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知多少,竹子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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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5.公子世无双(5)

童徒子依稀记起了,那时他被家族送至苍穹派拜师修习,为接任日后家主而锻炼修身。

问剑择徒,追寻正道。

明轩然则是风云派现今掌门明子宕的四子,从小锦衣玉食,甚多恶习,在风云派作威作福,特此送来苍穹派吃苦历练。

他与明轩然一同进派,二人性格略有相似,在新入门弟子里属他二人关系甚好。童徒子天赋差,明轩然便每晚教他心法。明轩然不够耐性,童徒子便每日抽时间同他冥想。

二人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决赛相遇。童徒子记得很清楚,那是在决赛的前一晚,明轩然竟不与他同练心法,提出要独自出去透透气。

那晚他彻夜难眠,明轩然却有奇遇。

那年明轩然十五岁,正值三千烦恼丝的年纪,风云派少掌门的身份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好像他只要输了,背后的眼睛就不会放过他。

就算时至今日,仍是迷茫。

为何他生来便要高人一等,便要承担继任基业的大任?

明轩然循着小路,走到望天台,百尺台下是湍急的河流,波面盈盈月光像一条玉带蜿蜒。

他跨过护栏,坐在上面,双腿在不停晃荡,脚下是足以吞人的河水。

“要寻死也别在这,掉下去如同摔下百尺地面,粉身碎骨,尸首不全,别让苍穹派背上这等凶事。”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点不像劝阻。

明轩然回头望,借月光看清背后之人。一身青衫,撑着一把油纸伞,别有两支玉簪,桃花耳坠,面容清冷,奇怪的是她的手腕,均有一道金环,像要锢住她的行动,或是封了她的灵脉。

“谁寻死了?我只是无聊来看月亮,倒是你,这么晚了打什么伞?”他支起一条腿,语气平平,眼神却流连在那两道金环上。

初竹缓步移至护栏边,大方将金环袒露在他眼前,对他的疑惑不曾回应,然问道:“我不曾见过你,你是哪个峰的弟子?此刻时辰已到凝神,你在此处,犯了门规。”

明轩然闻言,微微皱眉。

好歹是决赛人选,这人怎么一脸冷漠,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

想到此处,他心里莫名的好胜心升起,不满道:“我才不是你们峰的人,不过很快就是了。”

“新生弟子?”初竹一愣,淡笑着低头,无奈叹道,“是了,入三秋了。”

明轩然则是暗暗对此人起疑。

初竹耳畔溜过一缕风,纸伞轻挡,便挡住了一柄剑的剑锋。

好强的内力。

垂泻而下的长发因剑气而扬起,明轩然看见伞柄后的人垂眸苦思,似乎并未因他突然的举动而慌乱半分,反倒是他,有些过于鄙贱了。

二人过了几招,初竹皆是闪身避开致命的剑招,纸伞随她身法而起伏,明轩然几招不中,愈发心急。

金环闪动,像是锢紧了手腕,初竹面不改色地震开剑,退后,收伞,放下,动作行云流水。

“哪里来的野蛮小子,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与我动手。”初竹负手而立。

明轩然顺手挽了朵剑花,并不在意她的话,朗声笑道:“你好厉害,从师何人?”

“年少师从苍穹派司马迟明。”

此话一听,明轩然几乎要惊掉下巴,师从于前任苍穹掌门,那么眼前这人便是……

他惊道:“你是夜雪萧流,初竹初雨韵!”

初竹沉默不答,转身远眺。

留他依旧呆在原地,两道金环依旧耀眼,只是光芒略有黯淡。

难怪他见金环如此熟悉,安连庙的封灵锁,专用于封修道之人的灵脉,不比寻常封脉,一旦下锁,除非身死或下锁之人解开,否则不可能破除。

能上封灵锁的人,不是穷凶恶极势力滔天者便是战场俘虏者,总之不是什么好锁。

不过初竹得这封灵锁倒是全修真界都耳闻目睹,数月前沙埋交战,百战将军段之盛畏战潜逃,死伤惨重,八万百战军只剩了感染魔气的两万。消息传回,安连庙大怒,势要以段之盛血祭众将士,而段之盛正是初竹的徒弟,便是在军队出征那日,初竹孤身劫军队,判予封灵锁。

明轩然不谙世事却也听过这一句话,“战场畏死,弯道劫生”。

“我决定了,要做你的徒弟!”明轩然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初竹也偏头看他一眼。

“我可是罪人在身,当我徒弟,你不怕?”初竹笑道,只当他是在玩笑。

明轩然跑到她面前,眼底是望不穿的笑意:“怕什么,大敌当前修真界不惧,我跟着你修习难道还会丢了性命?”

“这倒不会,可我,暂不想收徒。”

“这个嘛……无碍无碍,我可以等着,等你哪天想收了,一定要第一个想到我!”

初竹想到前几日折了自己桃枝的小子,不由得感叹,如今的臭小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强势。

“少年气,江湖人。”初竹看向河面月光,“我先前与你对招的功夫是花下步,乃我自创,若我没记错,你用的剑法名为鳞光游,出自风云派剑谱。你是明家的公子?”

“正是,在下风云派明轩然是也。”他这才正式行礼,收起了不羁。

“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来苍穹派这规矩冗杂的地方做甚?”初竹语气平淡。

殊不知她这一问便问到了明轩然长久的疑惑之处,他沉声泄气道:“天下之大,好像除了风云派哪都不属于我,离了庇护便寻不到容身之地。世上这么多人,我赢了也输了,意义是什么?理由又是什么?”

