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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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洛家武馆虽然主打的是落风拳,但十八般武艺亦多有涉猎。

所谓不打不相识,比武过后,洛家武馆的小师弟们就抛弃了他们的洛衡大师兄,给高明当起了导游。

刀枪剑戟,不管他们拿得动,拿不动的,都在高明面前晃来晃去。

而燕颇,他只能孤零零地陪着乐呵呵的老丈看着高明成为青少年偶像。

落日暼暼,燕颇和高明婉拒了老丈和洛衡留他们用晚饭的盛情。

回旅店的路上,高明问燕颇,武者看重的那些东西如今懂的年轻人应该不多了吧?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触,是因为高明自己这样的人都感觉老丈说的那些话很空,他学功夫只是为了制敌,为了报国,并没有什么传承啊,精神啊,哪怕这些傅伯真的用心教过高明。

从一定意义上说,高明是傅伯真正的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都不太懂了……当然不是傅伯教得不好,那是为何?

高明无心此道?

燕颇被他问愣了,燕颇从小耳濡目染,生活在有生命的武道里,武者所看重的,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从未想过其他人会不懂,会不理解。

“你不懂?”

高明点了头。

燕颇难得深沉了起来:“我不知道老一辈的武道会不会没落,如果会,但愿是时代的阵痛,而不是无根浮萍的悲哀。”

高明白眼望天:“我觉得你可以说些容易听懂的。”

仿佛是无所谓的笑容,燕颇咧了咧嘴:

“尽人事,听天命呗,只要老丈这样的人不被厌弃,那薪火将永存。”

“那老丈人挺好的。”

“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老古董。”

……

旅店中,祝炎和燕颇,高明聚首,钱平估计又被拴在浔阳楼醉人的歌声里了。

燕颇开始比手划脚地说起白天他和高明一文一武,如何征服的洛家武馆。

祝炎从高明欲言又止的次数,就能知道燕颇把夸张的修辞运用的程度,通篇是夸大和夸小。

“老大,我觉得我们今天还不错昂。”

图穷匕见之下,某两人目光灼灼。

祝炎问了:“这不是应该的嘛?”

燕颇蔫了,高明早有预料,还是那句话,是我等太差了……

“老大今天去了往客斋,比之揽月楼,感觉如何?”

高明好歹在望江生活了那么久,也知道揽月楼的文人风流之名。

“往客斋比揽月楼的文风更甚,不过这也是必然,比起文风,往客斋今日两位棋圣的传承,更有意思。”

“传承?”

燕颇和高明的面色都古怪了起来,今天怎么都跟传承杠上了?

祝炎听了燕颇转述,自然也明白他们纠结的是武道传承:“武道有武道的传承,棋道亦有棋道的传承,只要人还在,那发扬与泯灭都尚未可知。”

燕颇问了:“那两位棋圣,是不是有一个是如今的韩不悔?”

“不错。”

祝炎也明白说起棋圣,现在九州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韩不悔了,无他,年少成名,张扬肆意,这样的人,作为对手有多恨他,作为自己人就有多欣赏他。

“那另一个是谁?不会是彩阳的棋圣吧?”

高明也参与了闲谈,并且感觉韩不悔和彩阳的这位,实在不适合放在一起。

“另一位,叫任侠。”

“任侠?”

两人都觉得这名字熟悉而陌生,这种觉得自己能想起来却死活想不起来的感觉最是磨人。

记不起来,两人开始了推理。

肯定是个九州人,有些陌生,能和韩不悔并列,那就是前面的九州棋圣。

不出意外,他们最先想起的都是一个失败者,万众瞩目的失败者,输给了一个对九州人来说只能赢的对手。

“这个任侠……他在彩阳?”

“任侠成了彩阳城往客斋从不下棋的棋瞎子,他等来了韩不悔,一个接过那个不可失败的担子的人。”

棋瞎子的棋是有禅意的,这也体现在做人身上,他并没有向祝炎说韩不悔如何找到他,他们又说了什么话,没头没脑的。

留白留太多是会招人讨厌的,好在祝炎是个你爱说不说的人,不计较这些,而两人的两次见面却都因此显得没头没尾。

“韩不悔为什么要找那个任侠?”

