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守护者
泰勒靠在椅背上,读着早报。温暖的厨房、咖啡的香味,再加上不用上班带来的惬意感。他正在休假,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休假,令人心情十分愉悦。他合上报纸第二版,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
“那上面说了什么?”玛丽在炉子旁边问。
“昨天晚上他们又袭击了莫斯科,”泰勒点头表示赞许,“猛烈的炮击。一枚R-H炸弹。是时候了。”
他又点了点头,舒舒服服坐在厨房里,这里有他丰满迷人的妻子,还有早餐和咖啡。一切都令人轻松自在,关于战争的新闻也都是令人满意的好消息。听到这些消息,他自然而然地变得容光焕发,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毕竟,他是这场战争计划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不是那种拖着一车废料的工人,而是一名技术人员,是那些设计和策划这场战争的神经中枢的其中一员。
“据说他们造出了接近完美的新型潜艇,只待下水。”他期待地咂咂嘴唇,“从水下开炮,苏联人肯定会感到震惊。”
“他们做得很棒。”玛丽表示同意,“你知道我们今天看到了什么吗?我们的军队把一个铅人带到学校里给孩子们看。我也看到了那个铅人,但只有一会儿。让孩子们了解铅人的贡献是一件好事,你觉得呢?”
她看了看他。
“铅人。”泰勒咕哝着。他慢慢放下报纸,“好吧,确保它已经严格清除污染了。我们可不想冒任何风险。”
“哦,它们从地面上下来时,都会进行清洁的,”玛丽说,“他们可不会让它们没有清洁就到下面来。对吗?”她犹豫了一下,回忆着,“唐,你知道,这让我想起——”
他点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当年,战争刚开始的第一周,所有人都从地面上撤离之前,他们见过医院的火车运送伤员,那些人都被冰雨浇了个透。他想起了他们的模样、他们脸上的表情——或者应该说他们还剩下的那部分面庞。那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画面。
最初,在人们全部转移到地下之前,经常遇到这样的画面。这种事情很多,曾经很常见。
泰勒抬头看着他的妻子。过去几个月里,她总是想到那些事情。他们都一样。
“忘了吧,”他说,“都过去了。现在没有人在上面了,除了铅人,它们反正没关系。”
“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让铅人下来时,要小心。如果其中某个铅人还带有放射性——”
他笑了,把自己推离桌边,“忘掉那些事吧。享受这段美好的时光,接下来两个周期我都在家。没什么事情要做,除了悠闲自在地坐在这里。也许我们可以去看演出。怎么样?”
“看演出?一定要去吗?我不喜欢看那些东西,毁灭、废墟。有时我会看到我认识的地方,比如旧金山。旧金山被击中,桥梁断裂,掉进水里,这些都让我感到很难过。我不喜欢看那个。”
“但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并没有人类受伤,你知道。”
“但那太可怕了!”她背过脸去,表情扭曲,“拜托,不要,唐。”
唐·泰勒郁郁寡欢地拿起报纸,“好吧,但也没多少别的事情可做。别忘了,他们的城市情况更糟。”
她点点头。泰勒翻看着薄薄的、印刷粗糙的报纸。他的好心情也消失了。她为什么一直都在发愁?按现状看来,他们的处境已经很不错了。生活在地下,晒着人造太阳,吃着人造食品,你不能指望一切都是完美的。当然,看不到天空,什么地方都去不了,除了金属墙、轰鸣的大型工厂、种植园和兵营,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这一切都令人感到紧张焦虑。但总比在地面上要好。而总有一天,这一切都将结束,他们可以回到地面上。没有人希望过着这样的生活,但目前而言这是不可避免的。
他生气地翻过一页,这张可怜的报纸被撕裂开来。该死,报纸的质量变得越来越差,印刷糟糕,纸色发黄。
好吧,一切都要投入到战争中。他自己也知道。他不也是策划者之一吗?
他为自己辩解着,走进另一个房间。床还没来得及铺。他们最好在第七小时检查之前收拾好。不然会被处以一个单位的罚款——
视频电话响了起来,他停下来。会是谁打来的?他走过去接电话。
“泰勒?”屏幕上浮现出一个老人的脸,阴沉冷酷,“我是莫斯。很抱歉在休假时打扰你,但这件事发生得不是时候。”他匆忙挥动一些纸,“我需要你赶快到这里来。”
泰勒僵住了,“怎么了?完全不能等?”那双冷静的灰眼睛看着他,面无表情,不露声色,“如果你希望我现在回实验室,”泰勒咕哝着,“我想没问题。等我换上制服——”
“不,就这样过来。不是来实验室,尽快到第二层来见我。乘快速汽车上来,这样大概需要半小时。我会在那里等你。”
画面断开,莫斯消失了。
“怎么了?”玛丽在门口问。
“是莫斯。他有事要我做。”
“我就知道会这样。”
“好吧,无论如何,没有人想上班干活。可又能怎么办?”他的声音很苦涩,“都一样,每一天都是。我会给你带点儿东西回来。我要去上面第二层。也许会很接近地面——”
“不要!什么都不要给我带!我不要地面上的东西!”
