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假如被岳母踹进池子
让人联想到白色樱花的少女,没有表达自己对外星人、未来人的看法。
她带着源清素离开图书馆,一路向北走。
跟在少女后面,源清素注意到她的腰,十分纤细。
阳光里,少女原本黝黑的长直发,微微泛着青色,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要漂亮。
两人钻进一片树林,踏着溢满石头小路的斑斑光影,来到「三四郎池」的池边。
“这里有妖怪?”源清素打量四周。
池水倒映着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四周是翠绿的椎树。
椎树的枝丫蔓生,一直从高处延伸到池面,色彩斑斓的鲤鱼,在树荫里游来游去。
一位和源清素差不多大的女生,在池对面的椎树下写生。
“没有妖怪,但有‘灵’。”少女回答。
源清素从池对面收回视线,落在她柔软的双唇上,觉得这个女人没有一处不好看。
虽然是一个力气很大的妄想症患者,但的确是做岳母的不二人选。
他依然不相信世界上有妖怪。
“‘灵’?”
“看池里的鲤鱼。”少女说这句话时,源清素感觉一阵微风拂面,但哪怕是最轻的头发丝也没晃一下。
他把这当成错觉,扭过头,看向池水里的鲤鱼。
是很普通的鲤鱼群,红的、白的、红白相间的、纯黑的、透明的......
“透明的?”源清素目瞪口呆。
那尾鲤鱼其实有颜色,同时也是透明的。
它带着鱼群在池水里游来游去,就像一个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死去的人,第二天一如往常地上下班。
这时,透明鲤鱼像是发现了什么,摇曳着尾巴,欢快地朝这边游过来,活着的鲤鱼也连忙跟上。
它停在池边,圆鼓鼓又很小的眼睛,开心地望着两人。
透明也就算了,居然还能表达情绪?
风吹过,绿叶沙沙作响,源清素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灵’,最弱小的‘灵’,我的‘式神’。”神秘少女俯视着鲤鱼群。
下一刻,那尾透明的鲤鱼,从源清素视线里消失,只剩那些活鲤鱼还在水里望着他们。
“灵是什么?妖怪的一种?”源清素彻底将西班牙语抛在脑后。
“‘灵’,万物的精灵。原本是打算带你去农学院正门看八公的‘灵’,但今天它不在,去了涩谷。”
“忠犬八公?上野英三郎的那只秋田犬?”源清素惊讶道。
《忠犬八公》这部电影的原型,就是这所学校农学院的上野英三郎,以及他从老家带来的秋田犬。
在「涩谷站」,有八公等待主人的雕像;而学校农学院正门,则是一人一犬终于见面的雕像。
少女没说话,在池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看书。
源清素疑惑地盯着她,又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
“怎么了?”他问。
但不管他怎么问,少女始终一言不发,就像晒太阳似的在那儿看起书。
问而不答,时间一长,任何人都会心中冒火。
如果不是世界的另一面就在眼前,别管这个女人多漂亮,源清素转身就走,回图书馆继续学他的西班牙语。
但现在,别说西班牙语,整个西班牙都没她一个人重要。
源清素从枝丫间走到了明亮的阳光下,来到池边,盯着鲤鱼研究起来。
试着伸手去触摸,又拿出手机拍照,不出意外,没摸到,照片里也没有那尾透明鲤鱼。
“是上野英三郎的那只秋田犬。”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去借一台红外热像仪时,身后传来少女悦耳的声音。
“刚才有人监视我们?”源清素转身回头,火气已经消了。
他自认为是一个十分大度的人,别人先打了他,才会十倍奉还而已。
“没有。”少女合上书,“与‘灵’不同,妖怪具有实体,体形巨大,哪怕只是简单的日常活动,也会给人类造成巨大的破坏。”
“你刚才怎么突然不说话?”
“我给自己下了一个咒。”少女手轻轻抚过袖子上的洁白木兰花,视线看着池中央的小岛,“十分钟内,和同一个人只说五句。”
源清素打量她两眼,琢磨她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这样的咒,类似闭口禅的修炼?
只是心里琢磨,没问出口。
“‘咒’是什么?”他好奇道。
“既是力量,也是束缚。”少女收回视线,看向源清素,“世界上最简单的‘咒’,是事物的名称,比如你的名字。”
名字是咒——有了这个概念,源清素对‘咒既是力量,也是束缚’有了大概的理解。
十分钟内,少女还剩最后一句话。
他想了想,问:“你找我有什么目的?”
“想让你成为我的队友。”少女语气坦率,“你很特别。”
“......”两人互相对视。
“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啊,一句话也可以很长。”源清素叹气。
风吹过,少女将飞舞的头发挽在耳后,露出浅浅的微笑。
她似乎是想露出惹人讨厌的笑容,但很可惜,因为长得过漂亮,只会让人感到好看。
源清素读懂了她笑容里的恶意,这是在报复刚才他的胡说八道——娶她女儿,以及自己是文学部的学生。
他点点头,意思是:你厉害。
那个樱花满开的四月午后,两人在「三四郎」池边傻站了十分钟。
鲤鱼一直在距离两人最近的池边,对面画画的女人,时不时看两人一眼。
“趁着刚才,我回忆了过去二十年,”十分钟过去,源清素开口,“除了大学入学考试全部科目获得满分外,我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我说的特别,是指你外表出色,却二十年没有女朋友这件事。”
源清素看着少女,少女也看着他,就那么互相看了三秒。
“我喜欢女人,身体也没问题。”源清素认为,有些事情哪怕在十分钟只能说五句话的情况下,也必须解释清楚。
“理由不重要......”
