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接旗
在虞啸和唐基小声谈话的时候，可以用肉眼看到，山脚下出现了一支十几个人的队伍。
“来了。”
唐基要用望远镜看到，雨里缓缓地出现了一支寒碜的队伍。
这群人在泥里走着，身上没有穿雨衣，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军衣，有的甚至已经破了。
因为下雨，路上泥泞，好些人膝弯以下全是泥浆。
“你们是打仗的兵，还是要回圈的羊啊？都加快速度！”龙文章在前头吆喝着，寻找着最容易上山的路。
他们已经到了祭旗坡山脚下，在这样一个生机旺盛的南方，这里的植被居然是一副营养不良的德行。
它与它的邻居横澜山相比，根本是两个造化。
横澜山和南天门一样，是重兵守护的东岸咽喉之地。
当然，横澜山不会由他们这样的士兵来防守。
龙文章攀着一棵营养不良的小树，一脸的热情：“都别哭丧个脸，上山难，下山就容易啦！”
郝兽医拼命喘着气：“错啦，下山更难，一不小心就怕滚成汤圆喽。”
龙文章拉了他一把：“登上了山顶，就有你们一直想要的装备啦！”
孟烦了说道：“您还真觉得自己是块宝啊？没有硬关系，谁舍得把好的装备分给咱们？不信等着瞧，一准让您失望。”
“不会吧？虞啸卿不是那样的人。”龙文章不信。
王飞心中想着，等会儿龙文章看见了那些破破烂烂的装备，就知道什么叫打脸了。
上山的路又湿又滑，他们在泥里抓着灌木爬行，并且龙文章让一群人保持同样的攀爬姿势，跟着他的身后拱向一大丛足以遮蔽全体的树丛。
他一边爬一边提醒大家：“小心点儿，对岸有几千个枪炮瞄着呢，谁露出了头，今天就不用下山啦。”
即使雨没停，仍能听到脚下怒江的巨大水声。
爬了一阵，龙文章突然毫无先兆地站了起来。
在这灌木中，他一个急刹车，造成后面的连环响撞。
紧跟在后面的孟烦了愠怒地道：“你至少先给一个停止的口令啊！”
“你别看我，你看南天门。”
龙文章站了起来，这里的树木，高度已经足以遮掩站立的人群了。
前面的爬山并不舒服，所以，大家也跟着站了起来。
扒开眼前的枝叶，就能看见对岸的南天门。
南天门很大，几乎有横澜山和祭旗坡加起来那么大。从这里望去，有一种横山断云的磅礴气势。
惊着龙文章的，不是南天门上忙碌的日军，而是日军正在把挖掘出来的东西往山下的绝壁里丢弃。
丢下的东西不是树木和石头，而是一具具尸体——那是在南天门上牺牲的战友！
龙文章的声音有些阴寒：“日军发现渡不过怒江，现在准备修建工事，要变攻为守了。”
孟烦了掏出一个望远镜来，仔细地观察。
他看见山顶上的神树正在被修整，神庙里的鬼神雕像被日军拉走，神庙也被破坏。
龙文章说道：“那是我们的国宝，那是你们的兄弟！”
一撮人沉默地，看着对岸的日军把尸体抛下陡坡，滚进怒江。
几分钟后，龙文章打了一个响指，催促道：“走啦，走啦。”
于是，一群人在密林的甬道里默默离开。
此时，他们很想听见东岸的炮声，但虞师的全部炮弹只够打半个小时的集群，肯定也不会为了那些死人而打。
所以，日军堂而皇之践踏和挖掘烈士的尸骨，便于修筑他们的防御工事。
经过艰难跋涉，一群人终于爬到山顶。
龙文章大喊一声：“报告师座，川军团全体人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虞啸卿面无表情，不断睥睨着连汤带水的一群人。
气氛异常的沉闷。
空地上的装备被油布遮着，无法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要补充的兵员也被雨伞遮挡着。
虞啸卿很不高兴，原因很简单，没有哪个上司，尤其是像他这样雷厉风行的上司，会高兴下属的迟到。
如果按照约定交旗的时间，龙文章其实并没有迟到，可是，这些长官们却是提前到达了。如果让长官等待，那就相当于迟到，这是一个根本不符合逻辑的潜规则。
所以，被淋成落汤鸡的陈主任，脸色非常不好看。
本来对这样的一支队伍，第一印象就不好，现在更加的糟糕。
雨下够了，停了下来。
唐基示意，请陈主任上前讲两句。
陈主任因为等待失去了耐心，生气地拒绝道：“我不讲。”
唐基便不再坚持，他分得清客套与拒绝，他看向了虞啸卿，虞啸卿便向张立宪点头示意。
