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4.花落之时(4)
三百年前掠厶役战的爆发,山河变迁,不断更迭,苍穹派的兴起,无数小门小派的没落,都是为争夺“厶”。
苍穹派首掌门司马钦渊,寻了黑曜石打造了一柄剑,通体乌黑,剑身却不锋利具有钝感。黑曜石生于极恶之地狱炼池,受鬼怪侵染万年之久,此剑一出,天下无敌手。
不曾想到再现世竟是这般,如此异象像是在庆祝它的重现天日。顾渊睁大眼眸,满身无一完好之处的叶衍狰狞狂笑,周身是满溢的魔气,背后缓缓浮现一柄剑器,最令他奇怪震惊的是叶衍的伤竟无故治愈,意识到这点的顾渊微微错愕,却也准备召剑与之一战。
可叶衍却打散了魔气,伤口也是仅仅止住了血,似乎不打算再打,从魔气中拿出一卷,递给顾渊,眼神真诚,道:“我此行就是打算抛却独生对战,你已经赢了。”
相较华洛的遍体鳞伤,顾渊完好无损并且带回了一卷令众人惊愕不已,连明轩逸都忍不住凑上前一探究竟,但问的最多就是独生。
得知顾渊也未能看清全貌,独生不完全现世便能引起轩然大波,愈发棘手,虽说独生不参战,却能替叶衍疗伤,又能提供源源不断的魔气,抱着要耗费叶衍精力的车轮战已经行不通了。
见识到独生,顾渊早已有了对策,提议道:“既压制独生又吸取魔气,需魂灵与眷髓刃,缺一不可。”
殷池傲面露难色:“眷髓刃倒是请人取了,但竹子她……没回信。”
顾渊补充道:“若需快些结束的确需要二者,但他毕竟要停三日,找到五个能与他陷入胶着打平手的人就行。但他停留越久,对军队备战越不利,不清楚他是否存在同伴,在安连庙是否有埋伏。”
“明白,顾帅慢走。”
又陷于一片寂静的人群,原本浩大的队伍,这两日光是叶衍打伤就有一半的人,一半人留下照顾,剩下的他们围成一个圈面面相觑。
“我去?”明轩逸试探地开口。
殷池傲立马否决:“去什么去,眷髓刃没送来你去送死吗?”
司马俨起身拍衣裳的枯叶碎土,负手上山:“我去。”
殷池傲正要阻他,只听空中一声鹤鸣,两人跳下,堵住了司马俨的道。
“竹子!”
“雨韵……”
倒是樊羽节先向几人行礼,文质彬彬,初竹望着上方好半晌才回应他们。
殷池傲冲上去,推开了笑脸相迎的樊羽节,问道:“你去哪了,怎么不回信,还和他一道?”
初竹双眸明亮却不见神,竟穿着大宗教的衣服,淡道:“遇见了,去了趟大宗教,这才赶到。这就交给我,累了几日,你们去驿站歇息吧。”
“慢着,雨韵,”司马俨叫住她,目光坚定,“我随你一起。”
初竹看了他片刻,神情淡然,不像去应战,但没婉拒,只道:“先回驿站,半个时辰后来。”
路上几人保持沉默,殷池傲忽然拎住樊羽节的衣襟,眼底猩红,质问道:“樊羽节你搞哪套?初竹怎么会和你个卑鄙小人一起?”
樊羽节双手举过耳廓,微微仰头以缓解呼吸不畅,浅笑恭敬说道:“殷少主说得义气,也不见你找初姑娘。”
他不是挑衅,反倒有几分君子礼仪。
“你哪来的贼胆对我这样说!”自认挑衅,殷池傲高高扬起拳,被司马俨锢住,迫使他松开。
殷池傲被拽到一旁,怒吼:“司马俨你帮着他?”
然樊羽节被重重一推踉跄几步,幸好明轩逸挡在他身后,瞥了他一眼,不知所作何种滋味。
司马俨拽住他疾走到前头,被牵住的殷池傲对他又打又踢,嘴上也不饶人:“我扇子坏了不给我修,樊羽节挑衅我不帮我说话,司马俨你能耐,放开我!别扯我!我不走这边,你要拉我去哪!”
司马俨一言不发,硬拉着殷池傲走进了一支小径,将他作乱的手压下,压低声音,皱眉问道:“冷静了?听我说?”
殷池傲涨红了脸,怒视不语。
司马俨轻笑,整理他弄乱的发丝,安抚稚子般轻声道:“初竹应该是离开三宗教遇见了樊羽节,派去报信的人没见到樊将,想必是告知了樊羽节。至于为何换衣裳,一是有血迹,还可能是想……刺激叶衍?”
殷池傲道:“那你阻止我揍樊羽节?”