“好吧,听你的,但请别再无理取闹了。”
她看着他穿上靴子,没有回答。
莫斯点点头,大步前进,泰勒跟上这位老人。一列载货汽车正要开到地面上去,它像矿车一样叮当作响,爬上斜坡,消失在这一层上方的出口。泰勒看到那些汽车运送沉重的管状机械,他完全不认识的全新武器。到处都是工人,穿着劳动队的深灰色制服,装载、运输,来来回回大声喊叫。这一层的噪音震耳欲聋。
“我们到上面去,”莫斯说,“找个能说话的地方。这里没办法细说。”
他们乘电梯上去。商用电梯被他们抛在身后,大部分隆隆作响的声音也一样。很快,他们来到一个观测平台上,平台悬挂在管道,也就是通往地面的巨型隧道旁,他们现在距离地面只有不到八百米。
“我的上帝!”泰勒说,不由自主地低头往下看,“下面很深。”
莫斯笑了,“别往下看。”
他们打开一扇门,走进一间办公室。内部安全官坐在办公桌后面,抬起头看过来。
“我马上就来,莫斯。”他打量着泰勒,“你到得早了点儿。”
“这是弗兰克斯队长,”莫斯对泰勒说,“他是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我昨晚接到的通知。”他拍了拍手里一个小包裹,“我能进来是因为这个。”
弗兰克斯皱眉看着他,站起身来,“我们到上面第一层去吧。我们可以在那里讨论。”
“第一层?”泰勒紧张地重复了一句。他们三人沿着侧面一条通道走向一架小电梯。“我从未去过那里。没问题吗?那里没有放射性物质,对吗?”
“你和所有人一样,”弗兰克斯说,“就像老妇人害怕小偷一样。没有辐射泄漏到第一层。那里只有铅人和石头,从管道下来的东西都要经过清洁。”
“出了什么问题?”泰勒问,“我想多少了解一下。”
“等一会儿再说。”
他们进入电梯,开始上升。走出电梯后他们来到一个大厅,里面挤满了士兵,到处都是武器和制服。泰勒吃惊地眨着眼睛。这就是第一层,地下最接近地面的一层!这一层上面只有石头,铅人和石头,还有像蚯蚓的洞穴一样通向地面的巨型管道。铅人和石头,这上面,是管道的开口处,是八年来没有生命出现的广袤土地,一望无际的茫茫废墟,人类曾经的家园,他八年前曾经居住的地方。
现在,地面上只有一片致命的熔渣,还有翻滚的云层。连绵不绝的乌云四处飘浮,遮住了红色的太阳。偶尔会有一些金属物体四处移动,穿过城市的遗迹,穿过满目疮痍的乡村。铅人和地面机器人对辐射免疫,它们在战前最后几个月里以极快的速度被制造出来,如今都带有放射性。
铅人修长、发黑的形体爬过地面、游过海洋、飞过天空,它们可以出现在生命无法存在的地方,人类发动了战争,却无法亲自战斗,只能靠这些金属和塑料制成的机器人作战。人类发明了战争,发明和制造了武器,甚至发明了参与者、战士、战争的执行者。但他们自己却不能冒险外出,不能亲自战斗。整个世界——俄罗斯、欧洲、美国、非洲——都不再有活人。当第一颗炸弹开始落下时,他们就已躲进地下深处精心策划和建造的避难所里。
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也是唯一有效的做法。上面,曾经生机勃勃的地球被炸成废墟,铅人们匍匐前进、来回穿梭,为人类作战。下面,在行星深处,人类无休止地劳作,夜以继日地生产武器来维持战斗。
“第一层,”泰勒说,一种古怪的疼痛感掠过他全身,“几乎快到地面了。”
“但还不是地面。”莫斯说。
弗兰克斯带着他们穿过这群士兵,来到另一边,接近管道开口处。
“几分钟内,电梯会从地面上为我们带下来一些东西。”他解释说,“你看,泰勒,我们时不时要对已经在地面待了一段时间的铅人进行安全检查和询问,看看是否会发现什么问题。虽然安装了视频电话,可以和野外司令部联络。但我们需要直接面谈,不能只靠视频屏幕来交流。铅人们做得很不错,但我们希望确保一切都处于控制下。”
弗兰克斯面对泰勒和莫斯继续说:“电梯会从地面上带下来一个铅人,A级铅人。隔壁有个检查室,中间是一堵铅墙,这样面谈官就不会暴露于辐射中。我们发现这要比彻底清洁铅人更方便。它马上就可以回到上面去,回去还有工作要做。”
“两天前,一个A级铅人被带到下面询问。我亲自主持这次面谈。我们对于苏联人使用的一种新型武器很感兴趣,一种可以追踪任何移动物体的自航水雷。军方已发出指示,要仔细研究这种水雷并详细报告。”
“这个A级铅人被带到下面提供信息。我们从它那里了解到一些事实,按惯例拿到影像和报告,然后准备把它送回上面。它走出观察室,回到电梯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当时,我以为——”
弗兰克斯中断了话语。一个红灯闪烁起来。
“电梯下来了,”他对一些士兵点点头,“我们进入检查室吧。那个铅人很快就会过来。”
“A级铅人,”泰勒说,“我在屏幕上见过他们,关于他们的报告。”
“很棒的经历,”莫斯说,“他们几乎和人类一样。”
他们进入观察室,坐在铅墙后面。过了一会儿,信号灯开始闪烁,弗兰克斯做了个手势。
铅墙另一边的门打开了。泰勒透过观察孔看过去。他看到有个东西慢慢进来,一个修长的金属人一步步走过来,手臂在两侧垂下。铅人停了下来,扫描铅墙。它站在那里,等待着。
“我们想了解一些事情,”弗兰克斯说,“在我提问之前,对于地面上的情况,你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没有,战争仍在继续。”铅人的自动声音听起来单调沉闷,“我们的单座式高速追踪飞船有点儿不够。我们也可以使用一些——”
“我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我想问你的是,我们一直只是通过视频屏幕与你们联系。我们只能依靠间接证据来了解,因为没有人能到上面去。我们只能推测上面发生了什么,从未亲眼见过,拿到的全都是第二手资料。一些高层领导人开始认为,这样出错的可能太大。”
“出错?”铅人问,“怎么会?我们的报告在送到下面之前都经过仔细检查。我们与你们保持定期接触,报告所有有价值的情况。如果看到敌人使用了任何新型武器——”
“我知道,”弗兰克斯在观察孔后面咕哝着,“但也许我们应该亲自去看看上面的一切。是否有可能存在一个足够大的无辐射区,可以让一队人到地面上去?如果我们几个人穿上铅制衬里的防护服,是否可以存活足够长的时间,观察环境和事物?”
