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祝炎觉得自己的兵最近不太好带,因为他们的眼神总是莫名其妙地就古怪起来。
仿佛发生了什么这些傻小子经历过,而自己完美错过的事情。
而且自己好像问他们也没用,某些人沉浸于自己的脑补中无法自拔,见鱼刀能驱邪,也不治这个啊。
听脚步节奏就知道,霍铮到了门口,高明终于脱离了那种祝炎认为诡异的状态,他望向门口,只见霍铮推门而入,脸上依旧是那种带着江湖气的笑容。
霍铮带上了门,笑声爽朗:“怎么祝兄弟有空到我这儿来?我正想着得空带你们去逛逛彩阳城呢。”
高明不动声色看了祝炎一眼,发现祝炎可比他不动声色多了。
祝炎道:“郑洪他们已经带着李秋去回博望省了。”
“嘿,跑得还真快。
也不怕祝兄弟笑话,其实我们警察厅和李春来的所谓矛盾一开始就是弟兄们小打小闹,起了些争执,谁知道前辈带后辈,大大小小的事情越来越多,这梁子莫名其妙就结下来了。”
所以说,人们之间一些矛盾和间隙并非真的是谁的错误造成的结果,也许只是以为矛盾很深,然后就真的深起来了。
祝炎对彩阳和博望的事情不予置评:“我们几个人打算在彩阳城多待些时日,不知霍副厅作为本地人有何推荐去的好去处?”
“那敢情好,哪天我做东,正好请祝兄弟和几位兄弟喝酒,也算是答谢你们为我彩阳城除害。”
“下次一定。”
众所周知,“下次一定”算是比较敷衍的推脱借口了。
霍铮也没继续劝说,只道:“那下次见到祝兄弟,可不能再推诿了。”
言罢,他没等祝炎回答,尽管祝炎没什么搭这话的意愿,就说道:
“若论此时彩阳城的好去处,当论城西的浔阳楼,好像是他们请了个歌星,叫什么玉……玉芙蓉,据说要唱上好几天。
还有城东声名远扬的往客斋,琴棋书画是四毒,额,错了,反正文人墨客的那些东西,什么棋社,书阁,画室,样样俱全。
再就是城北的彩阳街,其实也不算是街吧,主要那一带酒楼摊位作坊众多,彩阳城的老饕基本都去那儿,以及城南,也就是这一片曾经的官宦商贾修建的园林,与林立的各家武馆。”
高明手中的地图当然没霍铮总结得到位,霍铮一番数下来,祝炎四人估计都能明确自己想去的去处。
祝炎向霍铮点头称谢,霍铮在彩阳警察厅也不是闲人,再者是也无他事,祝炎就和高明离开了警察厅。
满天星斗高挂,彩阳城的夜比望江更热闹些。
入夜祝炎没什么逛的心思,高明亦是,两人就直接回了旅店。
至于钱平和燕颇?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走不丢的,额,仿佛在内涵什么……
一夜无话,枕着人间的万家灯火入眠,梦中不见周公。
钱平和燕颇昨天回来的晚,今天起得却挺早。
高明把霍铮的那番话一转述,昨天只顾着听曲看人的钱平决定,玉芙蓉在浔阳楼几天,他就为浔阳楼贡献几天的营业额。
燕颇既和高明定下了武馆之行,也打算去往客斋一看,毕竟还有个书香门第出身的苏情在望江。
祝炎对园林没什么兴趣,至于武馆?