司马俨失笑,俯身抱他,道:“也不能放任你闯祸,紧要关头。回去给你修扇子。”
初竹踏的每一步路或多或少都有血迹,不像是在走泥路,像在走黄泉路,常人唯恐避之不及,偏偏有人要送自己走黄泉路。
躺在台上的叶衍悄无声息,失了气力,不知是晕还是假寐。手心一块黑黑的闪光的石头,是顾渊临走前还给他的。
“又来了……”叶衍无意识喃喃,眼角抽动,脸上的血斑凝了,绽开的皮肉也随布料一同凝固。
虽说他热情好客,按着节奏打下去是真要丢了小命。
叶衍朝着来者方向,竖起一根手指头,闭目低语道:“一盏茶,我得缓缓。”
初竹听他的,停在了边上,观望殊死搏斗的战场,触目惊心,不知流了多少人的血。
两人就这样待着,当叶衍睁眼见到初竹那刻,不过安静对视了片刻,嘴角噙笑,仿佛就是等她而来。
初竹走上场,面对他的眼神毫不怯场,也未有嫌恶之情,道:“你知道我来。”
叶衍擦掉嘴边的血,如释重负般叹道:“所以我说缓缓啊,方才没准备好见你。”甚至有一丝宠溺。
初竹皱了皱眉,别过头去,似乎看向了哪处,强调道:“我是来杀你的,但我不趁人之危,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比。”
叶衍展开双臂转了一圈,撩开束发又转了一圈,笑呵呵:“你打不死我的。”
“你试试。”初竹手掌收紧,抛去一件物什,召出缘落就开打。
叶衍接下一看,是他赠予她的玉佩。片刻怔愣,惊险接下两招,叹道:“不再多说几句吗。”说了这话即刻由闲散为狠戾,与他对战顾渊时的状态别无二致,毕竟到了真正战场,刀枪无眼,唯有保全头颅,保全性命。
叶衍呢?
依旧是散漫无礼,凡事看淡的为人,到底清不清楚他这回惹的祸有多严重,拎出任何一项都能活剐他八百回。
初竹的攻势迅猛,一跃便是满天花瓣,一落就是直面针雨。叶衍控制一个金属圆盘,镶嵌锋利锯齿,旋转打落桃花幻形的针。
又择下四片花瓣,躲过了圆盘的旋转,飞在叶衍的四方,竟射出大量银针,距离之近,不可能避开。
初竹跃到上方,指夹四枚桃核,朝处境艰涩的叶衍扔去,可却在途中爆裂,银针触不到他,层叠在地面。
“护心盾。”叶衍唤道,露出一只冰冷的眼,旋即圆盘飞速转动,锯齿之下藏有小洞,向一落地的初竹射出无形针。
初竹身法诡谲,躲过了八百根无形针,步步逼近叶衍。叶衍提刀,与初竹周旋,缘落的花瓣看似娇弱,却是连刀都斩不掉。
缘落每一次挥舞,都能散出不同的利刃,既打旋又密集。叶衍明显察觉伤口裂开,躲避迎面的一记飞刃时扯裂了腹部的伤,顿时吃痛,跌倒在地。
初竹见他蜷缩在地,手指微颤,转眼招来捆仙索绑上叶衍负伤的手臂,往场外一甩。
叶衍一面拽紧绳,一面又施展了屏障,将自己反弹摔落,啐了口瘀血。他不知哪来的气力,低吼一声,猛然翻身一拽,血手淌着血水,捆仙索另一头连着初竹的手臂,猝然失力,跌跌撞撞靠过去。
“你!”初竹旋身跳起,不留余力地踹向叶衍的肩膀,捆仙索被魔气侵染,缠在臂上挣脱不了。
叶衍向前跌去,初竹亦随之。
眼见捆仙索将两人越拉越近,初竹舍了缘落,以手搏击。
可惜近身乃初竹短处,一出拳就被叶衍嵌住手腕,血手则迅疾掌锢另一只手腕,不等初竹挣脱,叶衍边咳嗽边强势地一手扣住两只手腕抵上她的喉咙。
呛人的血气萦绕初竹鼻息,她瞪叶衍,他却浑然不知,无奈噙着笑喘粗气,那眼神像在看落网的猎物。
叶衍笑着把初竹从指尖变出的一根银针压回去,轻声道:“一路上辛苦了。”
初竹看到他眼里的真切,察觉不出真假。
叶衍又像是苦笑:“特地找我。”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在接触到初竹的视线,是厌恶是嫌弃是怨念,就咽回了。
初竹直视他:“你是魔族人?”
叶衍知她心思,点了点头。
初竹又问:“你故意找上我的?”
叶衍垂眸沉思,他最初是想透过童徒子渗进修真界,阴差阳错却与初竹相识,渐渐熟悉,造化弄人。
见叶衍摇头又点头,初竹蹙眉挣扎几下,叶衍才道:“我没有,不是故意骗你。”
他这么说,初竹喉头梗塞,不由得发笑,竟眼眸泛红,声音冷漠:“我师父、段之盛他们都与魔族结下渊源,你还敢瞒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当他在雪池知晓司马迟明被魔尊杀害,知晓段之盛与魔界交手后的下落不明后,他就担忧初竹知道这一切的结果,一如现在,两人兵刃相见。
叶衍心头一颤,他何尝不痛苦,无论他做出多少努力,都无法消退初竹对魔族的恨。
“对不起,但我不能死。”叶衍松手,撤回捆仙索,眼见初竹后退许多,仿佛也随着坠入冰窟。
初竹看向他,道:“你潜伏修真界是想做什么?”