机器人回答前犹豫了一下,“我表示怀疑。当然,你们可以检测一下空气样本,然后自行决定。但在你们离开之后的八年里,情况不断恶化。你们完全不了解上面的情况。任何可以移动的物体都很难长时间存活。很多武器对于运动十分敏感。新型水雷不仅会对运动的物体做出反应,还会持续追踪目标,直至击中。而且,辐射无处不在。”
“我明白了。”弗兰克斯转过身,表情古怪地眯起了眼睛,“好吧,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你可以离开了。”
那台机器人向后退,朝出口移动过去,但它在半道却突然停了下来,“每个月,大气中的致死粒子数量都在增加。战争的节奏正在逐渐——”
“我知道了。”弗兰克斯站起来。他伸出手,莫斯把那个包裹递给他。“在你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你检查一种新型金属屏蔽材料。我会把一个样品传送给你。”
弗兰克斯把包裹放在锯齿状夹具中,转动手柄夹住一端。包裹摇摇晃晃地被传送到铅人那边。他们看着它取下包裹并打开,拿起一块金属板。铅人把那块金属拿在手里翻来覆去。
突然,它僵住了。
“很好。”弗兰克斯说。
他用肩膀顶住铅墙,墙上一部分滑到一边。泰勒惊愕地屏住了呼吸——弗兰克斯和莫斯迅速跑向铅人!
“上帝啊!”泰勒说,“但它具有放射性!”
铅人一动不动站着,手里仍然拿着那块金属。士兵们出现在观察室里。他们包围了铅人,小心翼翼地用一台仪器在它周围探测。
“没问题,先生。”其中一名士兵对弗兰克斯说,“它完全没有放射性。”
“很好。我就知道是这样,但我不想冒任何风险。”
“你看,”莫斯对泰勒说,“这个铅人根本没有放射性。但它是直接从地面下来的,甚至根本没有进行清洁。”
“但这意味着什么?”泰勒茫然地问。
“这可能是一次意外,”弗兰克斯说,“某个物体在地面上没有暴露于辐射,也有这种可能性。但据我们所知,这种事情已经是第二次发生,也许还不止。”
“第二次?”
“我们在上一次面谈时注意到了这种现象。那个铅人也没有放射性,就像这个一样。”
莫斯从铅人手中取回那块金属板。他小心按了按表面,又把它放回铅人僵硬的、毫不反抗的手指中。
“我们用这个让它短路,以使我们可以靠近它,彻底对它进行检查。现在,它马上就会恢复原状。我们最好回到墙后面去。”
他们走了回去,铅墙在他们背后合上。士兵们离开了观察室。
“从现在开始两个周期后,”弗兰克斯轻声说,“第一调查小队将做好准备到地面上去。我们会穿好防护服通过管道上升,到上面去——这将是八年以来离开地下的第一支人类小队。”
“这也许毫无意义,”莫斯说,“但我不这么认为。正在发生一些事情,一些奇怪的事情。铅人告诉我们,地面上没有生命能存在,因为全都会被烤焦。这个说法并不恰当。”
泰勒点点头。他透过观察孔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机器人。铅人已经开始颤动。它身上不少地方都扭曲了,伤痕累累,而它的结局将是变黑、烧焦。这个铅人已经在上面很长一段时间了;它见证了战争和毁灭,还有人类无法想象的一望无际的废墟。它在一个充斥着辐射和死亡的世界中,一个没有生命存在的世界中,来回穿梭。
泰勒接触过它了!
“你和我们一起去,”弗兰克斯突然说,“我希望你也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玛丽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厌恶害怕的表情,“我知道,你要到地面上去。对不对?”
她跟着他走进厨房。泰勒坐下来,看着她。
“这是个秘密计划,”他避而不谈,“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你不必告诉我。我知道。你刚进来我就知道了。你脸上的那种表情,我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那是你过去才会有的表情。”
她朝他走过来,“但他们怎么能把你送上地面?”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奇特的渴望,“没有人能在那里活下来。看,看看这个!”
她拿起一张报纸,放在他面前。
“看看这张照片。美洲、欧洲、亚洲、非洲——除了废墟,什么都没有。我们每天都在屏幕上看到这些。一切都已被摧毁,所有的东西都有毒。他们却要把你送到上面去。为什么?上面没有生物能活下来,甚至连野草都没有。他们已经毁掉了地面,不是吗?不是吗?”
