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8.陌上人如玉(5)
“驾!”
噔噔。
初竹与简辰逸纵情畅快驰骋了几里,耳畔抚过微风的低吟,小桃花异常兴致满满,跑得竟比简辰逸挑选的高大黑马快。
待到歇下慢走时,初竹轻吐出气,晶莹的汗珠在光下发亮,她整理起小桃花吹乱的鬃毛,眼眸难得展露笑意。
面朝青草的清香和暖阳,二人放空思绪,骑马绕着草地。
初竹放松手中缰绳,温言道:“以前我一遇到烦心事就会来这,骑马吹风,风带走的不止汗,还有焦虑不满。”
简辰逸定定地看着她,依旧是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浅笑道:“师父,这回是什么烦心事呢?”
来的路上,二人畅谈一番,可简辰逸仍是感觉不对劲,初竹明显几次都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初竹哼了声,撩起眼帘与他对视,神情倏地严肃,简辰逸不自觉更正经了几分。
“辰逸,你知道我收的弟子从不是奸诈耍滑之徒,更是视你们为己出,你们大多与我年龄相仿,你们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同伴。”
小桃花好像意识到冷凝几分的氛围,不再把头往后附和初竹的手,安静地走着。
虽未明言,简辰逸却隐约明了她所谓的烦心事,不由得攥紧缰绳,神情有一丝心虚。
初竹叹道:“已经快三年了,段之盛走了三年了。世人虽对他褒贬不一,但并无任何处罚,三年期满,他本该回程,去年的今日,却收到延期的军报……”
双眸蓦地黯淡,蒙上了层厚实的阴霾,语气却变得坚定,“一定是沙埋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能回来。”
简辰逸更为清楚,这哪是什么烦心事,分明是停驻他师父近三年的心结。
“我要查清楚当年沙埋一战的真相,辰逸,”初竹目光如炙,“你相信段之盛吗?”
简辰逸不敢把他曾去沙埋调查的事告诉她,一旦知晓,她能立刻前往沙埋。
他点点头,无论真相如何,他与凌雪峰任何人都相信段之盛。
初竹正要继续说,却被他当头一盆冷水:“可师父,你有没有想过,掌门是不可能放你去的。”
初竹讽笑道:“我当然明白,当年是他拦住我,绝不会再有二次。”
简辰逸心知区区口舌拦不住她的决心,也没有了要拦的打算,于是冷静地分析起战事。
“沙埋如今局势极不稳定,若水关无头苍蝇的大军,收回的几座城池被魔军掠夺屠杀尽了,尽管魔军此次大创,可沙埋也是大大折损了兵力。这意味着什么师父知道吗?”
简辰逸顿了顿,道:“安连庙近几月必定会招募修士增援沙埋,师父要去,可以趁此。只不过必须要掌门的手令……”
初竹笑了笑,道:“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才找到你。”
简辰逸蹙眉不解,一股不安急促感顿时涌上心间。
“当日,我想要你拖住司马俨。”
回到苍穹派已是午时用饭之际,三三两两走着饭后消食的门生,若水关大捷成了谈资。
膳堂里众多门生围拢一起,朝着某个方向说说笑笑,众多脸上是爱慕和渴望,依旧盖不住膳堂师傅的吼声。
司马俨不在意几行队列炙热的目光,一张脸半是笑意半是焦灼,鲜香肥美的红烧牛肉顿时失去了色泽。
对面岳沉傲捧着饭碗,大口吃着。
饭过,他再去打了盘焦脆花生米,端上桌,问:“你说失忆?”
司马俨点头,看着没动筷子的菜品,甚觉可惜,可近日着实没食欲。
嘎嘣嘎嘣的咀嚼声响起,岳沉傲捻起花生,说道:“篡改记忆在修真界算得上邪术。”他把花生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你确定她不是自己忘了?”
司马俨尽量压低声音:“我问了她很多遍,忘掉的恰巧是她独自留在一分部之后发生的事。”
岳沉傲静下来想了会儿,微微点头:“如果属实,那她十有八九是遇到了魔界的人。”
修真界蕴含灵力,掌管魔界一至五分部的,只是他们在修真界的幻影,并不是真身。
司马俨疑道:“他们敢进修真界?”