这仿佛也问到了初竹内心某处不知名的柔软,眼看着阴云密布,大雨将至。

她起伞,临走之际想到了什么,朝明轩然笑,轻声道:“问剑,试剑,如果只是想赢,便以追寻正道而赢吧。至于意义,连我自己也未曾找到。”

转身那刻,大雨已至。

烟雾朦胧,童徒子透过眼前的云雾看清目前局势,初竹望向地面跪着的明轩然,虽背对,但仍能想到目光之骇人。

明轩然不死心,咽下口腔的血,一如当年追问:“初竹,你就是个背信弃义之人,到底是为什么?”

一旁的简辰逸也稍有不忍,别过头却正好看见了偷听的童徒子,一愣,便投去无奈的目光。

初竹早已褪去那身青涩的青衫,一身清冷的白衣伫立于世,也早已取下了百倍折辱的封灵锁,缘落在手,傲立天下。

“我不适合做你的师父,并非实力天赋,却是你不如两年前。”初竹不再停留,忘却了旧事般走得决绝。

童徒子见初竹朝这边走来,四处慌乱寻藏身之地,后领却被拎起,他被提起。

心里只冒出了两个字:完了。

初竹在前方走着,课余间门生见了她皆是行礼,过后便捂嘴偷笑。初竹只是自顾自走,不太在意。

童徒子便在意极了,全程捂脸,耳朵却爆红,他正被两只银蝶拎着后领,拖着他跟初竹走。

背对初竹,映入眼帘的是同门弟子的笑脸,目送他离去。

“师父,其实我能自己走。”他小声提议道。

谁让他倒霉,偏偏在初竹心情甚糟时逃课,这些年也没见过她这样,险些忘了她的火气是挺大的。

初竹道:“你胆子挺大,这才拜师几年,就学着听墙角了。别人就罢了,听的还是为师的,今日不给你点教训,当真忘了尊师重道。”

“师父我错了嘛,师父大人,不敢了不敢了。”童徒子费力扭头去看,两只银蝶有意松懈,才使得他能喘气。

“不过师父……”

他望着已离去的学堂,上方阵阵紫烟,苍穹派谁都能认出,那是探月长老的灵流。

初竹伤了明轩然,等同于在羞辱作为师父的探月,就算事出有因,二人的恩怨又是雪上加霜了。

“你为何当时不收明轩然?”

“怎么,你希望他代替你吗?”初竹冷眼,撤去银蝶,到了学堂外,门生更多,总归还是要留面子。

“怎可能,我只是好奇,”童徒子险些没站住,踉跄几步跟上,“当年明轩然以半招之差胜我,但无论从哪方面看,如他所言,他都胜于我。”

初竹看见童徒子眼中流露出一丝苦恼,淡道:“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想问为何不择强。没别的,如果真要说一个,你折了我的花。”

“我才不信,我都听见了,我性情纯良,行事磊落,一心正道!”童徒子洋洋得意,跟在她旁边。

“听到了还问。”初竹扬首示意他小心脚下的石头。

童徒子冲了几步,一脚踢开,回首对初竹笑道:“我想听师父再说一遍。”

“还耍滑头,回峰。”

“这次又是做什么?”

“擦拭白玉桥护栏,打扫屋内,扫地,修补屋顶,你可以选三样。”

“师父!”顿时响起童徒子的嗷嚎。

初竹垂眸走了很远,身后仿佛跟随了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因明轩然特殊的身份,初竹自身当时正处于人言啧啧,长老会出于慎重,不得不谢绝了她的请求。

她实在想不到,一句空口白话,竟迫害他至此。

苍穹派很快将今日之事传遍了,初竹与明轩然发生了正面冲突的缘由层出不穷,有说初竹为自家徒弟出气,有说是无垢峰那个罪人蛊惑了她。总之一个比一个奇葩。

就在这风头浪尖,初竹却突然做了个决定,在司马俨回程之前,叶衍全权交予她处理。

此言一出,当即受到派中大半长老的反对,妄言她存有谋逆之心,甚至妄动凡心。

她的原话如此:我若要保他,苍穹派便无人可挡。无垢峰办事向来效率高,这次却数日不见成效,威逼又利诱,刑也用了,软硬兼施,叶衍可有松口半分?烈性难驯,我与他也算半个好友,三日我问不出,你们再想办法。

握权在手的长老也拿她没法,唯一的条件是要给他上封灵锁。

然而他们却多想了,叶衍根本没有灵力。

于是当夜,无垢峰命人送来了奄奄一息的叶衍。

凌雪峰彻夜无眠,折腾了一晚上,光是血水便端了四五盆,纱布用了三四卷,昂贵的药膏也是一瓶一瓶地用,初竹并无珍视之意,整晚陪伴在叶衍左右。

连凉雪衣都很难明白为何她要从鬼门关下带回叶衍,再受一道刑,这人就撑不住了。

直到她多看了几眼叶衍挺立的眉骨,豁然开朗,望向简辰逸时,他却只是摇了摇头,退出了满是血气的房间。

烛光下,初竹盯着纱帷里不知昏迷还是熟睡的叶衍,脸庞洁净,她眼里水波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