家藏绝学众多,但就是不学的家主了解一下。
浔阳楼昨儿去过了,就算加个玉芙蓉也就那样,祝炎也只得去看看往客斋到底凭什么引无数文人竞折腰。
吃了早饭,燕颇和高明去了武馆。
钱平再一心一意扑在玉芙蓉……的歌声上,也只能把老大送到往客斋再去浔阳楼。
他还特意绕了路介绍了几座酒楼和摊位作坊,万一老大吃个东西迷了路,说不定不仅要麻烦霍铮,还得受到燕颇和高明那俩黑心玩意的谴责。
钱平承担了老阴人不该承受的东西。
九州在服饰方面的变化,在前朝就出现挺久了,一些繁复,累赘或是违反人体工程学的各类衣物鞋袜帽子都经过了改良或取缔。
而在往客斋,长衫这一累赘但被固执的文人视为标志物的打扮四处可见。
有的人甚至还身着宽袍广袖,蓄着长髯,梳着发髻,当然年龄也不小,年代感扑面而来。
祝炎对于衣着向来不敏感,问了藏书多在哪里,就上了楼去,若是在一座小楼里都能迷路,祝炎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这里祝炎想为自己辩驳一下,他的方向感只是覆盖面小,不是弱到极致。
而且也不是在哪里方向感都弱,祝炎觉得在自己平地起的建筑群里便不会迷路。
当然,这个离现在的自己似乎还很遥远,但是离过去的自己很近啊。
浔阳楼比不上望江楼的一点,就是它差了一个往客斋。
往客斋的藏书当然比祝家的藏书要多,当然珍品所占比和祝家是比不上的。
作为一家主打文艺的商铺,对,往客斋的本质还是商铺,只是高端了点,做得大了亿点点而已,往客斋中全九州甚至他国时新的各类艺术作品必不可少。
九州叶绍清的文,秦玉书的诗,现任领导人岳寄寒的语录,额,混进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银乡国的曲,绿梦国的画,白王国的小说,虽然九州和这些国家十几年来,关系就没好过,但这并不妨碍九州文人对这些东西极尽挑剔,不引进来怎么挑?
只有实在挑不出来错处,作家也看得顺眼的作品才能实实在在地被认可。
其他的不论,九州的文艺在整个世界确实是独占鳌头,别无他国可争第一,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而因为那场战争和未洗尽的耻辱,虽然九州文人理智尚存,知道任何闭关锁国包括文学艺术都是不可取的,但是,放在以前能马马虎虎被接受的作品,如今多被扫进了垃圾堆。
想出垃圾堆来,等我燕云收复再慢慢谈。
被严格“筛选”过的藏书,自然不会出现《现代战争》那种言之无物,作者又死命往里头夹带绿梦奇葩价值观的东西。
说实话,祝炎当时看完书都觉得自己能买到这本书简直是个奇迹,这书在九州估计都被买完当柴火烧了。
祝炎挑了几本觉得不错的书,找了个角落窗边一坐就是一上午,楼下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疑难论点,还是抓住了一只叶绍清,刚才就吵闹起来。
祝炎略微凝神,才知道是有两个棋道高手打起来了……额,棋盘厮杀,其中一个是近几年名声鹊起的彩阳棋圣,一个却是最近刚来的外乡人。
等祝炎付了书钱,那一局还没结束,祝炎则注意到了一个角落里闭目疑似瞎子的人,他似乎是在……听棋,这比那盘被观客围得密不透风的棋局有意思。
那人注意到了身边来了人,并且好像对人的视线挺敏锐,称得上奇人异士,他开口道:
“小兄弟不看棋,看我做甚?新来往客斋?”
“我对下棋没兴趣,只是因为你的听力敏锐实属罕见,起了好奇心,往客斋确实是第一次来。”
棋瞎子的动作一顿,语气有些惊奇:“小兄弟好眼力,也……好耳力,比我这个瞎子不遑多让。”
“你在这往客斋挺出名?”
“尚可,往客斋熟客基本都知道这有个从不下棋的棋瞎子。”
“为何不下?”祝炎随口就问道。
“其实说穿了,人不去做的事情,有时候只说一句不想,点到为止即可。”
“你在说那位棋圣?”
棋瞎子不禁笑了起来:“小兄弟不下棋可惜了,这份悟性实在难得……你觉得棋圣会赢吗?”
