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卫吴起拜师投魏国 西门豹杀巫治邺城
诗云:河伯何曾见娶妻,愚民无识被巫欺。一从贤令除疑网,女子安眠不受亏!开场诗道罢,书接上文。且说魏文侯二十七年,魏国兵强马壮,民富国强,遂筑城河西,将要对秦国用兵。然而魏军在西进过程中,遭遇秦军有力抵御,数年间扩张不果。国相李悝与大夫翟璜联名上奏,向魏文侯推荐吴起,方侯从之,遂命吴起为将,攻伐秦国。魏文侯三十三年,吴起战胜秦军,冲破秦军西河防线。随后吴起乘胜而进,直扑秦国渭河平原咽喉要地郑邑(陕西华县),陆续占领王城(今陕西大荔)、合阳、阴晋等城。吴起由此向北,还夺取戎狄大片土地,魏文侯在此设置上郡,辖今陕西境内洛河以东,黄河以北,子长以南。魏国又占领陕(今河南三门峡西),控制西方与中原黄金通道,自此压制秦国在洛水以西。
话说吴起乃为姜姓吴氏,卫国左氏(今山东省曹县)人,出生在家累万金之富有家庭。为求人生发展,曾到处奔走寻找门路,花光家产,也未得到列国重用,遭到乡人讥笑。吴起气愤不过,杀诽谤自己者三十余人,对母亲发誓道:“儿不当卿相,决不回卫。”于是便至鲁国,到曾参之子曾申门下学习儒术。就学期间,母亲去世,吴起没有回家奔丧守孝。曾申谓其不孝,不配作儒家门徒,便将其逐出门墙,断绝师生关系。吴起便至冀州黄山,向王敖祖师学心兵法。此时王敖虽已开馆授徒,但习有大成之者,吴起堪谓兵家门开山首徒也。
吴起在黄山七年,学有大成,乃辞师下山,复至鲁国,欲求官职。此时乃鲁元公十七年,齐宣公发兵攻打鲁国。鲁元公欲用吴起,但思吴起妻子乃是齐人,由此犹疑。吴起渴望功名,于是杀掉妻子,以向鲁侯表示自己绝不偏向齐国。鲁元公于是任命吴起为将,迎敌齐国来犯之敌。吴起将自兵家门所学牛刀小试,便大败齐军,一战扬威于齐鲁二国。因见鲁公室之权皆在三桓手中,吴起为取更大功名,遂弃元公,转投季孙氏门下,为其家臣。元公大怒,由是免去吴起所任公室官职。其后未久,季孙氏被宾客被杀,吴起由此去鲁奔魏。
魏文侯见吴起来投,因闻其杀妻求官之事,故十年不予重用。直至三十三年,因国相李悝及大夫翟璜力荐,这才得以为将,率兵伐秦,由此书接上文。至文侯三十八年,经五年连战,吴起克秦国河西地区,并筑临晋、元里二城。次年,魏国全部占有秦国河西地区,并在此设立西河郡。经翟璜再次推荐,便由吴起担任首任河西郡守,终成封疆大吏。吴起由此始为卿相,完成当年对母亲所许誓言,可惜老母墓木已拱,看不到儿子今日之风光矣。在与秦军作战期间,吴起与普通士卒同止共食,不分尊卑;夜睡田埂,以树叶遮身,故深受士卒爱戴。吴起担任西河郡守期间,复向子夏学习儒家思想,并改革魏国兵制,与国相李悝共创武卒制。为抵御秦国反攻,又修筑吴城,在今山西孝义西南。吴起经营河西,其功甚巨。
