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振国离开中秋家的茅屋,中秋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人也一圈圈的瘦。
中秋妈看在眼里,虽然痛在心里,同时心里也有几分欣慰,她知道女儿的心思已经被振国带走,而她对振国的好感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坚定。她认定振国是个有作为的好小子,中秋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心存慧智,她觉得倒也与振国比较般配,看到女儿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觉得应该先带中秋回家去看看,几个月的时间,家里也应该平静了,可是,她心里有些埋怨中秋她爸,不管怎么样也有必要捎几句话下来呀,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家里人是在干什么,但是也是正因为这个,她才更加埋怨和担心。
她自从嫁到六十渡不久,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在为土匪做眼线,虽然她十分痛恨土匪这两个字,可是,当她知道这些土匪除了打劫一些来往六十渡的公货和一些臭名昭著的流氓恶霸之外,很少骚扰一般平民百姓,也就是说一般不抢,抢的就是大货,为此,他们有公愤却无民怨。因为自己家开的是旅馆,所以,对周边发生的新闻和各地财阀的主要活动十分清楚。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会及时通知三角寨。
对于县里要来剿匪的消息,他们经常听到,只是具体的真动作,却直到这次苟局长带兵前来清剿。
出于对团防局的了解,他们知道团防局比土匪更匪!加上自己本身的职务,她们才提早回洞庭湖的娘家躲避,并在江边无意中救了几乎断气的振国。
她非常相信命运,她认为振国就是上天赐给她们家中秋的夫婿,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阴差阳错。为此,她想尽快回去告诉中秋她爸,顺便请六十渡那有名的陈瞎子帮振国和中秋排排生根八字,她宁可信其有,如果缘分和命运能够重叠,那将是天作之合。
既然母女两都有归心似箭的感觉,也就没人纠结于怨气了,更不会考虑剿匪的情况如何。
回家的感觉虽然还有些恐惧,不过,经历过一次特殊的生离死别之后,她们好像已经对生命淡然了许多,中秋妈甚至已经开始认为:人,可以躲避灾难,却无法与命运抗战!
心中有了那份淡然,就轻松了许多,去洞庭湖的时候,心情和那芦苇一样一片凄凉,如今,大地上已经开始泛绿,那嫩绿的芦笋一个一个破土而出,早春的天气尽管有些阴霾,可是,那蓬勃的春气并未被阴霾挡住而如期来到人间。
中秋有些兴奋,她心中已经不再有惶恐和惧怕,她有了一种精神的依赖,有了一种无名的牵挂,这种牵挂让她倍感幸福,心中的那种快感,毫无掩饰的挂上了那青春洋溢的俏脸。
回家的船儿是逆水行舟,如果不是心情愉快,那么,这段路程对两个女人来说肯定是非常艰难,可是在船尾摇着双桨的中秋却浑然不知那种吃力,反而她觉得那贴水飞过的鹭鸶像是在翩翩起舞,穿过那滚滚的乌云,肯定是灿烂的阳光!她第一次有了需要好好打扮一下的想法,她想为振国打扮自己,好像振国永远在面前痴情地打量这自己,想着想着,两朵红云爬上了了的脸颊,她不由得独自噗哧一声娇笑。
妈妈在船头稳稳地把着舵儿,眼睛愉快地打量着前方,结了婚的女人虽然去娘家婆家都叫回家,可是,两种回家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回娘家那是一种牵挂,一种怀念,而回婆家那是一种生命的依靠,一种生活的快感!
一抹夕阳枕着山头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染红半边天际,映红了一江春水,那美轮美奂的晚景令中秋妈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光。
资江左岸,益阳城边,有一座裴公古亭,此时,余晖下,浓妆重墨,亭角上的风铃在晚风的搏动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像是为从白鹿寺徐徐传出的佛音均匀地敲打着节奏。中秋妈爱抚地瞥了一眼女儿,说:“秋儿,我们今晚就把船泊在这里吧,明天我们去寺里拜拜观音,请观音保佑我们家无灾无难,保佑我们地方风调雨顺。”
中秋听妈妈说要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泊船,别提心里多高兴,加上还说要带她去拜观音,她更是求之不得,她正好想求求观音保佑她心中的他,保佑他逢凶化吉,保佑他一生平安。
她心里在喊:“振国,你现在在哪里呀?”
振国他们火急火燎地赶到表叔的小屋里,房子里像着了火似的发出一股呛人的烟味,几十个男人坐在那里,嘴巴像被钉着了一样,没人说话,本来就阴暗的屋子里死一般的静!
