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
世事无常,生活总是要继续。金鱼花骨子里的坚定,是姚远姚经常称道的。
话说金鱼花如常开始新的一天,至于丢了工作的事儿,她觉得等妈妈出院了再说。医生已经告诉她,妈妈康复正常,本周五就可以出院了。
咖啡屋上班时间是下午到晚上,她住在远郊,再晚就赶不上换乘地铁,只能跟妈妈说要加班,这几天都只是上午去医院。妈妈宽慰她,“我现在好多啦,又有护工,你放心啊。妈妈担心你身体,而且天天都是晚归,一个女孩子家一定要小心。”
咖啡屋的工作,金鱼花上手极快,每天在香气中泡几个小时,她觉得很安慰,很有趣。咖啡机使用已经熟练,只是不会拉花,但学会估计也是迟早的事儿。
早上离开医院后,她就去图书馆泡着看书了,阅读带来的充实让她头脑保持清明。至于工作,她每天花一点时间浏览网站,看见比较不错的,就投投简历。这几日她读的是毛姆的书,一本叫《面纱》的书。书中,花容月貌但缺乏信念的主人公凯蒂在母亲的教导下,一直以嫁入贵族之家为目的。但事与愿违,到了大龄都未如愿。为了逃避家庭的、社交的压力,她冲动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很无趣的人。故事曲折动人,不论是出轨的女主人公,愤怒的想利用疫病害死她的老公,胆小虚伪的情人都描写得非常生动。当时正是战争年月,霍乱害人,遍地皆是病痛与死亡。主人公在极端环境中参与了教会组织的救助工作,她的脆弱的小心灵历经一次次淘洗,终于懂得了很多人生的真相。她变了,变得坚定清醒,最后回到了故乡英国,准备以新的姿态迎接新的生活。
金鱼花看完这本书,纠结于心的结竟然因为这本内容毫不相干的书开解了。自从柳老板评价她“不懂人心”,她足足困惑了好几天,内心沮丧。此时虽然不是豁然开朗,但觉得人生中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认知。老板的话也是提醒她,未来与人相处中,多点提防“人心”。想通了这一出,她放松下来。这世间当然有阴谋、阳谋,虽然一颗“真心”可能因此受害,但是自己若做得对,就无须再纠缠于此。路,该怎么走,就继续走下去。而别人的评价也好,看法也好,什么都不及自己内心的信念来得真实。
可能是想通了,这几日,她感觉在咖啡屋的兼职也顺风顺水起来。
“静静咖啡”的薛老板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经常穿着对襟衫、老布鞋,张嘴就是低音炮,活脱脱的一位“师傅”。他对金鱼花说,“你来了才几天,好些位客人都给你好评啊,干得不错!尤其那个写小说的男生,昨晚你下班他跟我说,觉得你就像是他小说女主角,头上的光环一闪一闪的。”
金鱼花想起自己最近的“霉运”,心说“还光环呢!”回答道:“这般伶牙俐齿,真不像作家。”
薛老板听了,微笑,低音炮响起:“作家应该什么样?”
金鱼花听了,想了一想,“嗯,刚才我武断了。其实世上人百样,一定有能写、又能说的。”金鱼花不知道,这一胡说八道,真是乱拳打到老师傅。薛老板就是个能写会说的知名网络作家,这店里头,来的很多客人都是他的粉丝。薛老板名声在江湖,咖啡出品好,店里氛围好,真正是客似云来。在小说界,“静静咖啡”就是个网红店。这些底细,金鱼花是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的。
开初几日的工作,金鱼花沉迷于咖啡实务之中,其实顾客是怎样,周边的老板和同事是怎样的,她完全没有顾及。
这天下午,她收到姚远姚微信,“我下班去看阿姨。”
金鱼花立马发过去一支玫瑰花和一句话,“不要买东西,周五就出院了,柜子里有水果,弄给自己吃。”有远姚这样实在、有心、有趣的朋友,金鱼花觉得自己真幸运。
姚远姚下班去医院,顺路吃了点小吃,打包了一个椰子炖鸡带过去。一进病房,姚远姚看见苏阿姨坐在床后面的凳子上,气色已经如常。
“苏阿姨好。”
“远姚啊,花儿告诉我你要来,来,坐这里。”苏香玉接到女儿电话后,就心里期待地等着,连饭后散步都不去了。
“阿姨你就安心坐着。我带了个椰子炖鸡给你,我弄给你喝。”她将炖鸡放到床头柜,柜子上很整洁,不像旁边那两柜子一样堆得乱七八糟。
苏香玉哪里坐得住,“你来就来,还带东西。我吃过饭的,你可吃饭啦,阿姨给你洗个苹果。”
“阿姨,我吃过了,我在减肥,就不吃苹果啦。”
她弄好了椰子鸡,将椅子挪到床头柜边,让苏香玉坐着慢慢喝,远姚就倚靠着床沿半坐了。两个人絮絮叨叨,边喝汤边聊天。护工欧阿姨散步回来,将垃圾收拾了出去。苏香玉觉得撑,想走走消消食,远姚就陪她一起到院里走走。
外面的空气清爽,远姚感觉精神一振,“阿姨,冷吗?”