魏文侯自占领西河地区之后,为使其地永为魏国西境,又请国师子夏亲自坐镇西河。子夏奉命,遂带其弟子齐人公羊高、鲁人谷梁赤、魏人段干木前往,并与师兄子贡弟子田子方联手,在此讲学布道,终形成著名儒家西河学派。子夏是孔子门下著名弟子,姒姓卜氏,名商,字子夏,南阳郡温邑(今河南温县黄庄镇卜杨门村)人。名列孔门七十二贤,更为孔门十哲之一,被世人尊称卜子而不敢称名。子夏个性阴郁勇武,好与贤己者处,在孔子门下以善文学著称。曾任莒父县令,提出“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思想,主张“做官取信于民,然后才能使民效劳”。孔子去世后,面对孔门丧乱,子夏遂前往魏国,收李悝为弟子,且被魏文侯尊为师傅。吴起弃儒学兵归来建功立业,复又拜子夏为师,再为儒家弟子。
子夏为孔子晚年弟子,故不似颜回、曾参等严守孔子之道,而是颇具经世倾向。亦不再关注克己复礼,而是依据当世之政,延展儒家正统政治观点,以经国治世。子夏是继孔子后系统传授儒家经典第一人,对儒家文献流传作出重大贡献,被誉为传经鼻祖。其在西河讲学意义极其重大,不仅对秦、楚、赵、魏怀化易俗,更培育出大批治世良材,催生法家。
史载卜子夏传《易》,并有著作《子夏易传》传世。既熟知《易》之象数、卦气等仲尼古义,又能创发“观其德”新义,将易学发扬光大。除《易》经之外,子夏于诸经也皆有钻研,尤善于《诗》、《乐》,又研习《尚书》。于礼学则长于丧服研究,撰有《丧服传》;又发挥《春秋》微言大义,其弟子所作《公羊传》及《谷梁传》,都出于子夏亲口传授。孔子述而不作,整理编订六经;子夏所传经学,则对弘扬孔子学说起到关键作用。在孔子去世后六七十年间,子夏办学成就与影响最大。其教育思想以全面继承孔子思想为基,又在教育目的论、教学过程论等方面皆有发展创新,上承孔子,下启荀卿,功莫大焉。子夏门下弟子,除法家之祖李悝,兵家奇才吴起,更有卫人商鞅,魏人范睢。便是纵横家门徒张仪,下山之后亦曾拜子夏为师,向其讨教儒法之学。子夏亡于魏文侯四十七年,终寿一百单八岁。
按下李悝变法,卜商授儒,复说列国之事。且说周威烈王八年,郯国为越所灭,其国境入越为县;同年齐国灭薛,齐相陈恒子田常执薛君,放置舒州,并改舒州名为徐州。自此之后,薛国即为齐国下邑,封给相国靖郭君田婴为食邑;田婴死后,孟尝君田文继封于薛。次年晋侯患疾,请医家掌门秦国医和诊治。医和号其脉象,诊断曰:“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徵为五生,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此乃阴阳学说起源,说其疾入膏肓,不可治也。其后未久,晋幽公果然病逝,子姬止即位,是为晋烈公。医和乃是神医扁鹊再传弟子,与师弟医缓使医道臻于大成,并创脉学传世。
晋国韩氏都邑原在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北),于此时迁到宜阳(今宜阳韩城);至韩景候时,又迁至阳翟(今禹州市),就为韩国之都。韩国迁都宜阳次年,亦即周威烈王十四年,齐国瘟疫大起。齐人不识其病,举国恐慌;其实以今之医学手段观之,乃为流行感冒,此亦是中国最早关于流感记载。齐国流感遂为人类所识最古老疾病,同时也是对生命危害最严重疾病之一。古希腊医生在此年对流感已有清楚描写,并将流感病毒列为人类大敌。