张立宪翻开了手里的一个册子，便大声念道：“兹交接物资清单如下，有马克沁重机枪一架，子弹两万发，十二支中正式步枪，子弹五千发，手榴弹两箱、缝纫机一台……”
刚念了没几句，虞啸卿突然打断他：“别念了！”
张立宪愣了一下，便住了嘴。
听着缝纫机三个字，龙文章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毕竟这是比较隆重的交接仪式，唐基不得不上前说上几句场面话：“蹈血肉杀场，看魂魄激扬！前川军团出蜀，那是一腔的热血！今天，这个一往无前的精神，就要在你们身上继续传承下去了。我以虞师之名，赋于你们这样的期许——‘令行禁止，如岳临渊’！请接旗！”
何书光双手捧着一面旗帜，踏步向前，先把军旗递给了虞啸卿。
虞啸卿拿着军旗，说道：“旗是白的，因为本来就是裹尸的寿布。这是一位老人，卖了自己的棺材，给川军团做了这面旗。现在，我有点儿怕，怕把它给你们！”
龙文章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不该接旗，喘了一口气，挠了挠头。
虞啸卿把军旗递了过来去：“不过，我信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只希望你们能对得起这块寿布。”
“是。”龙文章便接了过来。
这时，陈主任却忽然开口道：“壮哉！听着虞师座说起这军旗的由来，真是叫江边的寒气也一驱而散了！”
往前走了两步，他接着说道：“我还记得一典。川军团的团长当时接过此旗说了一句感言，他说，只要还有一个川娃子在，此旗就在，川军团就在！虞师座，是这么个意思吧？”
“嗯。”虞啸卿轻轻嗯了一声，对于陈主任的突然发问，第一时间他没有反应过来。
陈主任看着泥水地里站着的像乞丐一样肮脏不堪的士兵，突然说道：“那好，请川娃子出来接旗。”
一群人面面相觑。
虞啸卿终于明白了陈主任的意图，都说川军团已经打光了，此时，如果没有一个川兵站出来接旗，那么，他们就不能叫做川军团。
陈主任又重复了一遍：“请你们当中的川兵出来接川军团的旗！”
明白了这是陈主任玩的文字游戏后，虞啸卿直接说道：“陈主任，有这个必要吗？因为一个团长说了一句浑话，没有川兵接旗，难道川军团就此解散不成？”
陈主任道：“怎么能说是一句浑话呢？那位团长带着全团力战殉国，尸骨无存，这是仁人志士的遗愿，也是我们必须要遵守的规矩。没有川兵的团，能叫川军团吗？”
虞啸卿冷哼一声道：“那位团长要知道他的一句话被人拿来拆散我们的军队，恐怕他能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陈主任怒道：“难道虞师座为了扩编，非要给自己的头上戴上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吗？”
“怎么能是子虚乌有？我原来带的川军团，他们当中也有川兵！只不过现在改编成了我的主力团。”
“可今天接旗的不是他们！”
霎时间，两个人几乎掐了起来，唐基叹了口气，轻轻在虞啸卿的耳旁道：“虞侄何必动怒，让川娃子站出来接旗不就好了嘛！”
虞啸卿面无表情，只不过，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手枪。
看到这个动作，陈主任吓了一跳，他可是知道虞啸卿的脾气，惹毛了，说不定真会开枪。
所以，他沉声问道：“这里没有一个川兵吗？如果没有，那我只能实事求是，上报军部，取消川军团这个番号了！”
这时，丧门星学着四川话说道：“不就是四川兵吗，有的啦。”
陈主任一愣，问道：“谁呀？谁说话，站出来！”
丧门星站了出来，很有涵养地用云南口音说道：“我们当中有四川兵的啦。”
听见口音不对，陈主任似乎很生气：“这……这算什么？贵州的驴子学马叫吗？”
丧门星辩解道：“我没说我是四川兵啦。”
“那谁是？请出列！”陈主任知道，川军团早已经打光了，他现在很想把这个番号取消了。
突然，一个带着浓浓悲怆之音的喊声响起：“川军团最后一个川兵——李四福，请求出列接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