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尊敬他

（三水言）其实我刚来的时候，心里很矛盾。我明知要融入农民生活，但是——就像你——感觉很脏。但是，你知道的，我喜欢谈天。我有种交往的欲望，很大。那一段时间，我天天闲逛，然后学着他们的样子打扮……这里没有攀比，但身上没有土是不受尊敬的，没有汗也不行，否则大家都躲着你！一开始我还不理解：我明明光着膀子，披着白毛巾，穿着宽松短裤，大家对我却还是不自然。那天，我去了……兴子家。在屋墙外，我听到这样的话。

男人说：“咱村前些日子来了个外路人，听说有几个学识。娃也该上学了，乡里的学校人又太多，不如……”我当时就挪不动步子了，紧趴在墙上，心想这回可好了，可算是有路子了。

“使不得。”女人回应“你没注意他身上从来不沾土、不淌汗？准是身体败掉了，才不干活。等我明天请他来吃顿饭，他要是吃三碗，我当场让娃拜师；要是两碗，我就再琢磨琢磨；要是一碗吃不下，就让娃离远点儿。可别沾染上了。”

“当妈的就是心细。”男人夸到。

“可不得心细？”女人得意到。

我听完，也不去谈天了，赶忙抄近道回到家中。我抓起一把土就往身上扬，并且连跑带跳开来。当时的具体感觉我记不清了，印象中，土是干爽的，跑起步来格外有劲——还好没有先出汗，再扬土——否则土就成了泥挂在身上。像我这样，正好，汗带着泥流到裤子上。裤子脏了不要紧的。

这时，三水站了起来，向田上招手：“嘿，兴子！别到处跑，秧还不牢！”他的声音大极了，就像一个喇叭。他转过身来，对我讲：“这就是我那个学生，葛二兴。听起来，排行比我还要大。当初我在他家吃了足足四碗饭，他们还高兴得不得了——真是奇怪——他们当场就把兴子叫出来，让我领着他识字。兴子真是个好孩子，尤其好学，也知道孝敬我。这可不多见。”

兴子跑过来了，衣服穿在他身上像挂在衣架上，他的脸却胖嘟嘟的，掐一下好像能滴出水来。他手里攥着一把土，撒了一点在三水周围，咯咯地笑。三水也一笑：“一边玩去，别踩了庄稼。”转而对我说：“除了有点调皮——我把那件事告诉他了，从此他就老往我身上的汗上撒土。他真的各方面都挺好的。他打陀螺厉害极了”兴子腼腆地咧嘴笑。

三水对我接着说：

一时间，我成了个教书先生，从一开始管饭就行，到后来要竞价——但兴子一直是我最疼的一个。而我自己呢，也越来越受这些老乡们的尊重了。他们都叫我水老师，哈哈，我不姓水不重要。大家对我变自然了，也逐渐信得过我了，希望就像是火在潮湿的木柴上燃烧——虽燃不起来，却总算是升起了几丝白烟。

但好景不长。就在我盼望着跟大家彻底融合时，不知是谁，把我身上洒土这事传了出去。这真让我羞愧得没脸见人，就不敢出门，整天躲在屋子里，把门闫上，谁来找也不答应。我想着：以后可怎么办啊！真是完了，我早该料到的。我这可怎么教孩子们、怎么见对我尊敬的村民啊！我真是个骗子里的窝囊废，村民一定最讨厌我这个骗子了。这可怎么办！”

于是，我整天闷在家里。米吃完了，菜吃完了，盐巴吃完了，辣子吃完了，我还是不敢出门，哪怕只是去买一点米——村民一定会问：“谁让你自己不种地，到头来只能花钱吃别人的。吓！”我该怎么说？我难道用苍白的话语狡辩？村民树皮一样质朴的脸上挂着的讥讽，我不敢去看。

那天，我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把兴子叫到家来上课。

“兴子，你说说看，孔圣人为什么受人尊敬？”我小心翼翼问道。

“我不尊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