振国感到了一种恐怖的气氛,所以,也就只好一声不响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表叔见振国他们回来了,就轻轻的咳了一声,算是提醒大家注意,大家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他。
他定了定神,目光扫了一遍大家,心情十分沉重,但眼神里却毫无怯意。
“兄弟们,我把你们从码头上拉到这湖里,原本是想大家有个活路,可是,我们在这里已经几年,虽然没死,但也没干过正事。地方上的恶霸我们没怕过,地方上的官兵我们没有怕过。这其实不是我们厉害,而是他们过于的窝囊,他们想快活,他们怕死。或者,他们和我们都讲一种话,不把我们往死里打,我们才能够在这里安身,在这里称霸,在这里越货。尽管我们没有杀过人,但是,湖匪这个勾当本来就没有个好名声,我们虽然没有杀人,但已经越货,人家再也不会相信我们,我们是一些不争气的中国人,不争气的中国人啊!”表叔停了停,眼里,充满了悔恨。
“昨天,就在昨天,我和刀疤仔在湖里,亲眼看到了,看到了……一船的人啊,男人、女人、孩子,一个没留,一个没留啊,我们……我们只能战战兢兢地躲在芦苇丛里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那些强盗,糟蹋我的乡亲,践踏着那些还在哺乳的女人,看着那些强盗把他们的躯体砍得支离破碎,还一个劲的发出那种恐怖的狞笑,我们没有办法去救,没有能力去做。只能等他们走了以后,我们才敢偷偷摸摸的离开,那个窝囊呀,从来没有过,在我的乡亲面前从来没有过,可是,我在这些狗日的鬼子面前,我就成了这个熊样,我,我不配做男人,也不配再带大家一起在湖里混,更不能再带大家这样打家劫舍,我们既然没办法打鬼子,就更不能这样来欺负自己的同胞!我们还是散了吧,各奔前程去!”说完,他已经泪流满面。
屋子里除了漂浮着缕缕呛人的烟味,没有半点声音,各人都在寻思着,都在盘算着。
表叔悄悄的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天水和振国他们,他想带他们去当兵,因为,他们都是回不了家的人,三个是他们县里要抓的,自己又是名声狼藉的湖匪,不去当兵又能够往哪里走呢?
振国看了看天水和满秋,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说服大家一起抗日的机会,原来,这些湖匪们根本就对日本人不屑一顾,自以为洞庭湖是个铁桶江山,他们习惯了轻视对手,认为谁都经不起他们一击,所以,振国他们每次跟他们讲抗日,他们都是或者讥笑,或者说日本人根本就不会进洞庭湖,再说,抗日也不是他们所要干的事情。可是一旦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日本人那种猖狂,那种心狠手辣,那种灭绝人性,他们怕了,他们以为自己根本不能和敌人对阵,他们不相信自己的智慧,看不起自己的武器。
振国见表叔除了对自己不自信以外,还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知国恨,悔当初,于是站起身来,清了一下嗓子,双手握拳学着大人的模样朝大家拱了拱,郎声说道:“表叔,各位前辈,各位兄弟,振国等因为想去抗日而被县里通缉,已经有家不能回。幸亏各位肯与收留,感激不尽,我们虽然年少,但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今天,日本鬼子已经打到了我们的家里,并且烧杀奸虏,十恶不赦,这点大家已经看到了,并且,很快我们的国家就会没有了,我们就要生活在外国人的铁蹄下,作为男人,如果家没有了,国没有了,那我们还有什么?是的,我们现在各自散去可能还有命,可是,留着自己一条命在外国人的刺刀下过着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我们还不如死了!既然那样生不如死,我们还不如一边利用我们现在的有利条件,大家捆紧扎齐,凭借这洞庭湖的芦苇,与日本人拼上几下,一边派人去找到我们自己的队伍,然后大家一起去当兵杀鬼子!”
振国顿了顿,看了一眼大家,年轻些的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年老的几个有人叹息,有人表达出那种忐忑不安的情绪,振国这下已经看到了希望,从来不抽烟的他,这时从身边的湖匪手里夺过那已经抽得只有半节了的喇叭烟,像模像样的含在自己的口里深深的吸了几口,直呛得他几个喷嚏,眼泪鼻涕一齐从他的脑壳里冲了出来,他感到非常刺激,喘过气来后,他接着将他们自己刚刚在湖里想到的那些一五一十地跟大家讲了一遍。
听振国说完,表叔又重新打量了一次振国,然后眼光求证般的望着天水,天水知道这是表叔想知道自己的想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表叔说:“叔,我认为我们现在既然能够在洞庭湖这样生活这么久,就证明我们已经有一套对付敌人的方法,只是我们没有整理自己的经验,我们能够集体打猎,那就能够集体打仗,我们能够打赢官兵,就一定能够打赢鬼子!说不定以后我们找到抗日的部队了,还有一份客气的投名状,能够让人家对我们刮目相看。您说是吗?大伙说是吗?”
“我们现在有枪不打鬼子,以后到了部队人家也说我们窝囊废,我赞同他们的!”满秋没等别人开口就站起来支持自己的同学了。
“好,我干!大家愿意打鬼子的留下,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怕死的站起来!”唰唰唰,表叔的话刚刚落地,大家全都站了起来,只有刀疤子因为起来得太急,自己踩着了捆腰的带子的尾巴,几个踉跄以后又轰的一声重重的摔到了地上,逗得大家开心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