周威烈王十八年,齐宣公四十八年,齐国攻陷郕邑,郕君就此失国。其国民为纪念故国,以郕字去除邑旁为氏,遂为“成”姓由来。东周初期,郕国便在鲁国控制之下;后为齐襄公淫威所摄,曾经降齐;因其国君去世,太子奔鲁,在鲁国帮助之下得以即位,于是郕国再度成为鲁国附庸,郕君沦为鲁大夫,受制于孟孙氏。至此终被灭国,就被齐鲁二国瓜分。三年后,齐宣公吕积在位五十一年病卒,子康公吕贷继位。当时诸侯列国,只知齐国有田氏,不知有齐君。田襄子死,子田和继位,是为田庄子,霸权揽政,骄横甚于乃父。齐康公灰心丧气,绝望至极,由是不与任何朝政,齐国政事皆由田庄子和决断,是谓田氏乱齐。魏文侯闻之,乃与赵、韩二卿联手伐齐。田庄子派兵迎之,不敌三晋之兵,大败于廪丘(今山东郓城)。三晋乘胜进击,于次年攻入齐长城,会于平阴。田庄子无奈,只得屈身请成。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燕湣公在位二十四年薨逝,子僖公继立。是年晋靖公在位,洛阳地震,九鼎倾斜。赵、魏、韩三卿伐齐归来,私相议道:“今九鼎震动,周运其将终矣。我等三家虽然立国已久,但犹为晋国之卿,未正名号。则何不乘此王室衰微之际,遣使请命周王,求为诸侯?天子畏吾三家之强,不敢不许。如此则名正言顺,既有富贵之实,而无篡夺之名,岂不美哉?”当时议决。于是魏遣田文,赵遣公仲连,韩遣侠累为使往周,各赍金帛及土产之物,贡献于威烈王,乞请册命为侯伯。威烈王惊奇问道:“三卿既欲为诸侯,何不自立,乃复告于朕何也?”赵使公仲连奏道:“以三晋累世之强,自立诚是有余,必欲禀命,是不敢忘天子之尊耳。王若册封三晋之君,俾使世笃忠贞,为周藩屏,于王室何不利焉?”周威烈王闻言大悦,即命内史策命,赐赵籍、韩虔、魏斯为侯,各以姓氏为国号,并赐黼冕圭璧全副。于是三家以王命立国,赵都中牟,韩都阳翟,魏都安邑,各立宗庙社稷,遣使遍告列国。列国亦多致贺,惟秦国弃晋附楚,独不遣使致贺。
周威烈王在位二十四年崩,子姬骄继立,是为周安王。三家立国之后,便废晋靖公为庶人,迁于纯留居住,而分晋室余地。此所谓史称“三家分晋”,自此之后,春秋时期彻底结束,正式进入战国时代。晋自唐叔传至靖公,凡二十九世,其祀遂绝。魏文侯乃召四方贤士以治魏国,于是文有李克、翟璜、田文、任座一班谋士,武有乐羊、吴起、西门豹,济济列满朝纲。当时人才之盛,无出魏国之右者。秦人屡次加兵于魏,皆为吴起败之。
翟璜见边境不安,遂进言国主道:“今秦国屡次来犯,全仗吴起备之;东方诸国若来,则谁任之?主公既知乐羊之能,奈何不使其将兵备边,而纵其安闲于中山国中,尽享清福耶?”文侯闻奏,笑而不答。翟璜出朝,正逢李克,便将此事停之,并怪主公不答。李克笑道:“乐羊虽然善兵,然不爱其子,为取功名,当众餐饮亲子之肉。对亲生骨肉尚且如此,况对君父哉?此管仲所以疑易牙之忠,谏止桓公重用之也。”翟璜乃悟。