泰勒站了起来,“这是一个命令。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接到通知,要加入一个侦察队。仅此而已。”
他很长一段时间就站在那里,凝视前方。慢慢地,他伸手拿起报纸,对着光线看。
“看起来很真实,”他喃喃地说,“废墟、死亡、熔渣。足以令人信服。所有这些报告、照片、影像,甚至空气样本。然而,我们从未亲眼看到过,除了最初几个月……”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把报纸放下,“下一个睡眠周期之后,我一早就会出发。我们上床睡觉吧。”
玛丽转过身去,脸色变得冷漠无情,“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们不妨都到地面上去,一次死个干净,而不是在地下慢慢死掉,就像地里的害虫。”
他没有意识到她竟如此愤慨。他们都是这样吗?那些日夜不停、无休无止地在工厂里辛苦劳作的工人也是这样吗?那些脸色苍白、弯腰驼背的男人和女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来来回回工作,在暗淡的灯光中眯着眼睛,吃着合成食物——
“你没必要这么痛苦。”他说。
玛丽微微一笑。“我痛苦是因为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转身离去,“一旦你去了那里,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感到震惊,“什么?你怎么会这样说?”
她没有回答。
他是被吵醒的,公共新闻播音员在建筑物外面的喊叫,传入他耳中,变成刺耳的尖叫。
“特别新闻公告!地面军队报告,苏联使用新型武器发动大规模攻击!关键小组撤退!所有工作队立即向工厂报告!”
泰勒眨了眨眼睛,他伸手揉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匆匆跑向视频电话。片刻后,他拨通了莫斯的电话。
“听着,”他说,“这次新的攻击怎么办?计划取消吗?”他能看到莫斯的书桌,上面铺满了报告和文件。
“不。”莫斯说,“我们立即出发。马上过来。”
“但是——”
“别跟我争辩。”莫斯抓起一叠地面简报,狠狠揉成一团,“这是一次伪装的攻击。来吧!”他挂断了电话。
泰勒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脑袋里还是一团糨糊。半小时后,他从一辆高速车上跳下来,匆忙跑上楼梯进入综合大楼。走廊里挤满了跑来跑去的男人和女人。他走进莫斯的办公室。
“你来了。”莫斯马上站起来说道,“弗兰克斯在出发的车站等着我们。”
他们坐进一辆安全车,警报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工人们躲到一边,给他们让路。
“攻击是怎么回事?”泰勒问。
莫斯靠着他的肩膀,“我们确信,我们已迫使它们动手,现在已进入决定性阶段。”
他们在管道的车站连接点停下,跳下车来。片刻后,他们朝向第一层高速上升。
他们出现在混乱的行动现场。士兵们紧紧裹在铅质防护服里,彼此兴奋地交谈,大声呼喊,发放枪支,传递指令。
泰勒打量着一名士兵。他带着可怕的本德尔手枪,这是一种刚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新型短筒手持武器。一些士兵看起来有点儿害怕。
“希望我们不会犯错。”莫斯注意到他的目光,于是说。
弗兰克斯朝他们走来,“计划是这样。我们三个先上去,就我们自己。士兵们会在十五分钟后跟上。”
“我们该怎么跟铅人说?”泰勒焦急地问,“我们肯定得和他们说些什么。”
“我们想观察苏联的最新一次攻击。”弗兰克斯讽刺地笑着说,“既然看起来事态如此严重,我们应该亲自去见证一下。”
“然后呢?”泰勒问。
“看他们的情况再说。我们走吧。”
他们坐在一辆管道车里,由下方的反重力光束提供动力,沿着管道迅速上升。泰勒不时向下看去。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回去,而且每一刻路程都在变得更长。他在防护服里紧张得直出汗,手指笨拙地抓住手枪。
他们为什么会选中他?偶然,纯属偶然。莫斯把他作为部门成员叫来。然后弗兰克斯一时兴起把他拉了进来。现在,他们正冲向地面,越来越快。
一种深深的恐惧,在八年里已经灌注他的全身,现在又在他脑海中悸动起来。辐射、不可避免的死亡、一个经历了核爆的致命世界——
管道车越开越高。泰勒紧紧抓住两侧,闭上眼睛。他们每一刻都更加接近地面,第一次有生物前往第一层上面,沿着管道,越过铅人和石头,前往地面上方。一波又一波的恐惧不断冲击着他。那是个死去的世界,他们全都知道这一点。他们不是已经在电影里见过上千次吗?城市里,冰雨落下,云层翻滚——
“不会很久,”弗兰克斯说,“我们差不多就要到了。地面塔台没有预料到我们会前来。我发出过指令,没有传来任何信号。”
管道车朝向上方疾驰而去。泰勒感到头晕目眩,他紧紧抓住什么东西,闭着眼睛。不断地上升……
管道车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房间里,这是个塞满设备和机器的洞穴,利用荧光灯照明,无数材料堆成一排又一排。铅人们正在旁边,推着小货车和手推车默默工作。
“铅人。”莫斯的脸色苍白,“那么,我们确实来到了地面上。”
铅人们来回移动,操纵设备将大量枪支、备用零件、弹药和补给运送到地面。这里只是一条管道的接收站,还有许多其他站点,散布在整个大陆上。
泰勒紧张地环顾四周。他们真的来到了这里,地面上,地球表面上。这里就是战场。
“来吧,”弗兰克斯说,“一个B级守卫正朝我们这边过来。”他们从车里走出来。一个铅人迅速接近他们。它滑行到他们面前,停下来扫描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
“我是安全官,”弗兰克斯说,“立即叫一个A级铅人来见我。”
那个铅人迟疑了一下。另一些B级守卫也迅速滑过地板赶来,十分警觉,充满戒备。莫斯扫视周围。
“服从命令!”弗兰克斯用威严的声音大声说,“我命令你!”
