口只有百余人，是原来的五分之一，也就是说，平均有六个灵魂共享一具身体。每个身体分配到的时间过少，就会有迷失的可能。

族长收留了十个灵魂，但他的身体因为衰老患上了重病。他在临死前把安娜叫到身边，将祖辈代代相传的红项坠交给她。

“我的身体快要不行了，请务必将其他灵魂转移出去，它们很活跃，还能活很久。我的灵魂就没必要了，也是浪费你们的身体和时间。以后唤灵的使命就传承给你了，安娜，好好去做。”他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

“你是迷雾族的精神领袖啊，怎么能舍下我们不管呢？”安娜哭着说。

“我不是，罗兰才是。我的思想太腐朽落后了，只会带你们一味逃避。我从罗兰的身上看到了斗志，看到了希望，迷雾族的未来或许就靠他了。安娜，你和他都是我们的骄傲！”族长颤巍巍地说。

族长离世后，安娜接过唤灵的使命，在今后的数十年里没有一次失手，除了年老体衰实在无能为力，那时候又有另一人从她手中接过了这项使命。

罗兰将族长埋葬在山脚，举行了简短的哀悼仪式，并宣誓必将赶走野蛮的敌人，夺回失去的土地。

停战期间，高斯多次派人劝降，但都遭到了罗兰的拒绝，甚至拒绝相见，以示坚持到底的决心。

这一次马志平亲自带队而来，并用迷雾族急需的粮食作为和平会谈的条件。在食物的诱惑下，罗兰答应了，但坚持一同而来的士兵只能留在山脚。马志平爽快答应，只带两名亲兵上山。

“罗兰长官，我听说你之前也在远征军待过？看来我们挺有缘分呀。”马志平虽然年轻，却展现出异常成熟的气质。

“不要和我套近乎。我只待了几个月就被开除了。况且，我没有军衔，叫名字就好。”他冷冷地说。

“好的，罗兰，其实我也只是普通人，来这里参战也是迫不得已。”马志平说。

“哪有什么迫不得已？早点退出远征军会被枪毙吗？”罗兰有些愤怒。

“不要生气，罗兰，我来不是劝降的，而是有几个问题问你，这困扰了我很久。”他说。

“我的时间宝贵，还要画画，请快点。”罗兰说。

“好。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故乡，来到这里？”他问。

“这里是我的理想之地，是我的艺术追求，你不懂。”罗兰高傲地回答。

马志平细细品味，接着问道，“你不是迷雾族人，为什么要为他们战斗？”

“我热爱迷雾族，热爱这片土地。你不会明白。”他回答。

久久之后，马志平又问道，“你想要替迷雾族做什么？”

“还用问吗，白痴？你们夺走了土地，抢走了房子，这不是野蛮的行为？我们就该拱手相让，任人欺负？我要带领迷雾族夺回失去的一切！”他激动地说。

“好，最后一个问题。”马志平舔舔嘴唇继续说，“是什么东西让你坚持下去？你的信仰是什么？”

“哼。”他冷冷一笑，“我的信仰就是让我沸腾的艺术灵感。你不会懂的，问完了吗？快走吧，我要画画了！”

良久以后，沉默不语的马志平突然抬起头，用充满敬意的目光看着罗兰，“我可以留下吗？”

马志平彻夜分析了一遍当下的局势并制定了反击的战略，罗兰这才相信他不是诈降，而是真心想要投靠自己。

“谁也没想到这场冲突已经持续了四年，是一场持久战。我在军队学习过持久战的军事理论，共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防守阶段。我们做的不错，抵挡住了高斯的进攻，现在处于第二阶段，也就是相持阶段。我们有巨大的优势，熟悉环境和地形，而高斯连地图都没有，只要派出小股力量不断袭扰，破坏设施，烧毁粮食，而我们同时休养生息，高筑墙，广积粮，一定可以提升士气，弥补人数和装备不足的问题。在第三阶段，反攻阶段一举击败敌人。”马志平仔细在纸上画了示意图，“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袭扰最好的方式就是游击战。我对游击战也有了解，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其中最核心的是分散，化整为零，同时出击。”

罗兰被他的军事知识深深折服，决定将他留为己用。

在今后的一年里，罗兰深入贯彻马志平的计划，给高斯制造了不少麻烦。这期间安娜又为丈夫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罗菲。罗兰深受鼓舞，在第二年正式打响了战略反攻之战。

这场持久战争终于在第八年结束，罗兰逼迫高斯签下了和平协议，承认迷雾族的地位，并保证再也不侵犯此地。

两年后，经过当地人同意，在高斯的见证下，罗兰为迷雾族划地建城，迷雾城从此诞生，而他也因为丰功伟绩被族人奉为灵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