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北极星
八月，烈日炎炎，比起以往，阳光变得格外刺目，时而有几只鸟儿极速掠过，一个俯冲，便扎进林荫的绿色中。
冯天明乘坐的班车在北山汽车站停下，顶着炙热的烈阳，走进乡政府宿舍大院。
在来之前，他已经与李程雪通过电话，约好今日上午来看望她。
此刻的他，内心仍在犹豫，此行是否显得有些唐突，转念又一想，李程雪自阳城归来，自己还未探望过，来看望一下同学，并没什么不妥。
快到门口时，他甚至还在琢磨如何去敲门，等他上到门前，那扇门已缓缓打开了，李程雪背着双手，站在门里看着他，眼里闪着淡淡的笑。
“你来啦。”
“啊，刚到。”
二人目光对视着，良久无语。
“这孩子，同学都到家门口了，还不快请人家进来。”
李母走到了门口，埋怨着，连忙对冯天明招招手。
“快进来，外面天热。”
“阿姨好。”
“你好你好，你是冯天明吧。”
“是的，阿姨。”
“快坐，快坐下吹会风扇，小雪，别站着，给同学拿瓶饮料去啊。”
“阿姨，不用客气。”
“你们先聊着，我去做饭，中午就在家吃饭。”
“阿姨，不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大热天的，难得来一趟，就在阿姨家吃。”
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屋里墙上挂满了奖状，他不由地站起身，走到墙前饶有兴趣地观看着。
其中大部分由李程雪获得，也有一些是”先进工作者“之类的，靠墙的玻璃柜中展示着各种奖杯、证书等表彰和纪念品。
“我说不挂，我妈非得挂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李程雪从身后走过来，递上一瓶饮料给他。
“有个回忆挺好的。”
他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两人面对面坐着，顿时没了话题。
“你……”
“你……”
两人同时发声，继而相视一笑。
“你先说吧。”
冯天明挠了挠头。
“你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吗？”
李程雪睫毛忽闪忽闪着，一脸纯情地注视着他。
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冯天明看到了自己影子。
“还没有，你拿到了吗？”
“我也没拿到，估计都快了吧。”
她的眼神暗淡了一下，忽又亮了起来。
“冯天明，你知道吗，这次我们班考的都不错，方老师可开心坏了。”
“所有努力终有回报，这是最好的结果。”
屋外一个人影，匆匆忙忙闪进了屋。
“爸，你回来了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小雪，你看这是什么？”
李松兴奋地摇着手中的一封EMS邮政快件。
李程雪一把拿在手中，看了又看，一条长形戳印里清晰凸现出“录取通知书”红色五个字。
她不觉喜极而泣，举起邮件紧紧贴在了脸上。
母亲听到了声音，从厨房里快速跑了出来，李程雪迎上去兴奋地拥抱着她，头枕靠在她的肩膀上啜泣着。
“妈，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母亲搂着她，手顺着她的胳膊，从手里接过了通知书，一遍一遍的看着，红了眼眶。
“妈妈的好女儿！”
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
“录取通知书，李程雪同学，兹录取你入我校，翻译专业类学习，请凭本通知书来校报道，具体时间、地点见《新生入学须知》，宣州外国语大学，二〇〇〇年八月十日。”
李松一遍又一遍的读着、念着、品着。
“恭喜你，李程雪，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冯天明回到家时，吴玉华正躺在自己家门口的躺椅上睡大觉，时不时吧唧几下嘴，大堂里边，父亲冯青州正仰在凉床上，在吊扇下睡着午觉，已有了鼾声。
他轻手轻脚走到长台边，倒了杯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整个人顿觉复活了过来。
回过神，他瞅见吴玉华的胳膊下压了一封EMS邮件，便想抽出来看看究竟，正小心地抽着，不料碰到了胳膊。
吴玉华忽地惊醒了，愣了一下，揉了揉眼。
“天明，你怎么才回来！”
“哦，刚到家，你那是谁的信？”
冯天明指了指他压在身下信件。
“哈哈哈，冯天明同学！”