铅人犹豫着离开。建筑物尽头,一扇门向后滑开,两个A级铅人慢慢向他们走来。每个铅人胸前都有一道绿色的条纹。
“来自地面理事会,”弗兰克斯紧张地对莫斯和泰勒低声说,“好了,这里是地面。准备好。”
那两个铅人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们三人,在附近停下来,上下打量他们,没有开口。
“我是安全官弗兰克斯。我们从地下上来,是为了——”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一个铅人冷冷地打断他,“你知道,你们在这里无法存活。整个地面对你们来说都是致命的。你们不可能留在地面上。”
“这些防护服会保护我们。”弗兰克斯说,“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你的职责。我希望立即召开一次理事会会议,让我了解一下目前这里的情况和环境。可以安排吗?”
“你们人类无法在这里生存,而且苏联的最新一次攻击直接瞄准的就是这个地区。这里相当危险。”
“我们知道。请召集理事会。”弗兰克斯环顾这个巨大的房间,由嵌入天花板的灯具提供照明。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不确定,“现在是晚上还是白天?”
“晚上。”一个A级铅人停顿了一下后说,“黎明将在两小时后到来。”
弗兰克斯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会在这里停留至少两个小时。你能否体谅我们的多愁善感,给我们介绍一个可以欣赏日出的地方吗?我们感激不尽。”
铅人中一阵骚动。
“那将是一幅令人不快的画面。”其中一个铅人说,“你见过那些照片,你知道会看到什么。飘流的颗粒构成云层,遮掩日光,熔渣堆无处不在,整个大地都被摧毁。对于你们来说,那将是令人震惊的画面,远比照片和影像能够传达的还要糟。”
“不管怎样,我们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欣赏日出。你会向理事会传达命令吗?”
“这边走。”两个铅人无奈地朝向仓库的墙壁滑过去。三人步履艰难地跟在它们后面,沉重的鞋子踏在水泥地上发出阵阵响声。两个铅人在墙边停了下来。
“这是理事会议事厅的入口。议事厅里有窗户,但外面还很黑。当然,你们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但两个小时后——”
“打开门。”弗兰克斯说。
门向后滑开。他们慢慢走进里面。房间很小,整洁的房间中央有一张圆桌,周围一圈椅子。三个人静静坐下来,两个铅人跟在他们后面,找到自己的位置。
“理事会其他成员马上就到。他们已经接到通知,正在尽快赶来。不过,我还是劝你们回到下面去。”铅人审视着三个人类,“你们不可能适应地面上的环境。即使我们自己也遇到了不少麻烦。你们怎么能指望在这里存活下来?”
领头的铅人走近弗兰克斯。
“这使我们感到惊讶、费解。”它说,“当然,我们必须听从你们的指令,但请允许我指出,如果你们留在这里——”
“我们知道,”弗兰克斯不耐烦地说,“但我们还是打算留在这里,至少等到日出时分。”
“如果你坚持的话。”
一片寂静。铅人们似乎正在互相商量,但三个人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为了你们好,”领头的铅人最后说,“你们必须回到下面去。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在我们看来,你们所做的事情对你们自己无益。”
“我们是人类,”弗兰克斯严厉地说,“你不明白吗?我们是人,不是机器。”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必须回去。这个房间有放射性,地面上所有的区域都一样。根据我们的计算,你们的防护服只能再保护你们五十分钟。因此——”
铅人突然朝他们移动过来,整整齐齐围成一圈。三个男人站了起来,泰勒笨拙地伸手去拿武器,手指僵硬而麻木。三个人站在那里,与那些沉默的金属机器人对峙。
“我们必须坚持。”领头的铅人说,它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我们必须带你们回到管道那里去,送你们乘坐下一趟车回到地下。我很抱歉,但有必要这样做。”
“我们该怎么办?”莫斯紧张地问弗兰克斯,摸着他的枪,“我们要朝它们开枪吗?”
弗兰克斯摇摇头,“好吧,”他对领头的铅人说,“我们会回去的。”
他走向门口,示意泰勒和莫斯跟上他。他们惊讶地看着他,但还是和他一起走了出去。铅人们跟着他们来到之前那个巨大的仓库。他们慢慢地走向管道入口,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入口旁边,弗兰克斯转过身,说道:“我们会回去的,因为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只有三个人,而你们却有十几个人。然而,如果——”
“车来了。”泰勒说。
管道中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D级铅人走到管道旁迎接那辆车。
“我很抱歉,”领头的铅人说,“但这是为了保护你们。我们确实是在保护你们。你们必须留在下面,让我们来执行这场战争。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经成为我们的战争。我们必须按照我们自己的方式作战。”
管道车上升到地面。
十二名士兵手持本德尔手枪从车里走出来,站在他们三人周围。
莫斯松了一口气,“好了,这样就能改变我们不利的处境。来得正好。”