魏文侯因闻翟璜之奏,忽思中山地远,必得亲信之人为守,乃保无虞,遂命世子魏击为中山君。魏击受命出朝,往中山就任,路遇子贡之徒田子方乘敝车而来。世子慌忙下车,拱立道旁致敬,田子方却驱车直过,傲然不顾。魏击心怀不平,乃使人牵其车索,亲上前质问道:“击请问先生,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田子方笑道:“自古以来,只有贫贱骄人,那有富贵骄人之理?国君而骄人,则不保社稷;大夫而骄人,则不保宗庙;楚灵王以骄亡其国,智伯瑶以骄亡其家。富贵之不足恃明矣!若夫贫贱之士,食不过藜藿,衣不过布褐,无求于人,无欲于世。惟好士之主,自乐而就之,言听计合,勉为之留;不然,则浩然长往,谁能禁焉?武王能诛万乘之纣,而不能屈首阳之二士,盖贫贱之足贵如此!”太子击闻而大悟,谢罪而去;乃至中山国就任国君,亦效己父礼贤下士,不敢骄人。
当时魏军虽然占领中山国,但其国人不服,叛乱时有发生,局势动荡。由是魏文侯以太子击为君,复将灵寿(今河北平山)封给乐羊,命其率部驻守;并命李悝为中山国相,辅佐太子击治理中山国。文侯不纳翟璜之荐,亦因此故,并非仅为吴起杀妻食子也。由是在太子击、李悝、乐羊三人共同努力之下,中山国局势逐渐稳定,皆都成为魏国国土。魏国由此威势大振,自南而北,对赵国形成两面包抄。赵烈侯见宿敌中山虽灭,但换成与魏国为邻,可谓前门赶狼,后门进虎,至此后悔不迭。魏文侯在出兵攻击中山之时,又于沿途占领不少赵国之地;其后又出兵帮助韩国攻宋,又占领河内之地。是为弹鸦得雀,获利最丰者。
魏文侯四十一年,齐相田悼子去世,子田和继位,田氏家族由此发生内乱。当时田会占据廪丘(今山东鄄城东北),请求赵国收留,赵烈侯籍同意。廪丘与赵国并不相连,中间相隔卫国,在田会投赵前,齐国势力已经渗透到卫国,并控制廪丘。田会投赵,将廪丘及其附近大片卫国土地以献,因与濮阳、馆陶接壤,商业价值极大。田和闻而大怒,乃命田布为将,率军进攻赵国。赵军与齐战不利,赵烈侯便请魏文侯、韩景侯出兵相助。赵、魏、韩联军与齐军大战,杀死齐军三万人,并获取大量战略物资。次年,赵、魏、韩联军大举进攻齐国,一直攻到齐国长城,田和被迫割地求和。三晋在与齐国战争中,复获得大片土地。魏文侯为使新得齐国土地与此前所占河内地区相连,便又攻占卫国朝歌附近数座城市。
夺取大片国土之后,魏文侯欲揽人才治国,因闻说田子方不屈于太子击威势,益加礼敬,由是聘为军师,待为好友。更因邺郡介于上党、邯郸之间,与韩、赵二国为邻,遂请其往邺,以助西门豹守之。古邺城建于春秋初期,相传为齐桓公所筑,当时名为葵丘。因魏文侯被晋侯初封于邺,故将邺城当作魏国陪都,甚相看重,并命西门豹为邺县令。至此,复命田子方为邺相。便说西门豹至邺,见此地闾里萧条,人民稀少,大感惊奇,便召父老至衙,问其所苦。父老皆都说道:“邺城本为大邑,繁华所在。至今萧条至此,只因苦为河伯娶妇耳。”西门豹愈奇,便问道:“河伯如何娶妇?汝等可详言之。”父老答道:“我邺城之地,有漳水自沾岭而来,由沙城而东。河伯即漳河之神,其好美妇,必岁纳一少女为夫人。”
西门豹便问:“河伯既为神灵,娶人世之女为妇,却是为何?”众父老答道:“神灵之事,其谁知之?若择妇嫁之,常保年丰岁稔,雨水调均;不然神怒,水波泛溢,漂溺人家。”西门豹又问:“是何人为此妖论?”父老答道:“乃巫觋所言,里豪及廷掾共倡行之。邺人向畏水患,不敢不从,每年赋钱数百万,为河伯娶妇之费。其实娶妇只用二三十万,余则被巫觋、里豪及廷掾三家共分之。”西门豹怒道:“你等便容其如此肆意盘剥?”
