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言寸草心
冯天明还未进家门,父亲冯青州已在门口等着了,从他肩上一把夺过书包,连忙将手里攥得紧紧的一张纸条和五元纸币塞到他手里,推他往门外走。
“你赶紧去小卖部给你大姐打个电话,问问她明天回不回来。”
“爸,我口渴,喉咙发干,你让我喝口水再去吧!”
“回来再喝!实在不行,你买瓶汽水喝!钱要不够,一会儿给小卖部送过去!”
“钱我还有点,我不想喝汽水,就想喝家里的茶,一个星期没喝过了。”
“快去!要不你大姐下班就接不到电话了!”
父亲使出一股子蛮劲把冯天明推出几米外。
从家走到村小卖部一路会经过吴玉华和他叔伯一大家子。
吴兆兴,五个兄弟中排行老三,葫芦湾村民兵营长,也是吴玉华与吴玉兰兄妹的父亲。
吴家兄弟一直是村干部眼中的积极分子,无论是税费征收,还是计划生育政策实施。
为此,冯青州至今还在调侃吴兆兴,知法犯法,还好意思跟着村干部上门对别人执法。
冯天明拨通了电话,姐弟二人在电话中互道长短,不知不觉聊了二十多分钟,等他挂完电话,发现电话费超支了,父亲给的钱再补上自己的零用,话费还缺了三元,挠了下头。
“老板,我钱没带够,回头给你送来,行不行?”
“唔唔唔……”
店主正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顾不上看他,更顾不上烫嘴,一个劲儿往嘴里不停地扒拉着。
“老板,帮我拿瓶酱油……合着他的三元一起算,我先替他给了。”
冯天明身旁靠上来一个女孩,红丝带扎起了一头秀发,普通的白色泡袖衫已掩不住成长的婀娜。
“天明哥……”
“玉兰,你也回来啦。”
“嗯……”
出了小卖部,两人走着聊着,时而感叹,时而欢笑。
吴玉兰走在路里,冯天明走在路外,共一段归途,诉一衷情怀。
“天明哥……”
“嗯?”
“你变了……”
“什么?”
“爱说话了……也爱笑了……”
“呵……以前我不笑吗?”
“不一样……你现在的笑……温暖……亲切……难道你没发现吗……你现在笑的时候眼角是上扬的……满满的自信……”
清亮的眼睛满含责问,愈发地光彩。
“好了好了,下次你给我个镜子,我对着镜子笑一下看看,好不好。”
冯天明笑着对停在原地的吴玉兰拱手作着揖。
纤巧的嘴角边终于挂起一抹笑容。
“天明哥……”
“嗯?”
“你说……明年……等我们都毕业了,会怎样?”
“傻啊……你毕业了肯定会踏入社会参加工作咯,我也会努力考取大学去继续学习的。”
“……”
树渐渐掩起了身影,顶空有星星点点在升起。
南海市电子数码商贸城内,一个年轻的女人麻利地盘点着货架上的货品,一会转身趴在柜台上,一只手在记账簿上快速地记着,另一只手则在计算器上飞舞。
“天晴,你说你家里人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他们会怎么看待我?”
一只男人的手按住了计算器。
女人翻了下手腕,男人的手被顶开,计算器按键继续飞快地跳动着。
“王涛,我们彼此深爱着对方,我们一直在努力的生活着,我们都领完结婚证了,这还不够吗?我刚刚也和我弟弟电话说好了,我们明天下午就出发,晚饭之前就能到我家。”
冯天晴停下手里的活,一双明亮真诚的眼睛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一张被岁月褪去青涩,逐渐成熟起来的脸庞,此刻却被一丝愁云紧缩住了眉头。
“这我都知道,可是……我的曾经,你父亲……他老人家能接受的了吗?”
王涛眼里写满了殷切的求证与期盼。
“曾经是那个女人不愿与你共渡创业的艰辛,抛弃了你们父女俩,你不要太纠结这些。”
“我离过婚,还带着妞妞,你父亲那一道关,我真的能过得去吗?”
“妞妞……妞妞是我冯天晴的女儿,他老人家的外孙女,怎么啦!”
“妈妈……妈妈……”一张小脸带着甜甜的笑容,摇着天晴的衣角叫道。
“妞妞啊,告诉妈妈,怎么啦?”天晴疼爱地看着那张胖嘟嘟的小脸,乖巧可爱。
“妈妈,爸……爸爸说送我去爷爷家的,我……都……我……要带白雪公主一起去。”
“好的,妞妞真乖。爸爸妈妈明天去外公家,很快就回来陪妞妞,好不好?”
“好!……爸爸……你快点……爷爷奶奶想我……想的不得了了。”
冯天晴望着父女的背影,嘴角泛起了幸福,但眼神又不自主地淡下来。
冯天明还未到家,冯青州已从门里弹出来。
“明天回来,对不对?”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岁月碾出了各种的深邃,目光里是焦急的急切的等待。
“大姐说晚上能到家吃饭!”
冯青州激动地来回搓着镌满老茧的手掌。
这时,母亲从门里探了探身子,向他俩张望着。
冯青州赶忙跑过去,搀着她慢慢地走出了门。
“玉梅啊,天晴,天晴明天回家了,明天回家了!”
天明望着母亲,往日的寡言少语和冷淡疏远,在此刻的眼神中彷佛有了一些光亮。
“妈,大姐明天回来了。天晚了有点凉了,你还穿着短袖,我给你拿件马夹去吧。”
冯青州一手搀着白玉梅,一手冲儿子直挥手,示意他快去拿添加的衣物。
母亲一下揪住冯天明衣衫,嘴角在嚅动。
“天晴,回家了?下班了是该回家了。”
“回家回家!”冯青州开心的应着,笑的眼角挂起了水花。
“洗手吃饭了!”二姐冯天晓在厨房喊道。
天明夹了块鱼肚细心的抽去鱼刺,放进母亲碗里,目光转向二姐。
“二姐,妈这几天还好吗?”
“药一直在吃,医生让保持低量,总体状态还算可以,不发呆的时候,还能和我讲讲话。”
冯天晓想起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曲折与不易,一股股酸楚直窜鼻腔,抑制不住的泪水滚滚落下,滴落在碗里,滴落在桌上,滴落在家人的心疼之上。
桌下,冯青州那布满茧子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颤抖着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当最后一抹晚霞隐去,葫芦湾已暮霭缭绕,灯火渐明,静静地沉浸在这安详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