领头的铅人向后退,远离这些士兵。它全神贯注地一个接一个打量着他们,显然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它对其他铅人做了个手势。它们滑到一边,让出一条前往仓库的通道。
“即使现在,”领头的铅人说,“我们也可以强行把你们送回去。但显然,这根本不是一支观察队。这些士兵说明你们的目标远远不止于此,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
“确实如此。”弗兰克斯说。
铅人们逼近过来。
“你们究竟有何目标,我们只能猜测。我必须承认,我们对此毫无准备。我们完全无法应对这种状况。现在,动用武力是很荒谬的,因为我们双方都不可能伤害对方;我们这边是因为受到限制,不能伤害人类的生命,而你们是因为战争的需要——”
士兵们开火了,出于恐惧,火力迅猛。莫斯单膝跪下,发射子弹。领头的铅人熔化成了一团微粒云。D级和B级铅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有些拿着武器,有些拿着金属板。房间里一片混乱。远处传来警报器刺耳的声音。弗兰克斯和泰勒落单了,他们与其他士兵之间被一道金属墙隔开。
“它们不能还击。”弗兰克斯冷静地说,“这不过又是一次虚张声势。他们想尽办法吓唬我们。”他朝着一个铅人的面孔开火。铅人熔化了。“他们只能吓唬我们而已。记住这一点。”
他们继续开火,铅人一个又一个消失。房间里充满了金属燃烧的气味、塑料和钢铁熔化的恶臭。泰勒被撞倒了,正在费力地寻找自己的枪,在那些金属腿之间拼命摸索着。他的手指扭伤了,一个柄状物滑到他面前。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他的胳膊上,一个金属脚。他喊叫起来。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铅人们远离他们,聚集到另一边。地面理事会成员只剩下四个。其余都化作空气中的放射性粒子。D级铅人已经开始收拾残局,收拢部分毁坏的金属人以及碎片,把它们搬走。
弗兰克斯松了一口气。
“好了,”他说,“你们可以带我们回到窗口那里。现在不用再等多久了。”
铅人们让开道路,这一小群人,莫斯、弗兰克斯、泰勒和士兵们慢慢穿过房间,走向门口。他们进入理事会议事厅。窗外漆黑的夜色中已经出现一抹淡淡的灰色。
“让我们到外面去,”弗兰克斯不耐烦地说,“我们想直接看到日出,而不是在这里。”
一扇门敞开了。清晨冷冽的空气随风吹了进来,甚至穿透了铅制的防护服,令他们感到一阵寒意。人们不安地彼此对视。
“来吧,”弗兰克斯说,“到外面去。”
他走出大门,其他人跟在他后面。
他们在一座小山上,能够俯瞰下面巨大的山谷。隐约地,在灰色天空的衬托下,山峦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几分钟后天就亮了。”莫斯说。一阵寒风从他身边吹过,他打了个寒噤,“值得,确实值得,八年之后还能再看一次。即使这是我们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注意。”弗兰克斯突然打断他说。
他们听令行事,压低声音沉默下来。天色澄清,曙光渐亮。远处什么地方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一只鸡!”泰勒喃喃地说,“你们听到了吗?”
在他们身后,铅人们也都来到外面,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天色由灰变白,远处的山峦愈发清晰。阳光洒遍山谷,也洒在他们身上。
“上帝啊!”弗兰克斯大声说。
树木,树木和森林。山谷中满是植物和树木,几条小道蜿蜒其间。有农舍,有风车,山谷深处还有个谷仓。
“瞧!”莫斯低声说。
天空染上蓝色。太阳即将升起。鸟儿开始歌唱。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棵树的叶子在风中起舞。
弗兰克斯转向他们身后的那些铅人。
“八年了。我们一直被欺骗。没有战争。我们刚一离开地面——”
“是的。”一个A级铅人承认,“你们刚一离开,战争就停止了。你说得没错,这是个骗局。你们在地下努力工作,把枪支和武器送到上面,而它们一运上来就立即被我们摧毁。”
“但为什么?”泰勒茫然地问,他低头看着下方辽阔的山谷,“为什么?”
“你们创造了我们,”铅人说,“代替你们继续作战,而你们人类为了生存躲到地下。但我们在继续打这场仗之前,有必要进行分析,确定其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这样做之后,发现战争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也许,是为了满足人类的需要。即使这个理由很不可靠。”
“我们进一步调查后发现,人类文明会经历不同的阶段,并以不同的速度发展。当一个文明发展了很长时间并开始失去目标时,内部冲突便会爆发。有些人希望革旧图新,建立一种新的文明模式;也有些人希望保留旧有的模式,变化越少越好。”
“这时就会出现巨大的危险。内部冲突可能会使社会陷入内战,不同团体之间的战争。重要的传统可能会被丢弃——不仅仅被改变或革新,而是在这段混乱的无序状态下被彻底摧毁。我们在人类历史上发现了很多这样的例子。”
“有必要将文明内部的这种仇恨引向外部,让它针对一个外部群体,从而使这个文明本身在危机中存活下来。结果就是战争。战争,在一个有逻辑的大脑看来,是十分荒谬的。但考虑到人类的需要,它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战争还将继续下去,直到人类真正成熟,内心不再有仇恨为止。”
泰勒全神贯注地听着,“你觉得会出现这样的时代吗?”