岳沉傲耸耸肩,道:“早些年我还在游历时,听说过不少魔界的秘术,其中便有能让人失忆的术法。”
一盘花生米下肚,喝了口小酒,提道:“更应该疑惑的,是为什么只让初竹失忆了部分。”
司马俨早有推测,说道:“她可能看见了那个人的长相。”
岳沉傲勾起笑来,点头赞许他,附和道:“初竹认得那人,才令她失忆。”
二人谈论一番仍是一头雾水,至少得知修真界存有魔界的密探,须尽快上报给安连庙。
膳堂堆积了更多门生,嘈杂声渐积渐闹,他们逆着人流很是费劲。
人群中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和他们这边招手,原来是童徒子来给初竹带饭。
司马俨端着木碗的手顿了顿,垂下看见那盘已经冷凝的红烧肉,色泽不再。
他道:“今日的菜色虽佳,却没一样是雨韵能吃的。”
初竹的胃口极挑,葱姜蒜不吃,不碰油腻油炸寒凉辛辣,肥肉萝卜香菜等众多寻常可见的食物。
自从初竹少有下峰后,凌雪峰的弟子每日都要到膳堂看菜色,打包带走。
运气不好时只能另辟道路,譬如今日的蒜蓉粉丝,油爆虾,萝卜烧肉带上去倒不会惹恼初竹,但她不会吃。
司马俨又道:“你师姐凉雪衣可在峰上……那我去看看,你先在这里吃,不必担心。”
凉雪衣是凌雪峰唯一善于庖厨之人,平日里几乎都是她负责凌雪峰的吃食。
出了膳堂,二人分别时岳沉傲忽然叫住他。
“初竹失忆并不是你所要关心的,她怎么没有避开才是问题关键。不然做再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初竹悠闲靠在院子的躺椅上,腿上搭了本书册,抱着手臂阖眼小憩。
司马俨入眼便是此景,浅笑安然,去到后院的小庖厨,沉稳撸起袖子,看了看。
从菜篮里拿出几个茄子生菜和红薯,择菜,洗净,切块,上蒸笼。
小炒生菜时水不慎滴进了锅里,他冒着滋滋的炸油声翻炒生菜,一大锅青菜盛出来只有一盘不到。
司马俨端着菜走出去,却看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初竹,满脸笑意地看他。
他略有惊讶:“来了也不说话。”
初竹端起剩下的盘子,随他走出充斥着油烟的屋子,在门外的小木桌就坐。
司马俨慢慢放下袖子,整理了下沾上烟灰的衣衫。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见掌门下厨。”初竹咬着筷子打量可观的菜色,捧起饭碗。
听到“掌门”二字司马俨不禁皱了皱眉,催促她快些吃。
初竹小口夹菜,好吃到上挑眉毛。
“嗳,安连庙那边近来没动向吗?”她扬起眉,随口问道。
司马俨与初竹皆是对柳清歌心怀芥蒂,暗地关注安连庙的一举一动,虽说未阻止到若水一役的计划。
近日五派各提高警戒,安连庙也有意无意排除魔界密探,想要捕获消息愈发艰难。
他松了口气道:“不久之后会有一批军将和魔军俘虏回程,各派掌门要到场,庆祝迎接。”
初竹已然料到,问道:“有名单吗?”
“有的,等会儿我让人送来。”
司马俨神色一黯,想到初竹动了些念头,拂过青袖,眼色润泽。
“有空你多练练气运功,提升内力,或许功力会再上一层楼。”
初竹放下木筷,似是看穿他的用意,眼神像在散射冷箭,笑意冰冷又犹豫,道:“五年了,它依旧盛气凌人。”
微风拂面,她眼神中又有了忧愁,叹道:“它真的强到令我叹服,多年研究根本不起作用,面对敌人,魂灵很少听我的号召。”
“不过最近有了新的变化,以前灵力耗尽要近半月恢复,这次却只三五日便彻底恢复。它虽不听我,但已经在帮我了。”
司马俨先是欣喜,多年来终是有所突破,千千个日夜不算白费,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令他不再欢喜,甚至愠怒。
初竹的目光异常坚定,话语铿锵有力犹如响雷在地:“我在一分部遇到魔界人,我想,是该去一趟狱炼池了。”
魂灵被上任剑主封印在狱炼池,在世上最深最黑的地方,那里万鬼寄居撕咬,毫无生灵气息。
修魔大战过后不久,初竹便从此处得了魂灵。
司马俨不愿回忆起那段日子初竹的举动,只是耐着性子,温言道:“且不说我是否劝动你,如今狱炼池已被魔界据为己有,你能找到狱炼池,这才初愈,你能独自抵挡魔军吗?我和你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好吗?”
初竹听后冷笑一声,她并不想把他们关系搞僵,他们都深知,彼此是最重要的人。
如果战争不曾发生,她会永远无条件信任他。
迷境虽是变幻的,但她经受非议那时,司马俨用陪伴为阻她去沙埋赎了罪。
初竹眼里是悲怆,像冬日的寒冰,几乎抱怨:“你每次都说得大义凛然,为我好,为我着想,可我不需要你处处关顾的好。你太惯着我了,自从你亲自阻我去沙埋,我就越发觉得,我们都变了。你有感觉到吗?”
司马俨哪能不曾感觉到,只是他们是彼此世上仅剩的亲人。
多少日夜,他都想回到儿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战争纷扰,没有人情世故。
司马俨抹起苦笑,他是变了,而初竹却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了,他越想要看清,越不认清自己了。
两头皆难顾。
而如今无法与她再坦诚相见,心就难过得缺了一片。
司马俨那双本是勾人心魄的眸子被世俗所蒙尘,徒添悲伤,念道:“世间太多变数了,我们……是变了。”
初竹眼圈发红,看着那盘已经冷透的生菜,叹道:“盐放多了,不愧是你司马俨。”
二人熟悉到几乎不用言语便能清楚对方心里,可就是这样默契的挚友,出现间隙也不屑于说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