叶衍重新包扎好手臂,痛得脸色苍白,歉疚回道:“我不能说。”
初竹冷笑:“身份暴露了就不装了,既如此……”
她并出两指,空中画符,默念口诀:“万物恩泽,予我圣明,请仙灵上身,入桃源,召!”
摇曳风中,虚幻的银龙腾跃而下,灌注发令者体内,一柄银白之剑悬挂初竹身前,叶衍皱紧眉头,体内独生受到感应跳动不安。
他心中自有感慨,这是他与初竹共同洗尘得来的魂灵,今日她要拿这剑杀他。
仅仅一个剑势,叶衍的身形便略有不稳,耳边仿佛有古龙的呼唤。魂灵闪耀,白虹当空。
他迟迟没有动静,初竹又挑了个剑势,林子作响,喊道:“出剑!”
叶衍毅然答道:“我不能坏自己定的规矩,出剑吧!”
初竹道:“你是找死,我送你一程。”
叶衍算到自己会是魂灵洗尘后的首位对战之人,想了许多应战方案,但这一刻来临他才意识到,在绝对强者前,多充足的准备都不过是云烟。
魂灵的每一个剑招,无论如何躲避应对,都准确无误地劈中他,又身受重伤,以致几剑下来,叶衍喘气都断断续续,不成生气。
期间有九道雷轰鸣,便是叶衍受剑伤的次数,好在他丢出了全部防护灵器,将伤害降到最低,否则当真一命呜呼了。
叶衍仰躺在地,苍穹碧蓝,半掩明眸,嘴角汩汩涌血,等待最后一击,回忆二十年岁月……
初竹远远驻立,魂灵已消散,她迈了半步,口中突然涌出一大口血,只得慌乱用手掩住,调息回气。
她意识到仅凭缘落对战叶衍难分胜负,甚至是负伤的叶衍,才决心用魂灵一试,可招式过猛,求胜心切,只重伤了他,自己反倒损了灵力。
不怪她,叶衍的生命力太强了,两日没完没了的打斗平常人或许早已溃不成军,他却一颗心平淡自如。都到了这般绝境,初竹依稀能看见他的手掌仍在蓄力。
初竹呢喃道:“我还有……最后一招。”
被叶衍听了去,微微抬起眼皮,硬扯出笑意:“我也有,最后一击。”
掐准时候赶来的司马俨等人汇聚在山下等了半晌,便忍不住全涌上去,眼前景可谓惊人。周遭的树木断裂,泥土翻壤,角斗场震碎几尺,残留的血一层覆一层。而两人几乎天差地别的模样,那处的叶衍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裤腿滴下的都是血,反观初竹,除了衣襟吐的血以外像是没有外伤。
他们并没有注意这群人的到来,专注给予对方的最后一式。
刹那,天地寂静,旋即风动,两人冲向彼此。
众人屏息以待,只见两人相触,叶衍一掌击中初竹心间,初竹则是掏出一柄小刀,刺进了叶衍腰侧。
樊羽节呢喃:“是眷髓刃。”
两人对视,交织着怨恨不满不舍不忍,叶衍蜷缩指尖,脸色惨白,凝视面前的人,倏地吐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溅上了初竹的前襟。
众人膛目结舌,正要欢呼,只见初竹眉头一锁,喷出口中的血,竟成了小血雾。
“初竹!”
他们喊得如此焦急,场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彼此脸上,叶衍半张脸都是血,看着无比肮脏残忍,但眼里的纯真令初竹有些恍惚。
对了,这个眼神,是叶衍在她生辰不远万里为她庆生,会因按计划撤退置她于危险中而后怕歉疚,会委屈啜泣笨拙表露爱意,是在得知容貌与段之盛相似而无奈她为何不早说不能多为她分担,所让她沉溺的是这个眼神才对。
但是现在,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初竹伸手抚过他的眼角,拭去浅浅的水光,眼皮越发沉重,不敢闭上,这样温柔的目光,才是她心中的牵挂。
叶衍双眸虚掩,眷髓刃正源源不断吸食他的魔气,一旦魔气耗尽,饶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这副残缺身子。
他俯下身,用尽一丝力气,把初竹拥到怀里,与其说他抱着初竹,不如说是他倚靠着初竹,他已经用完了所有力气。
最后一点,是他偏头去吻上初竹的唇。
她亲手杀了叶衍?他死了吗?
最后两人明明一句话没说,但千言万语仿佛在彼此的眼神交汇中诉说倾肠。
初竹无力搭在叶衍臂上的手,微微垂下,她无措思索那个吻的含义,那根本不算吻,只能算碰了一下。
“你……死了?”初竹一遍又一遍询问他,但已经不可能得到回应了。
天际飘来一股黑烟,逐渐扩大,掩盖了众人视线,待恢复清明时,只剩下昏迷的初竹,以及残留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