祝炎体会到了白天燕颇的待遇,说的越多,招来的疑问就越多。

不过也没其他事,祝炎也不是真的闷葫芦,大方地回道:

“这个那棋瞎子没说原因,但应该是好猜的。”

你们问那么多,总该用用脑子了。

“总不可能向前辈寻求对战木村老贼……的经验吧?”

燕颇觉得任侠应该有被打败的经验,而韩不悔完全不是个会向对手的对手取经的人。

“有时候,只有站在那个位置,才能明白,失败的代价有多大。”

高明的表情收敛了起来,他想起来他爹,那个义无反顾战死燕云的人。

当初,以上将军的身份,站在燕云的破碎山河之上,他爹应该也明白失败的代价吧。

甚至,那个人明白失败是必然,因为他守护了多年的王朝,总还是了解皇帝的性子,或者说,整个统治阶级的德性。

此刻,有些匪夷所思,高正阳的背影,和任侠的名字,有了联系。

燕颇的确是个少爷,生于望江,长于望江,未受战争流离之苦,未经王朝迫害之痛。

虽说燕老爷子和燕老爷总一句棒棍下出孝子,但说实在的,燕家,苏情,祝炎,从小到大,燕颇可以说是被护着长大的,幸好,燕少爷不负众望,也没长歪。

就像高明对所谓武德的懵懂,燕颇对于任侠和高正阳这样的人感触实在不深,但对英雄一词算是略有所悟。

有人成为了英雄,也被称为英雄,失了性命;有人无法被称为英雄,目不能视,寥落孤独。

后者,前者,谁不比谁可悲呢?

气氛莫名就沉重起来了,燕颇打散了沉默:

“老大,我记得你看过的书里有一句话,叫心向往之,素履以往,棋圣任侠,曾为了他的道,义无反顾,如今又得韩不悔后辈认可,应该是欣慰的吧。”

韩不悔能见棋瞎子,那就代表了他的认可。

话有些天真,少年人独有的天真,任侠的痛苦似乎因为眼下的豁达释然而消失了……

可是,又能说什么呢?谁不曾天真过呢?

自然,岁月,都愿给予天真以宽容,直到有一天,天真不在,衰老便袭来。

祝炎对燕颇的话不置可否,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他只知道那个棋瞎子放下了任侠的执念,而韩不悔背上了。

事情,该有个结局,就当,给收复燕云来个开门红吧。

高明也不再恍惚,其实很难说,他是不是一直在努力摆脱上将军高正阳的影响。

“老大,这老钱怎么今儿就住浔阳楼了?”

高明调笑起最近智商严重降低的钱平来。

有人心中无人,拔刀自然神,有人心中有人,坠机抓大鲲。

燕颇一脸正色:“不对,我打听过,玉芙蓉在浔阳楼不开夜场的。”

“难不成……那老钱尾随人家?”

高明的语气做作起来,燕颇却突然没了捧哏的自觉。

祝炎眼观鼻,鼻观心,就看着某只钱平阴恻恻地凑近了正如大汉绣花一般的高明,这尾随,挺正宗,就是靠得太近。

“我尾随了谁?”

“当然是路遇的凶人!”

高明义正言辞,祝炎觉得他的演技已经骗过了自己,虽然语气逐渐拔高,有些激动,但如此机智已经不在脑子了,而是刻在骨子里了吧,就离谱。

钱平慢悠悠地从神经病恢复成了正常人,拍了把高明的肩膀,让他和燕颇挤一块去,自己惆怅地一屁股坐在祝炎旁边。

燕颇和高明的好奇心体现为眼中熊熊精光的燃料。

“老大啊,你有喜欢的人吗?”钱平如是说。

某两人的直勾勾的眼神咔一下就凝住了。

这个老钱喝了假酒,伤了脑子?

你他娘找揍别拉上我,虽说老大生得好看,但就那性格,这辈子能有个大嫂就不错了……

看到祝炎的眼神撇过来,高明观天,不,屋顶,燕颇望地,若是一个眼神相接暴露自己,就成了城门失火,殃及木匠,就亏。

钱平确实喝酒了,是真有点上头,且以前没发现自己酒品不行。

祝炎打量了钱平两眼:“喝酒了?因为玉芙蓉?”