“很重要。”他打断对方,“我不找女友,是因为现在正是努力的时候,等有了足够的地位和金钱,我打算娶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纯洁的可爱女孩。”
少女想起刚才源清素声称要娶她的女儿这件事。
“我给自己下咒,十分钟和同一个人只说五句话,是因为我不能和人有感情。”她解释。
所以才会找明明十分优秀,长得又不错,却二十年没有女朋友的他?
“原来如此。”源清素点头,“虽然我喜欢所有漂亮的女人,但你的年龄是大了一些,找我没任何问题,请放心。对了,我没问题,你自己要小心,别爱上我。”
“......”少女继续往下说,“另外,你是天才,虽然不知道在神力修炼上是否是天才,但至少脑袋不笨。”
“Romantische Ironic。”源清素嘴里冒出一个生僻的词汇,“知道什么意思吗?”
“你别说话,我来解释!”他连忙又补上一句。
少女只想告诉他,别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但开口,这个男人肯定又会说“这很重要”,然后解释一大推。
她摆出一副根本不想知道的表情听源清素说话。
“这是德国‘施勒格尔’提出的想法,大概意思是:凡被称为天才的人,必定整天悠闲度日,既无目标,也不努力。”
解释完,源清素总结道:“我有目标,我非常努力,我不是天才。”
“就当这样吧。”这是少女的第五句话。
在她看来,这完全是源清素在炫耀自己乱七八糟的知识懂得多。
其实不是。
从平静的日常生活,突然迈入神秘世界,源清素难免兴奋,迫不及待要一展拳脚。
再加上少女长得像他未来妻子的母亲——十分漂亮,所以才会变得话多。
这时,少女将手里的书翻到第一页,递给源清素。
源清素略带疑惑地接过,少女指了指其中一句。
上面写着:
「声称自己是个普通的、老实的、坦率的人,那是他提醒自己要隐瞒真情的一种方法。」
这是在讽刺他刚才说自己不是天才,暗示他是一个虚伪的人?
“天赋,我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因为我坚持不懈、全神贯注的努力。”
源清素将书还给她。
“我的努力超越常人,刚才傻站的十分钟,我把上午学的西班牙语例句背了一遍,回忆了昨天的医学笔记,还仔细琢磨你出现之后的每一帧。”
他对自己的努力有自信,毫无怀疑。
少女没搭理他,继续看起书。
源清素拿出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器。
“介意我外放吗?”他侧头看向少女树荫下美丽的侧脸,“没带耳机。”
少女没看他,自然也没说话。
源清素调小音量,将进度条拉到开头,点击播放。
那个四月,他还在为西班牙语努力,听的歌也全是西语歌。
「No queda más que tú」(只剩下你)
「no queda más que yo」(只剩下我)
「en este extraño salón」(在这间奇怪的沙龙中)
「sin nadie que nos diga dónde cómo」(没人来告诉我们)
「y cuándo nos besamos」(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来相吻)
歌词只是一个巧合。
对面画画的女生,看样子是把两人画进画里了——眼睛盯着两人在画。
十分钟到了,源清素按下暂停键。
“十分钟里只能说五句话,可以写字或者发line吗?”他问少女。
“自己约束自己,又找借口摆脱约束,这样欺骗自己有什么意义?”少女回答。
“有道理。”源清素赞同,随后又回到他关心的事情上,“你刚才说到神力修炼,可以教我吗?只要不犯法,我什么都可以做。”
“和我成为队友,有接近我的打算吗?”少女反问。
“刚才不是说了嘛,你年纪太大,可以做我妈了——岳母的意思,别误会。还有,既然知道有妖怪,能修行,我的目标是先成为东京最强,女人之后再谈。”
“东京最强?”
“只要努力。”源清素点头。
“认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做成任何事,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傲慢。”少女递来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条,“明天来这个地方。”
“不是不能欺骗自己吗?怎么又能写字了?还有,刚才用书里的字嘲讽我,其实你只是怎么方便,怎么......”
少女伸手拿过源清素手上的笔记、信和书。
“怎么?”源清素疑惑地看着对方。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女猛地一扭纤细的小蛮腰,一脚将他踹进了池子。
“噗通!”
池水很浅,如果不小心踩进池边,大概会湿到裤腿,但池水真的说不上干净。
源清素一头扑上去,正面湿了个彻底。
一直聚在池边的鲤鱼,四散而逃,然后在池中央又汇合在一起。
“你干什么?!”
源清素从池子里站起来,左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浑身湿透,愤怒地看向少女。
这女人是真的不想和人有感情,他现在就很讨厌她。
池对面画画的女生,躲在画板后面偷窥他们,大概是把这当成情侣吵架,认定源清素是背信弃义的人渣。
少女看了眼源清素的右手。
那只手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就算突然被踹进池子,他依然举着那只手,不让纸条打湿。
她踹源清素时,已经打算放弃他,故意想让纸条湿掉。
纸条湿不湿,其实怎么都好,字迹也不会遇水就消失。
让纸条湿掉,只是她‘放弃源清素’这个念头的具现化象征。
此时看源清素站在池子里,不让拿纸条的右手碰到水,她突然觉得这人除了十分聪明外,反应、决心,都有可取之处。
如果能改掉‘总是纠结无聊的事’、‘自以为是’、‘打断别人说话’、‘说她老’、‘傲慢自大’这五点,她会更满意。
不过彼此讨厌,可以让两人保持距离,说不定是件好事。
她将源清素的书、寄给老家的信、还有医学笔记,整齐放在刚才坐的石头上,扭身走之前,对源清素第二次露出笑容。
源清素明白她的意思:我忍你很久了......还有,一点点满意?
“喂,”源清素喊了她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神林御子。”少女清雅悦耳的声音,从树林拐角后面悠悠传过来,人已经看不见了。
源清素抹去脸上的池水,低头看向手里的纸条:
「白山神社(文京区)、最粗的树、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