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我们为什么要拍好家庭照
2018年的11月,刚刚在上海忙完一年一度“当代艺术季”的我,收到“家庭日记”远程约稿。那一年的“双11”,“家庭日记”要发一篇有关“一张家庭照”的文章,呼吁大家关注生命里那些看似不起眼,却又无比珍贵的东西。
作为“家庭日记”的老友,也是“家庭日记”成长的见证者,我欣然应允。80后的我,尚有着胶片相机和洗印照片的残存记忆,所以不仅一张,我家有一箱子胶片时代的家庭照。
20世纪80、90年代,登门拜友还是充满仪式感的大事。那时候,凡家里来客,总有一个“保留节目”就是一起翻看相册。笨重的大开本,金丝绒面的木制封壳,每一张照片被收入插页时,都被赋予了最全的考量和最多的关注。我总是不嫌重,热情洋溢地为客人们一本本端出相册,不过过于热情时,也会收到妈妈适度的打趣式的喝止。
“家庭日记”那篇约稿最终选入的照片名为《远山的呼唤》,得名于1980年高仓健主演的同名电影,不过画面跟情节没什么关系。2岁的我穿着粉色碎花小布裙,戴着宽边大草帽,手持超大号墨镜,在动物园的绿色草坪上肆意张着大嘴,港风十足,摩登有余。
照片背后是爸爸温柔的题字(照片的名字、拍摄日期和地点),后来妈妈在外贸商店购入一个精致的粉色心形相框,我们将照片剪成心形装入其中。
至此《远山的呼唤》完成了最具仪式感的历程,成为我家钢琴台面上的“常驻嘉宾”。
关于童年的记忆会逐年模糊,但是爸爸为我们拍照这件事总是异常清晰。他是我们三口之家的家庭摄影师,外出必带上相机。上胶卷、洗印、题字、装框,可惜这一仪式感十足的行为渐渐随着我的青春期的到来而流逝。几乎平行发生的,是傻瓜相机走向数码,最终智能手机的崛起让拍照的仪式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急速膨胀的自拍文化,不断进化的前置摄像头将我们的面孔扩散至社交媒体——从摄影术诞生之日以来,这件事从未变得如此容易。
科技的进步和互联网的冲击带来快速而碎片化的展示,“自我”被放到了从未有过的位置,渴求的是“他人的目光”。逐渐变得陌生的,甚至最终消失的是胶片时代的仪式感,这是一种对身边人长久凝视的仪式感。
“家庭日记”社区成员拍摄的家庭照片,有杂乱真实的生活场景,不施粉黛的新生儿的母亲,未经修饰和摆弄的细节,突如其来被抓拍下的鬼脸。他们给了喜怒哀乐同等的关注,给了生老病死同等的尊重。
真实的人生,不都是由快乐组成的,往往五味杂陈。既然称为“日记”,那么一张照片的标准,就不再是影楼里对于完美面孔和画面负责,而是对记忆负责。画面中看似零碎、杂乱、平淡的细节,往往就是波澜不惊的生活最好的证物。
“家庭日记”的主创们总提到,家庭摄影通过影像让人回归自我,回归家庭,所以对于家庭摄影师最基本和重要的要求即是真诚。真诚地用镜头去面对生老病死,面对聚散分离。
我想再加上一个“勇敢”。如能面对孩童笑颜,希冀我们也能勇于面对病榻话别,勇于面对平日琐碎,勇于凝视至亲,勇于在漫长的时间中,在历史大叙事中,坚持讲述最小个体和单位的故事。
Artnet新闻中文网主编 范筱苑
2020年3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