钱平呆呆地点头,又摇头:

“我分析了一下……”

听到这里,燕颇和高明不约而同地腹议,就你现在这熊样,你分析眼前几颗星星吗?

“我分析了一下,主要是听见玉芙蓉说自己心有所属,心里就不舒坦,不完全因为玉芙蓉。”

虽说钱平的后一句话非常像是废话,但理确实是这个理,心理不舒坦,就不能是觉得自己因为这事不舒坦不合理,听上去有点绕。

祝炎就用一句话总了结:“矫情劲上来了。”

醉了的钱平情绪比平时外放起来,他傻笑一阵:

“我也觉得自己矫情了,我也分析了一下,喜欢一个人,如果其中有她很远的成分,那还不如保持距离,因为这种喜欢,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那种喜欢。”

祝炎听到一大堆喜欢,而且还把喜欢和人绑到一起,就干脆把钱平的话当废话了,只能说祝炎也有不会的东西,这题太超纲,不如灭七国。

燕颇比祝炎好不到哪儿去,见高明拉了一把要把自己滑到桌子底下的钱平:

“你就别分析了,直接说,明天去不去浔阳楼了?”

“去!”

酒劲彻底上来了,钱平一个“去”字,喊出了青衣花旦两种感觉。

“想不到钱平还有这种天赋,现在拜到二爷门下应该不晚。”

祝炎凉凉地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拱钱平的火。

钱平又开始嘀咕起来:

“我不能做戏子,万一碰上了她,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我他娘梦碎了!”

祝炎拨转了一圈茶杯盖子,觉得钱平这一番举动挺有意思。

只要他不怕酒醒后想原地上吊,祝炎觉得自己可以套出老阴人背地里做了多少谋划。

只要扯上一个玉芙蓉,醉鬼钱平完全是个持续掉色的黑箱,里面多少东西一目了然。

“老大,你就别(bie,四声)添乱了。”

燕颇七手八脚地同高明把钱平架了回去。

祝炎少了乐子,心中可惜,但面上绝对不显,怎么能拿醉酒伤情的手下找乐子呢?

燕颇把人架走的还是太早了,说不定忽悠(?)着,钱平真就去唱戏了呢?

额,是自己身为老大还没开导他呢……

银月盛产薄纱,朦胧了漫漫长夜。

钱平攻于心计,今日实实在在败给了两个人,一个玉芙蓉,一个他自己。

祝炎如此想着,耳边也不得不响起一个完全不重要到忘记了样子的人,额,应该不是人,说的话。

她说:“你没有心。”

这话是对祝炎说的,祝炎当时的杀气已经如迎面刀刃,但不是针对这个人。

他也不在乎这个人,她的话也不算错,所以她活了下来。

当时的背景就是祝炎觉得超纲的东西,情之一字,让人飞蛾扑火,让人失去理智。

有人本不该去,因为不自量力,甚至可以说自以为是,然后她死了。

执念加上情爱,可怕到了极致。

那一缕执念,求一个拥抱,完全不在乎眼前的人已经濒临焚世的恶魔。

后来,祝炎造就了一块无垠的生命荒漠,在无垠的星空中,永远寂寥。

他在拥有爱的能力的时候,没遇上对的人,从此后,任何人,都不对。

祝炎把那个红衣如火的女子划为朋友,也同样对她挑明了切切实实的不可能,清清楚楚。

她却放纵情感,死而无悔。

祝炎问过她一个看起来就是很傻的问题:

“你是不是混淆了恩情和情爱?”

祝炎的怀抱是冰冷的,换这样一个拥抱,就好像喜欢这样一个人一样,不值得。

她留下的影像里常有一句话,喜欢他,不累。

祝炎那次失控,因为挑衅,因为女孩可以划为朋友,因为为他而死,但唯独不因为所谓情爱。

所以,说他没心,没错。

祝炎不喜欢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他也记住了,再遇上红衣这般的人,须隔绝她和对她来说自己会遇上的危险。

麻烦,还是隔绝她和一切危险吧,对她太好?

红衣刷好感度的功力祝炎见过,要不然怎么就算是朋友。

只能再说一句,这般人,可怕。

祝炎不考虑这其中会不会给绝望的人希望,做到不让人发现不就行了。

痴情的人,伤己。

无情的人,亦会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