“录取通知书到啦，我的！宛陵工业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吴玉华喜笑颜开地望着冯天明，那双眼有些失落，瞬间又笑逐颜开。
“玉华，我还以为我的通知书到了呢，没想到你的先到了，真替你开心，你真的不容易。”
冯天明摸了摸他的头，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两人开心地打闹起来。
许久，冯天明感觉手臂上一片湿哒哒，惊讶地看着他。
“你脖子上什么东西，沾我一手的？”
吴玉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口水！”
冯天明立马往他身上擦去，吴玉华四处躲闪着。
两人的嬉闹声，吵醒了冯青州。
他红着眼坐了起来，大声嚷道。
“两个兔崽子，给老子滚，你俩去吵吴老三去！”
弯身就要从地下捡鞋砸他俩。
两人相互拽着，哄笑着逃出了门。
村后的小河边，一棵有些年份的香樟树上，两个人躺在“Y”字型的树干上聊着天。
吴玉华惬意地翘着二郎腿。
“天明，你说你急个毛，录取通知书早晚都会到的，每个学校寄出的时间，总会相差个几天。”
“这我知道，让你一天看到两个同学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你心里能淡定吗？”
“你说你们班长，她那种高智商也能被忽悠进传销！”
“过分了，玉华。其实，她也是太相信她表妹了。”
“也是，这年头，那些搞传销的、还有骗人的，专门利用亲人、朋友和同学的信任去行骗，以后遇事还是得多想想，长个心眼才好……”
“你快看，葫芦湾第一大骗子来了。”
吴玉华连忙招呼着。
河边小路上，八哥蜷缩着手，歪仰着头，笑嘻嘻地朝他俩这边奔来，一个不小心，整个人摔进了水田里，当他爬起来时，全身已湿透，黑黝黝的污泥糊住了整片脸，忽地一个咧嘴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惊得两人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八哥，捡了多少钱！”
吴玉华冲他大叫着。
“明明是个聪明人，老天却偏偏给了他一副骗了所有人的‘皮囊’。”
冯天明喃喃自语着。
夏日黄昏，日影将斜，天空像一块淡红的布幔。
吴玉华急匆匆的扒完一碗米饭，在吴兆兴的骂声中跑了出去，一路跑到了冯天明家。
冯青州正坐在门槛上抽着烟，旁边冯天明坐在门里。
“冯伯，吃了吗？”
“还没呢，吃不下去！”
“怎么了？”
冯青州未吱声，朝门里的冯天明摆了下头。
“天明，咋啦，录取通知书还没拿到？”
冯天明摇了摇头。
“不会吧，今天都8月30号了，我9月5号就要去报道了。”
“他大姐、二姐、小姑……一大家子人，哪个不是一天打两个电话来问。”
冯青州狠狠地抽了口烟，眉头拧起了千道埂。
“录取学校说早已经寄出来了，邮局也说北山中学签收了，但是学校门卫室里就是找不到了。”
“你找你表叔‘企鹅’问问，让他帮忙查一查！”
“找过他了，他说实在不行就再复读一年，让我考个好学校，别报师范类的。”
月初月末交替，月亮也藏了起来，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赵德柱与赵德才两兄弟，相约来到一条河边，此时的河面却平静得像一面明镜。
“你……你说冯天明的录……录取通知书，是不是你……你拿了！”
赵德柱先声夺人，黑暗中仍能感觉到那快要被点燃的怒火。
“你瞎说什么，你这么说话，可要负法律责任。”
赵德才一口否定。
“我还……还不知道你的小揪揪，从别的学校把……把本地的学生，用免学费和补贴，哄着转学过来，给你……你冲业绩，你好往乡……乡里钻。”
“你放屁，你别忘了，你在和谁说话，你这是在诬陷，知道吗！”
“别……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赶紧交……交出来。”
“你别忘了，以你蹲过大牢的经历，我把你搞来当这个门卫，是看在你是我亲大哥的份上！”
“啪”的一个巴掌声响起。
“你……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大哥，蹲过监狱怎么了，就一辈子被……被人看不起吗？我告诉你，门卫室隔间的钥匙，只有你……你和我两个人有，限你明……明天给人家送到家里去，否则，我就……就让你也蹲……蹲一回大牢！”
没有月亮的夜空中，仰起头，便可以看到绝美的夜景，一颗颗小星星在夜空中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