祝炎正决定去附近的馄饨摊解决午饭,听道棋瞎子一问,便答道:
“一步步精妙不差的落子,也会满盘皆输,对一些人来说就是世事无常。”
棋瞎子点头,似乎表示赞同:“是呐,世事无常……”
等他回过神来,那位小兄弟已经没影儿了。
而人群中正好传来一阵惊呼,那位似乎步步为营,整盘棋局都处于上风的棋圣,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败了……
棋圣的对手走出人群,路过的人似乎犹在局中,纷纷避让,那人走到棋瞎子旁边,席地而坐。
他转头认真地打量着棋瞎子:“你现在叫棋瞎子?”
“无根浮萍,自然怎么称呼都可以。”
“那就叫你棋瞎子吧,你是彩阳本地人吧?你知道我是哪儿人吗?”
这个家伙似乎是自来熟,说的话却有些没头没尾。
棋瞎子点头,又摇了头。
“我是烟川人,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的烟川,你可以叫我韩不悔,落子不悔。”
棋瞎子的眼睛微微睁开,转头似乎在“直视”韩不悔:
“燕云人?”韩不悔呐……
想起点头棋瞎子看不见,韩不悔道:
“是,我十年前才出了燕云闯荡,为了寻一个人。”
“寻谁?”
“任侠,那时候的九州棋圣。”
棋瞎子就像根本没听过这个人一样,平淡地问道:
“为什么找他?”
“因为我师傅说我的棋路很像他,又听说他迎战银乡棋圣,便想去凑个热闹。”
棋瞎子握着木杖的手微微一抖:“见到了吗?”
韩不悔摇了头:“没有,我错过了棋局,而九州的棋圣败了。”
棋瞎子认真地“看着”韩不悔:
“你失望吗?那场棋局并不只是棋局。”
十年前,九州和银乡的棋圣之局,蒙上了家国的色彩。
败北的棋圣任侠,注定被本就经历过丧权丧土之辱的九州人当做发泄口,而燕云人对任侠,应该是更加苛责的。
这些都无关什么理智不理智的问题,那时的九州人已经敏感到不胜就是原罪的地步了。
韩不悔说:“失望是肯定失望的,但我更失望的是,任侠失去了棋圣之名后就销声匿迹,棋坛再无他的消息,我一气之下,就再也没找过他。”
棋瞎子并未接话,好像在听旁边的人评价一个陌生人。
韩不悔又说:“最近我又想起任侠了,他是彩阳人,这个我是记得的,可我来彩阳打听了好久,这里的人似乎都遗忘了这个名字,记得这个名字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他本该就被遗忘。”棋瞎子的语气有些冷漠。
“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他的吗?”
“怎么?”
棋瞎子的眼皮微动,又紧闭上了眼睛。
“我来到彩阳最大的棋社,组了个应该是引人瞩目的棋局,然后找最像任侠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我只是觉得换我我会来,哪怕我十年未碰棋子。”
棋瞎子又沉默了。
“我从那个记得任侠的人口中还打听到了一些事情,一些我从前不知道的事情,十年前,任侠败北,他回到家乡,母亲已经去世了,所以,”韩不悔的目光锐利,宛如棋局上给对手致命一击,“当年的棋圣任侠因为一次举国瞩目的失败和母亲逝世而自己未在身侧的双重打击,彻底陨落神坛。”
棋瞎子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你怎么会想起他来?”
“我韩不悔今日也算是接过了棋圣的大旗,不久也得来一场举国瞩目的对决,也算是有些理解为何那任侠失败后就一蹶不振了。”
棋瞎子突然急切起来:“你怕了?”
“当然没有,”韩不悔的声音里多了些如少年般的傲气,“吾观那银乡老贼,如插标卖首尔。”
棋瞎子也是微微一笑:“那如今见了任侠,有想说的吗?”
“待我取了老贼的项上人头,手谈一局?让我看看咱们的棋路到底像成什么样。”
刚才还说从不下棋的棋瞎子十分干脆点了头: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