父老皆答道:“巫觋主其祝祷,三老、廷掾有科敛奔走之劳,分用公费,我等固所甘心。更有至苦者,乃是每当春初布种,巫觋便始遍访里人,若见谁家女子有几分颜色者,即云此女当为河伯夫人。村民当然不愿女为河伯之妇,便多将财帛买免,使巫觋别觅他女代之。如此敲诈一遍,方购贫民之女,充作河妇。如此一年一敛,谁能承之,故此十数年下来,国人逃亡过半,昔日繁华之都,便作荒凉僻邑。”正说至此处,人报县丞田子方老爷到衙。
西门豹急迎出府外,请至堂上叙礼让座,并说以河伯娶妇之事。田子方大感兴趣,由是问道:“未知这河伯长甚模样,又是怎样娶民间之女为妇者?”众父老争相答道:“河伯乃是神灵,谁人见过!其每年娶妇,都是巫觋一手操办。每到立夏之日,先治斋宫于河上,铺设绛帷床席,命女子沐浴更衣,居于斋宫之内。卜吉日编苇为舟,使女登舟浮于河上,流数十里乃被淹没。城中富人皆爱其女,恐为河伯所娶,大都携女远窜,所以城中益空。”
田子方闻而大笑,于是问道:“近十年来,邺邑亦曾受漂溺之患否?”父老答道:“赖邑人岁岁献女为妇,不曾触怒河神,因此从无水患。”田子方冷笑不已,转对西门豹说道:“本邑土高路远,河水难达,有何水患?犹恐每逢岁旱,且有干枯之患,倒为实耳。”话音未落,众父老皆道:“老爷此话不假。我等实不惧水,但恐水不能至也。”西门豹闻至此处,已明田子方之意,遂对众父老道:“此处河伯既有灵验,便是本邑黎民之福。当今岁嫁女之时,你等可来告我,本县亦欲亲往送亲,并为汝等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众父老闻言踊跃而去,至期果然来禀,说巫觋及三老等在河上治备斋宫,已然相候县令及县丞大人。西门豹乃与田子方整具衣冠,亲往河上,凡邑中官属、三老、豪户、里长、父老,莫不毕集。百姓远近皆会,聚观者数千人众。西门豹与田子方在斋宫前坐定,吩咐衙役,将那巫觋唤来问话。不一刻,三老、里长等引大巫来见,乃是一年老妇人,年五十余岁,神态倨傲。又有小巫女弟二十余人,衣裳楚楚,悉持巾栉、炉香之类,随侍其后。
西门豹亦不理她神情倨傲,只随口问道:“河伯之事,信有之耶,或你等诬造,以此诈骗人财,图害良家妇女性命?”那女巫叫道:“大人是何言耶?休要妄语,得罪神灵,其祸不小!老身年年为河伯送妇,怎说诬造?”田子方却是和言悦色,对那巫觋揖首施礼道:“巫师之言,某深信之。则便劳动大巫,烦呼今岁之河伯妇来,使我等视之如何?”老巫咕哝道:“还是县丞大人说话知礼。欲观河伯新妇,有何不可?”乃顾命身后弟子,使唤新妇来见县令及县丞大人。时刻未久,新妇着华裳丽衣而至,给县令大人行礼,脸上泪痕未干。西门豹看那女子,虽鲜衣素袜,但颜色中等。于是冲冲大怒,起身离座,谓巫妪及三老众人道:“河伯何等尊贵神祇?必娶殊色之女为妇,方才相称。此女不佳,断不可使为河伯夫人!”
老巫闻而大惊,不答县令,却对三老说道:“若是误了河伯娶妇吉辰,那还了得?”三老闻之,齐都着慌。西门豹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有道是好饭不怕迟,便烦大巫为我入报河伯,但传太守之语,更当别求好女,于后日送之。河伯但有所怪罪,便送还报我知可也!”说罢此言,便向心腹随从使个眼色。随从会意,便引吏卒数人,上前抄抱起老巫,飞奔下堤,将其投之于河。老巫一路鬼哭狼嚎,扑通入水,再无声息,三老及左右旁观众人,莫不惊骇失色。西门豹静立俟之良久,不见水中动静,乃对众人道:“此老巫年迈不能干事,去河中许久,尚不回话,定是被河伯款住吃酒,忘却时辰,命其弟子下水催之。”
随从闻言,复引吏卒又抱起老巫弟子一人,下堤投于河中。那女弟子娇啼怪叫,自然又是一去不回。西门豹等候少顷,又对众人道:“此弟子看似伶俐,怎地亦去何久?”复使弟子一人入水催之;稍顷又嫌其迟,更投一人,凡投弟子三人,皆是入水即没。其余二十名弟子皆都两股战战,尽往后缩,欲要逃走,眼见众衙役虎视眈眈,却又不敢。西门豹故作不悦道:“此皆是女子之流,传语不明;兼且口馋,不能及时还报。且烦三老入河,明白言之。”三老方欲推辞,田子方已笑嘻嘻地说道:“公等年年替大巫辛劳,河伯之酒,焉能使其一人尽享?”西门豹接口喝道:“还不快去,即取回覆!”吏卒此时早明县守意图,由是大为振奋,不待大人随从催促,早上前左牵右拽,不由分说,将三老推至河中,逐波而去。
邺郡邑人旁观者看见此等情状,皆为吐舌咂嘴,交头接耳。那新妇此时早忘记自身恐惧悲伤,早已笑生双颊,平添三分姿色。西门豹向河面恭敬以待,又过半个时辰,遂向众人说道:“三老年高,兼且贪杯,想必是醉了,找不到来路,亦复不济。还须得廷掾、豪长,有劳尊足,赴水宫往告。”那廷掾、里豪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流汗浃背,更有甚者,已屎尿齐流,遗在裤中。此时见郡守如此说法,遂一齐跪倒,皆都叩头如同鸡钳碎米,流血满面,坚不肯起。西门豹由是说道:“你等自己对众人说罢,河伯娶妇之事,其实有诸?”田子方便登高台,向众人说道:“河水滔滔,去而不返,河伯安在?巫觋、三老及廷掾、里豪等十余年来,敲诈良民钱财,枉杀民间女子,该当何罪?”旁观者皆道:“该当偿命!”
