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知多少,竹子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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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5.悔悟

早在傍晚,童徒子已对今日讲堂之上初竹难得一见的神情起疑,经昭婷儿一通提醒与说教幡然醒悟。

夜上烛火,星辉交映。昭婷儿把饭菜甩在罚抄了三遍苍穹派门规的童徒子面前,大声嚷道:“赶紧吃!吃了回房里藏着别让师父见了心烦!”

背后走出一位身着淡紫莲衣,头戴白银发簪的女子,捧着一碗莲花羹,举止大雅,谈吐温柔,劝道:“婷儿,不要吼师弟了。”

童徒子撇着嘴角,满满一桌子佳肴摆在眼前早该狼吞虎咽,此刻却没了胃口,任由昭婷儿对他的不满。

昭婷儿一气坐下,怒拍了紫檀木桌,碟子的油溅起,童徒子只阖了眼,不与争论。

“师姐,你们就护着他吧!今日对师父说那种话,我真该一巴掌抽死他!”

凉雪衣闻言,面露无奈,将冒着热气的莲花羹置于昭婷儿面前,朝她摇摇头,转而又去安慰童徒子。

面对昭婷儿的责怪丝毫不起波澜,挺拔身材的他缩在角落一声不吭,凉雪衣瞧到那鼻尖泛红,心里不由得泛酸。

她靠过去,拨开他挡住视线的发,声如蚊蝇:“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师姐信你此举为无意之过,师父不会生你的气。”

昭婷儿一勺一勺塞着莲花羹,嘟囔道:“我以为你知道,山下那时与我聊得愤愤不平,转眼给师父当头一棒。”

五年的开端在接二连三的战争里早已面目全非,深海的鱼见不得光,淹没的因果需要人点破。

童徒子仍是闷声不响,五年前他不过十二,既是刚记事又是调皮难以管教,被养在家族里不得见外人,得不到外界消息,来苍穹派也无人提起那件事。

只是对于某些只言片语得到小部分,不然他怎可能说出那种话……

童徒子咬紧牙关,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来:“我真想抽死我自己。”

昭婷儿对他这话不予理睬,兴许是说教说得累了或是觉得他有点可怜,仍是喝着莲花羹。

凉雪衣道:“知道错了便好,回头等师父好些了认真道个歉,师徒间哪会来仇?”

童徒子呆呆点头应下。

昭婷儿搁下空碗,望向外边昏黑的天,不由得担心起师父,可这担心的话还没说出口,远远在桥上出现了那身熟悉的白衣,幽暗无光的眸子看到他们那一屋灯火时,竟有了弯下的弧度。

“师父!”

出口,童徒子的身形才略微晃过。

顷刻间除他外的二人皆往外跑去,饶是凉雪衣这般沉稳之人也展露笑容来,尤其平日里跑两步都嫌腿疼的昭婷儿,飞奔至初竹面前。

初竹眼角难免瞥到远处屋子里起身望向这边的童徒子竟显落寞,可能凌雪峰的人未曾注意过,每次初竹从外面回来,不管多早多晚,童徒子会是第一个迎她的人。

但这回不是了,初竹也留心了。

这时冷静想来,十七的人了,她这个作师父的,白日也不曾为他留够面子,反倒帮着外人来“敌对”他。

别是要记恨她了。

初竹一路上走得磨磨蹭蹭,皆是想着如何表达歉意,没想到人已到了。

昭婷儿挥手将桥栏的灯盏束起光亮,踩上泛着昏黄的白玉桥面,笑到眼睛成了一条缝,看上去犯傻,乐呵呵道:“师父,干嘛不亮灯,白玉石硬得很!摔上去可疼了!”

见着昭婷儿傻乎乎的样子,初竹不自觉抹了淡笑,可这灯着实晃眼,刹那又归于平淡。

初竹蹙眉瞧她们毫无睡意,略带责怪的语气:“何时了为何仍不就寝?”

昭婷儿今日的嘴似抹了蜜,说出的话像带着丝丝甜味:“师兄师姐有事回不来,诺大的凌雪峰不得给师父留盏灯吗?我们不在了,这乌漆麻黑的,师父又怕黑,我们哪敢走啊?”

听着“乌漆麻黑”这词,初竹不知是喜是悲,最终是笑着摇摇头,不作回应。

凉雪衣手里不知何时搭了件斗篷,此时轻轻披在初竹身上,又给她裹紧几分,喃喃道:“虽是春季,天可阴晴不定,先前起了阵风,师父别要着凉了。”

“哪有这么柔弱。”话虽如此,初竹却拉紧斗篷,短小的绒毛挠得她脸微痒。

回到屋里,凉雪衣望了几圈也不见童徒子身影。昭婷儿心里好过窃喜,两年的饭没白吃,说话做事不中用,不给麻烦火上添油的功夫倒是一绝。

凉雪衣正觉着疑惑,一道声响便从后传来。初竹坐于上座,此情此景她的愧疚愈发浓烈。

难怪不见童徒子,他笨手笨脚地将桌上饭菜拿去庖厨热了一道,不过使了灵力罢了。

这时他小心捧着五个滚烫的碟子,手指小臂肉眼可见地红了,仍盯着碟子生怕掉了。

初竹本无食欲,但一见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还是动了几下筷子。与此同时,昭婷儿在耳边絮絮叨叨讲个不停,她也时不时搭几句。