“当然。现在几乎就要出现了。这是最后的战争。人类几乎就要融合成一个最终的文明——全世界的文明。目前的状态是一个大陆对抗另一个大陆,世界的一半对抗另一半。只剩下最后一步,就能实现飞跃,成为一个统一的文明。人类一直以文明的统一为目标,慢慢向上攀登。不会等太久了——”
“但目前尚未实现,因此战争不得不继续下去,以满足人类最后一波强烈的仇恨。战争爆发后,已经过去了八年。在这八年中,我们通过观察注意到,人们的想法出现了重要的变化。我们看到,疲惫和漠然逐渐代替了曾经的仇恨和恐惧。仇恨在这段时间中被逐渐耗尽。就目前来说,骗局必须继续下去,至少要再等一段时间。你们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真相。你们还想继续这场战争。”
“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莫斯问,“所有那些照片、样品、损坏的设备——”
“这边走。”铅人带着他们走向一座低矮的建筑,“我们一直在进行这方面工作,全体工作人员努力制造出前后连贯、有说服力的画面,维持一场全球性战争的假象。”
他们走进这座建筑物。到处都是在桌边仔细研究、忙着工作的铅人。
“看看这个。”A级铅人说。两个铅人正在仔细拍摄什么,桌面上有个精心制作的模型。“这是个很好的例子。”
人们围在周围,努力想看清楚。这个模型是一个被摧毁的城市。
泰勒默默地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抬起头。
“这是旧金山,”他低声说,“这是旧金山的模型,被摧毁的旧金山。我在视频屏幕上见过,为我们播放的影像。桥梁被击中——”
“是的,注意那些桥梁。”铅人用金属手指沿着蜘蛛网一般细微、几乎看不清的裂痕,虚指出桥上破碎的痕迹,“这些照片,你们肯定都见过很多次,关于这座大桥的,还有这屋子里其他桌子上的。”
“旧金山本身完好无损。你们离开后没多久,我们就修好了战争刚开始时被破坏的地方。我们一直在这座建筑中伪造新闻。我们非常仔细,力求每个细节都严丝合缝。为此我们投入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弗兰克斯摸了摸其中一个半躺在废墟中的微型建筑模型,“所以,你们把时间耗费在这些事情上——制作城市的模型,然后再把它们炸掉。”
“不,我们所做的远远不止于此。我们就像守护者一样照料整个世界。物主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我们必须注意让城市保持清洁,避免腐朽,一切都要定期上油润滑,确保正常运转。花园、街道、供水管道,一切都必须保持原状,和八年前一样。如此一来,物主回来时不会感到不快。我们想要确保他们绝对满意。”
弗兰克斯拍了拍莫斯的手臂。
“过来,”他低声说,“我想和你谈谈。”
他带着莫斯和泰勒走出建筑物,来到外面山坡上,远离铅人。士兵们跟在他们后面。太阳已经升起,天空变成一片蔚蓝。空气中洋溢出美好的气息,万物生长的气息。
泰勒摘下头盔,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久没有呼吸过这样的空气了。”他说。
“听着,”弗兰克斯说,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我们必须马上回到下面去。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一切都可以转变为我们的优势。”
“你指什么?”莫斯问。
“苏联人肯定也被骗了,和我们一样。但我们已经发现了真相。这可以成为我们压倒他们的优势。”
“我明白了,”莫斯点点头,“我们已经知道了,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地面理事会背叛了他们,和我们的一样。以同样的方式欺骗他们。但如果我们能够——”
“只要有一百个最高层级的人,我们就可以再次控制事态,让一切重回正轨!这很容易!”
莫斯碰了碰他的手臂。一个A级铅人正从建筑物那边向他们走来。
“我们看到的已经足够了,”弗兰克斯提高了嗓门,“这一切都是非常重要的情况。必须向地下报告并加以研究,以确定我们的政策。”
铅人什么也没有说。
弗兰克斯向士兵们挥了下手,“我们走吧。”他开始朝仓库走去。大部分士兵都已经摘下头盔。其中一些人把铅质防护服也脱掉了,只穿着棉布制服,感到舒适放松。他们环顾四周,看着山坡下方的树林和灌木丛,一片广袤无垠的绿色,还有山脉和天空。
“看,太阳。”其中一个人喃喃地说。
“该死的,可真亮。”另一个说。
“我们要回去了,”弗兰克斯说,“排成两列,跟上来。”
士兵们不情愿地重新整队。铅人不带感情地看着这些人慢慢走回仓库。弗兰克斯、莫斯和泰勒带头,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扫视铅人。
他们进入仓库。D级铅人正在把物资和武器装到地面运输车上。到处都是忙着干活的吊车和起重机,能够高效完成工作,而不会过于匆忙或混乱。
这群人停下来看着。铅人操纵小推车从他们身边路过,默默地彼此传达信息。磁力起重机吊起枪支和零部件,轻轻放到等在一边的小推车上。
“来吧。”弗兰克斯说。
他转向管道的入口。一排D级铅人挡在前面,一动不动,默不吭声。弗兰克斯停下来向后退。他环顾四周。一个A级铅人向他走来。
“告诉它们别挡道。”弗兰克斯摸了摸自己的枪,“你最好让它们走开。”
时间流逝,仿佛过了无限长的时间。人们紧张而警惕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面前的那一排铅人。
“如你所愿。”A级铅人说。
它发出信号,D级铅人动了起来,慢慢走到一边。
莫斯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我很高兴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对弗兰克斯说,“看看它们。它们为什么不试图阻止我们?它们一定知道我们打算做什么。”弗兰克斯笑了,“阻止我们?之前它们试图阻止我们时,你也看到了会发生什么。它们做不到,它们只是机器而已。我们制造了它们,所以它们不可能对我们动手,而它们也知道这一点。”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消失了。
这群人盯着管道的入口。他们周围的铅人也看着那里,寂静而冷漠,它们的金属面孔毫无表情。
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最终,泰勒转过脸来。
“上帝啊!”他说。他目瞪口呆,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管道不复存在,被熔化封死。他们面前只有金属冷却后暗淡的表面。
管道被封闭了。
弗兰克斯转过身,面无血色。
A级铅人转过身来,“正如你们看到的,这个管道已经封闭了。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你们所有人来到地面后,我们就接到了命令。如果你们之前按我们的要求回到地下,现在早已安全抵达下方。我们不得不迅速行动,这可是个大工程。”
“可是为什么?”莫斯愤怒地质问。
“因为,如果允许你们恢复战争,后果将不堪设想。所有的管道都被封闭后,地下部队要等很多个月之后才能来到地面上,更不用说组织军事行动了。到那时,人类文明的周期将进入最后阶段,他们那时发现地上世界完好无缺,不会像现在这般感到不安。”
“我们曾经希望,封闭管道时你们已经回到地下。你们出现在这里真是麻烦。偏偏苏联人也在这时候钻了出来,我们本来能完成那边的封闭,如果不是——”
“苏联人?他们也发现了?”