廷掾及里豪等众人闻言更惧,复叩头谢罪道:“我等从来都被巫妪所欺,尚请大人恕罪!”西门豹到此方才收篷,故作大度道:“巫妪已死,便饶你几个狗命罢。今后再有言河伯娶妇者,即令其人为媒,往报河伯。”于是便命没收廷掾、里豪、三老各年所掠财赋,悉都追出散还民间;又使父老即于百姓中,询其年长无妻者,以巫觋座下众女弟子嫁之。自此以后,邺郡妖巫之风遂绝,百姓逃避在外者复还乡里,邺郡期年之后又为繁华丰邑。
西门豹为除邺郡旱灾,又与田子方四处相度地形,视漳水可通之处,发民夫凿渠共十二处,更立水闸,以引漳水入渠。如此既杀河势,又得渠水浸灌田亩,使境内再无旱干之患。由是禾稼倍收,百姓乐业。今临漳县有西门渠,即西门豹当年所凿。因凿渠工程浩大,民不堪劳苦,于是怀怨。廷掾及里豪为报前仇,遂借此民愤,私告至魏文侯处,说邺县仓无存粮,库无金银,兵少装备,西门豹治邺不力。魏文侯遂到邺县视察,召见西门豹及田子方,以廷掾等奏章责之。西门豹奏道:“幸田先生提前教我,必知彼等将以此诬陷臣也。”
魏文侯问道:“卿此言何意?”田子方奏道:“臣闻王者使民富,霸者使军强,亡国之君使国库充盈。邺邑官仓无粮,因储于民家;金库无银,散于民间;武库无兵,因县中人人皆兵,兵器都在手中。大王若不信臣,便请登城观之。”魏文侯便遂西门豹登城,观其擂鼓三通。第一通鼓,邺县百姓披盔带甲,执兵迅速集合;第二通鼓,老幼以车载粮而至;第三通鼓,列阵已成,盔明甲亮,器械整肃,坚不可摧。魏文侯大喜道:“孤信卿之能矣,便请罢兵。”西门豹道:“不可,民可信而不可欺。今既集之,若复随意解散,民则被受骗之辱。燕王常侵我疆土,掠我百姓,不如便趁此兵,以攻燕国。”魏文侯喜而从之,便以西门豹为将,田子方为军师,出兵北伐。西门豹由是发兵攻燕,尽复失地以归。
西门豹治邺,清廉刻苦,不谋私利,更不向朝中诸卿行贿。魏文侯身侧近臣忌之,联名献谄。西门豹还都述职,魏文侯便要收回印信,另委他人治邺。西门豹便知其意,于是请求道:“臣今知当如何治邺矣。请再许臣一任,若不能治邺,愿受死刑。”魏文侯准奏,再许以一年之期。西门豹回邺,于是搜刮百姓,重贿讨好文侯左右。一年之后,西门豹还都,魏文侯亲自出宫迎接,大赞治邺之功。西门豹将向朝中近臣行贿之事说明,然后奏道:“臣昔治邺有功,主公欲罢我职;今以贪腐治邺,主公反赞我有功。若是如此治邺,臣请辞职。”正是:道听途说终是假,亲眼得见方为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