讲的是今日讲师的课有多无聊,剑术课有多累,晚辅有多犯困,想念初竹教他们那时。

凌雪峰弟子少那会,心法剑术这类指导,初竹确确实实是手把手教过。要想面面俱到,一天下来至多辅导两人,后来的六个弟子,她又时常下山除祟除魔,实在教不动了。

可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凉雪衣那早些入门的弟子尚自觉,而昭婷儿童徒子这两人,平日的早课趴在后排补觉,剑术课耍滑头小聪明,晚辅更甚与同修嘻笑打闹,功课一日不如一日。

童徒子身份特殊,昭婷儿装可怜蒙混过关,两人又是作为唯一女长老夜雪萧流门下的弟子。有传言说,苍穹派上能让童徒子害怕的只有三人。

一为司马俨,苍穹派掌门。

二为初竹,自己师父。

三为夜半影,会告状。

初竹放了筷子,看到面前不敢对视的童徒子,垂了眼睫,道:“三日后我要走,你们好好听师姐的话。”

“师父去哪?”

这是童徒子问的,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扇动,昭婷儿也苦着脸问了一遍。不是多大的事,初竹反倒被他俩看的有些生死离别的感觉了。

她答道:“去处理些事,同昊影长老一起,你们每日要练功养心,没事别往外面跑,很乱的。”

凉雪衣些许担忧:“师父,那下月你的诞辰能回来吗?大家准备了这么久,不能功亏一篑了。”

初竹没想办什么诞辰宴,这时战争纷发,于情于理不该大铺宴席。不知是谁硬说二十一是个吉祥的数字,慢慢地各种劝她的话纷至沓来。

说要先有一点甜头才能吃苦百战百胜。

说她今年有桃花缘。

最终是妥协了。

“快的话应当赶得上。”

初竹起身走向童徒子身侧,伸手揉他毛茸茸的发顶,淡淡斜睨一眼,离去前嘱咐他们回房歇息。

昭婷儿抑制不住地笑了,用手臂轻轻撞了木愣的童徒子,轻易能看出他的神识已突破九霄,“不错嘛,师父这就原谅你了?换成我,不冷个你三天三夜可不会消气。”

“懒得理你。”童徒子白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走得利落潇洒,昭婷儿却因为他那句话有了怒色,笑容蓦地撤去,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手舞足蹈,开口却弱了气势:“谁想理你啊!”

凉雪衣过来拍拍她的肩,淡笑道:“要吵也换天吵,我还是头回见他情绪低落成这样。”

昭婷儿深吸几口气,不屑哼道:“他也就敢和我发脾气,师父看他一眼连眼睛都不敢眨,谁和他吵脑子就是被碾过了!”

“行行行,不和他吵。”凉雪衣无奈惯着昭婷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扯闲话,“听说在沙埋悬崖,又牺牲了上万名同修。”

闻言昭婷儿只是默默收好碟子,眼神犹可见地熄了亮,叹道:“那里是修魔战的主战场,沙埋黄骨,白骨累累,死伤不计,光是想想就难过害怕。”

二人将碗筷收去庖厨,明日再清洗。

回房的路上,天上一轮弯月映路,皎洁透亮打在凌雪峰,凉雪衣感叹道:“当初师父说过,自己总会去到沙埋悬崖,要死也是作为无名小卒战死。”

昭婷儿不妨打着颤,裹紧身上外衣,听到这番话眉头不自觉蹙紧,低声道:“师父肯和我们打个警钟再好不过了,我们做徒弟的总不能日日夜夜每时每刻看着她,况且师公……总之,师父的念头就是我们的念头。”

凉雪衣点头,道:“四师弟驻守沙埋悬崖已有两年余,不知过得可好。”

当年沙埋前沿传来急令,稀缺人手,向五派征兵。

四师弟名为段之盛,乃是剑宗段家的后人,听此消息,主动请缨奔赴沙场。

初竹不许,段之盛离去那年刚及十八,尚未及冠。日子流去,苍穹派的修士将要动身,而段之盛未得她同意,只身离去,甚至未跟随大部队。

因此初竹好一段时期不肯与人交流,把自己闭关了大半年才恢复正常。

昭婷儿八九岁时便住在凌雪峰,相较于童徒子,她见过如大哥哥般照顾她的段之盛,提起时满脸愁色:“苍穹派这两年也不派人去增援,只能通过纸蝶与师兄取得联系,每次都说过得很好,风餐露宿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魔界这狗东西,不好好过日子偏偏闹什么‘救世’。”

她接着道:“狗关久了也只是出来透透气,他们这一透气,把整个修真界都给气混了。”

凉雪衣:“别抱怨了,说不定日后你便会上战场绞杀魔兵呢。”

“我倒想,可这三花猫子的功夫拿不出手,别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呸呸呸,说什么混话?有我在,师父在,你还想英勇牺牲呢?”

“嘿嘿,我这不说笑吗。什么牺牲啊?打不过我还不能跑吗?平日逃课我可是不输谁的。”

“你啊。”

……

一片短暂的谈话过后,渐渐离去,直至桃枝独自摇曳于风中,吹散了谁的梦境,又吹入了谁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