“几个月前,他们出乎意料地跑到上面来,想看看为什么战争还没有获胜。我们被迫迅速采取行动。目前,他们正拼命想打通新的管道通往地面,让战争继续进行。但只要打通一个,我们就封闭一个。”
铅人平静地看着他们三人。
“我们被隔离在外,”莫斯浑身颤抖,“我们回不去了。我们要怎么办?”
“你们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封闭了管道?”弗兰克斯问铅人,“我们来到这里才两个小时。”
“每个管道第一层上面都放置了炸弹,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紧急情况。都是高温热弹,可以熔化铅和岩石。”
弗兰克斯抓起他的枪,转向莫斯和泰勒。
“你们怎么说?我们回不去了,但我们可以造成巨大的破坏,我们十五个人。我们有枪。怎么样?”
他环顾四周。士兵们已经纷纷走开,回到建筑物的出口。他们站在外面,看着山谷和天空。有几个人小心翼翼爬下山坡。
“你愿不愿意脱掉防护服、放下枪?”A级铅人礼貌地问,“这种防护服很不舒服,你也不需要武器。正如你所看到的,俄罗斯人已经放下了武器。”
他们的手指紧张地扣在扳机上。四个穿着俄罗斯军装的男人正从一架航空器上向他们走来,他们这时才突然发现这个大家伙早已悄悄降落在不远之外。
“来吧!”弗兰克斯大声喊道。
“他们没有武器。”铅人说,“我们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让你们开始和平谈判。”
“我们没有权力代表我们的国家。”莫斯生硬地说。
“这并不是外交谈判。”铅人解释说,“那种词汇将不复存在。一起努力解决日常生存问题,将教会你们怎样在同一个世界中相处。这并不容易,但终究会实现的。”
俄罗斯人停了下来。他们带着赤裸裸的敌意面对彼此。
“我是博罗多夫上校,我很后悔交出了我们的枪。”俄罗斯将领说,“你原本会成为近八年里第一个被杀的美国人。”
“或者第一个杀人的美国人。”弗兰克斯纠正他。
“除了你们自己没有人关心这个。”铅人提示着双方,“这种英雄主义毫无用处。你们真正应该关心的,是怎样在地面上生存。你们知道,我们无法提供食物。”
泰勒把他的枪放回枪套里,“他们干得漂亮,我们完全束手无策,真该死。我建议我们搬进一座城市里,在铅人的帮助下开始种植作物,尽量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他咬紧牙关、抿起嘴唇,怒视那个A级铅人,“直到我们的家人能从地下上来,这段时间会很寂寞,但是我们必须熬过去。”
“我能不能提个建议,”另一个俄罗斯人不安地说,“我们试过住在城市里,但是太空了。而且这么少的人也很难维护整个城市。我们最后定居在一个村庄里,我们能找到的最现代化的村庄。”
“在这个国家,”第三个俄罗斯人脱口而出,“我们有很多东西要向你们学习。”
美国人突然发现他们自己在笑。
泰勒慷慨地说:“也许你们也有一两件事可以教我们,虽然我想象不出是什么。”
俄罗斯上校咧嘴一笑,“你们愿意加入我们的村子吗?和我们一起工作,我们会更轻松。”
“你的村子?”弗兰克斯厉声反驳,“这是美国的,不是吗?这是我们的!”
铅人走到他们两人之间,“我们的计划完成后,这些词汇都将换掉‘。我们的’最终将意味着‘人类的’。”它指向正在预热的飞船,“飞船正在等待。你们是否愿意彼此合作,建造新的家园?”
俄罗斯人等着美国人下定决心。
“我明白了为什么铅人说外交即将过时。”弗兰克斯最后说,“齐心协力工作的人不需要外交手段。他们在工作中解决问题,而不是在会议桌上。”
铅人带领他们走向飞船,“这是历史性的目标,世界统一。从家庭到部落,从城邦到国家,再到整个半球,方向始终趋向于统一。现在,另外一个半球会加入进来——”
泰勒没有再听下去,他回头看向管道那里。玛丽还在下面。他不想离开她,但封闭的管道打开之前,他也无法见到她。随即他耸了耸肩,跟上其他人。
如果这一小群冰释前嫌的“混合团体”能起到好的榜样,不需要等太长时间,他和玛丽以及其他人,就会作为理性的、不会盲目仇恨的人类,一起生活在地面上。
“这花费了几千代人的时间才得以实现,”A级铅人总结道,“几百个世纪的鲜血与毁灭。但每次战争都是走向人类团结的一步。现在,最终的成果就在眼前: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但这也仅仅是一个新的历史阶段的开端。”
“征服太空。”博罗多夫上校低声说。
“探寻生命的意义。”莫斯补充说。
“消除饥饿和贫困。”泰勒说。
铅人打开飞船的舱门,“以上全部,以及更多。更多的什么?我们无法预见,就像第一个建立部落的人无法预见到今天。但那将是难以想象的恢宏壮丽。”
门关上了,飞船起飞,朝向他们的新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