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鄙人所见之灵异事
牛
与一头牛对视,会有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它在我面前,我与它对视。我可以看见它身上被磨掉的皮毛,可以听见它咀嚼食物的磨牙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可以闻到它身上特有的味道。是常年干活的大地的味道,其中混杂着泥土、草籽和农民身上的汗味。与一头牛对视,现在,我与它对视,它在我眼前。
牛把它挂有水滴的鼻子凑到我耳朵旁边,我听见它沉重的呼吸,有一种奇痒无比的感觉。
我把头转过来,看着这头牛。它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顶仅有的几撮毛也乱七八糟。这是一头老牛,即将死去的老牛。它活的有年头了,比我的岁数要大的多。据说这头牛是从我爷爷辈留下来的,一直活到现在,知道它的大部分人都对此感到惊奇。只有我二叔不意外,他是附近几个村子里有名的算命先生。至于他是怎么会算命的,至今仍然是个谜。因为家族里的人不愿意提到二叔,就算提到也只是用“他”迅速略过。只是二叔说过这头牛。不一般,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般。现在,它在我面前,我与它对视。
“你来了。”牛说。这间牛棚是专门给它准备的。因为它干不动活,所以来这里的人就很少。
我看着它,像看着我的兄弟、朋友、长辈一样的看着它。看着它饱经风霜的脸庞,看着它挂满水珠的鼻子,听着它粗重但带有节奏的呼吸声,听着它牙齿咀嚼草料的咔咔声。在这寂静的牛棚里,我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在铺满稻子的谷场里打滚时闻着那股稻香,在下完一场大雨之后出现的一条小溪,在乌云遮住天空的时候爆发的第一次雷声。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你知道耕作吗?”它的嘴仍然在有规律的咀嚼着草料,对着我说。我看着它的眼睛,那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洋,不见尽头的星空,无法窥探的深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无论是人,还是牛,都没看见过。
种地。我的脑海浮现出这样的景象:一个身着朴素、满脸皱纹的农民,驱赶着一头和他差不多岁月的老牛,在一片空荡荡的土地上耕种。农民的旁边放着一把锄头。牛和农民一样辛勤的劳作着。风和土地催促着他们快些老去,而他们没有怨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耕种着。直至他们衰老死去,农民的儿子和牛的儿子再一次来到这片土地,重复着他们的父辈进行的活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这就是我仅有的对于耕作的印象。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耕作了?”老牛晃晃脑袋,吐着白沫子问我。我摇了摇头。它好像有点失望似的,说:“我早就该明白,现在没有人听过耕作的。”我愕然。他却突然抬起了脑袋,用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站在那里动不了了。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一天。我不敢确定。我只知道期间我试图挣脱,但是没有成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现我能动了。我活动活动感到麻木的肢体,又扭了扭脖子。环目而视,周围却已不是那个窄小的牛棚。周围的远处是苍葱的树林,在我这里看有一种刺破苍穹的错觉。树林的背后是环环相绕、高低起伏的青山。绿色,绿色,满眼的绿色,无法挑剔的绿色,赏心悦目的绿色。太阳晒在土地上炸裂的细小的琐碎的声音和 远处树林的鸟鸣声交汇在一起,我感觉无比的舒服。
那头牛现在我的身后,它厚厚的嘴一张一合,用它独有的低沉雄厚的嗓音对着我的后脑勺说:“这便是几百年前你的家乡,想必你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吧。”
我的确没有见过这种景色。自从我记事以来,身边全都是钢筋和水泥的天下,在这些钢铁怪物中,偶尔有几株绿色植物艰难的苟活在夹缝中,这样的绿水青山,我听都没听过,别说看了。可它是真实存在过的。就在这里,在我几百年后我用脚踩着的土地上。
“想必这便是仙境了!”我大声赞叹。
“仙境?”老牛用它嚼着草料的嘴吧嗒了一声“这就是仙境了?”
我正惊叹于世界的变迁,突然天空乌云密布,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突然起了火, 并迅速蔓延到触目可及的任何地方。在田间耕作的人惊慌失措,撇下锄具疯狂逃窜,更远处的已经有人拿着水桶救火了。火很快烧到了我的脚底下,但我却察觉不到任何灼热的气浪和灼灼逼人的窒息感。“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对你造成伤害”牛悠悠然的说。
就当我为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感到诧异的时候,远处的天际线突然出现一条黑线。最开始我以为那是乌云,但是随着它的逼近,黑线变成了一个面,以及随之而来的马蹄声和滚滚的烟尘,我的心猛地一提,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好像是打仗的军队。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这里,我已经可以看清他们随军旗帜上的字了。但是我的历史和语文又极差,根本就不认识那是什么字,以及那是什么时代的兵。当他们开到距离村庄只有几百米时。一位身披重甲,脚跨骏马。身后插着几个黄色旗帜的人摆了摆手,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士兵都停了下来。这个人跟他旁边的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之后,突然大笑起来。他拔出在腰间的一把剑,用剑指向正在着火的村庄,对着身后的士兵喊了一声什么。而他身后的士兵纷纷拔出了在腰间的剑冲进了村庄中。
我被深深地惊骇了,生平并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我突然想起: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所以他们是无法对我造成伤害的。一瞬间我便释然了,这样的话我或许可以吓退这支军队。于是我挡在了向前冲峰的士兵前面。
“没用的,既然你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他们怎么会看得到你呢?”牛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依旧波澜不惊的吃着草。
“那么,就要看着他们被杀死吗?”我仍旧不甘心。
“ 天行有常,你我只是旁观者而已,不必多言”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我回头看向牛。
牛抬起了头,缓缓说道“也并不是没有,只是代价很大。救他们需要你化为实体,而你化为实体则要就在这里,跟着他们一起耕种,直至老死,这你可还愿救?”
“这……”我犹豫了。而在我和牛说话的时间里,军队已经杀到了村口。一个救火的村民被他们撞倒了。撞的士兵恼羞成怒,提着剑就砍去。眼看剑就要从那个村民的脖子上划过。
“这都莫提,我……”一阵眩晕感袭来,我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
待我在次醒来时,发现这还是我家的牛棚。在我的旁边,那头老牛已经安然的离去。它的模样差点让我以为真的睡着了。我伸手摸了摸它,冰的僵硬,这已经去世多时了。
我坐下来,用背靠在它的身体上,努力寻找着它还未消散的热量。我闭起眼睛,努力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它向我展示的,我已经通晓,而它没来得及向我展示的,我亦通晓。
我睁开眼睛,走出牛棚。这竟然已经是早上了。红日挣扎着从天际中挣脱,清晨的空气,有着划破皮肤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