“不冷。远姚啊,我们花说,你给了她很多帮助,比姐妹都亲,阿姨谢谢你。”金鱼花进了大学后,习惯给母亲写信,信里头就经常出现远姚的名字。知道女儿有了个好伙伴,心里可开心。
“不用谢,阿姨,我遇到金鱼花过得可开心啦。她又能干,又会关心人,别看她不爱说话,跟她呆一起可舒服了,她就是我的亲姐妹,好朋友。”
苏香玉听她说得美好,不自禁偏头看看这个姑娘。真是长得好的女孩子,面容姣好,犹若满月,又若春花,说话声音好听,说得又有趣。她是做裁缝出身的,忍不住打量了远姚的穿着,这女孩儿身形虽矮小,但身材比例好,穿着很淑女,但是又透着点小精干。
远姚注意到苏香玉的打量,有点不好意思。
苏香玉笑着解释,“你看我,又犯了职业病,远姚,不知道花儿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个裁缝。”
远姚真的很擅长聊天,“说过,她还说,小时候她经常帮忙车衣服、钉纽扣。”
“是呀。”苏香玉立在一丛花前,眼神儿有些悠远,远姚估计她是想起了从前的日子吧。
“阿姨,你累吗?”
“不累,要康复就要多走走的,这几天,我每天饭后都跟护工欧阿姨一起下来走,可以走一个钟头的。”
远姚搀着苏香玉的手臂,两人继续慢慢走。
苏香玉的话头就转到了从前,“那会儿,花儿才五岁。他爸爸就走了。”
远姚低声说,“我听金鱼花讲过一点,她说,那天她和她爸爸去江边骑单车了。”
“是呀,我那天在店里忙着赶一件外套,有个客人说急着要,他们父女俩出去玩。突然有人来叫我去派出所,说他爸爸出事了,我去到派出所的时候,警察正在安慰金鱼花,她大声哭着,嘴里说着,‘爸爸在江里,快救爸爸,我要爸爸。’”
“金鱼花跟我说,她和爸爸骑车经过一个地方,看见江里面有人溺水,爸爸让她在江边等着,就下去救人了,接着又有两个人也去帮忙。后来大家都上来了,除了她的爸爸。”远姚接口说完她听到的故事,心里就有些后悔,苏阿姨大病初愈,怕不适合谈及这个伤感的话题。虽然已经是陈年旧事,但这道伤口是这个家庭身上一道永恒的伤疤,就算她们今天说得云淡风轻,但这个话题是注定伤感的。
苏香玉却没有住口,这么些年来,其实她没有机会说说当时。她本来就不是爱与人说长道短的人,这会子遇到女儿的知心小伙伴,而且她也知道这事,反而是最适合的倾吐对象了。“是呀,她爸爸两天后才找到。人没了。”苏香玉语气很平稳,像在讲一个别人家的故事。
“当时救起的是个小男孩,听警察说那男孩昏迷了,抢救了好几天,那个孩子的家人给我送来了两万块钱,说是表达歉意和敬意。”苏香玉看着天,“我没有收那个钱,我觉得,金鱼花他爸若在,也会是那样做决定的。”
“阿姨你太好了,其实该收的。一是补偿,二那家人心也会安些。后来你们有来往吗?”姚远姚没有听金鱼花讲过这些事。
“没有往来。不过每年过年,我家都会收到一些过年的东西,什么山珍海味、南北干货那些,都是从外地寄来的,没有详细发货地址,我想着就是这家人吧。”
“一直寄吗?”远姚觉得这故事真的令人五味杂陈。
“我们那条老街拆了,就断了。不知道那个被救起的男孩怎样了,一晃都要二十年了。”远姚偏头看苏阿姨,夜风轻轻吹着苏阿姨的白发,远姚心里酸酸的。
“老金这个人是真好,我遇到他那年,我都33岁了。他是地质队的,经常出差,不过一回来就给金鱼花带好多书,带着她玩耍,父女俩把整个县城都走遍了。他爸看到啥,就告诉她,这是花岗岩啊、层积岩什么的,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她爸走后,金鱼花是怎么拉扯大的,我有时候想想,脑子里都很模糊。很奇怪就是,这些年里,总感觉他爸在她身边似的。催着她锻炼,催着她看书,那么小一个人,特懂事,特自律,我真是又高兴,又心疼。”
往事如烟,远姚听得伤感,鼻子不由的一酸,眼泪儿就涌到眼眶,她仰起头,怕眼泪掉下来。姚远姚离开了医院,就去了“静静咖啡”接金鱼花下班。她觉得今晚需要见见她,不一定要说什么,但想见这个好朋友。她给老邵打了电话,叫他来接她俩,她今晚想金鱼花去跟他们一起呆一晚,想与金鱼花讲讲闺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