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我自己的书从未向师友索序，既是没有一本自己真正觉得满意，也是不愿让师友为难。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圈内朋友和学生也不向我索序。希望我作序的朋友，都不知道这个情况，反倒让我难以谢绝，于是有了《青原山志序》《老城吉安序》等。

去年，一位未曾谋面的小友“朱尔旦”发给我一部《万历朝鲜战争全史》书稿，希望我作序。对于明朝万历战争的研究，我只是友情客串过，本不宜接受，但浏览之下，发现作者真是下了功夫，于是写了一些感想。

近日收到郑云鹏小友（也未谋面）的《大明王朝的十字路口》，分析“土木堡之变”的前因后果。从发来的材料知道，云鹏的大学专业是“思想政治教育”，但从小酷爱历史，尤其喜爱明史，读了许多史籍史料和研究著作，而且勤于历史读物的写作，已经有《草根的盛世：洪武皇帝朱元璋传》《日月为明：大明王朝开国传奇》《一口气就能读完的大明史》《明朝大太监》等问世，眼下的《大明王朝的十字路口》是第九部了。

由于《明史》及后来研究者的引导，“土木堡之变”明军溃败的原因，一直归结为太监王振挟持明英宗远征及在行军和作战时的瞎指挥，以及明朝京军的腐败和英宗朱祁镇本人的缺乏实战经验，等等。但郑云鹏认为，明朝“土木堡之变”的原因十分复杂，是明初以来政治、经济、军事、边防逐渐演变而成，不能简单归结为几个人的问题。所以，他的《大明王朝的十字路口》不拘泥于传统成见，以《明实录》《明史》等正史为基本依据，大量参考明人笔记、文集及墓志铭等相关资料，从明朝宦官政治发展和军事边防变动入手，从更广阔的角度，深入分析“土木堡之变”的前因与后果，特别是对明朝中后期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深刻影响，提出这个事变是大明王朝的“十字路口”、是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明朝历史发展走向的观点。其中的一些看法，如“三杨”的粉饰太平、军事勋贵集团的覆没等，我觉得是具有创见的。

对于任何历史问题，对于包括“土木堡之变”这样具有重要影响事件的诠释，从来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比如，有的学者将“土木堡之变”视为明朝由盛而衰的标志，但我一直认为，此役是对明朝君主权威的重要挑战、是明代社会多元化的重要契机，而于谦等人拥立郕王，则是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价值观在一千七百年后的复活。

郑云鹏通过自己的工作，为读者了解这段历史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读本，对于专业研究者，也提供了一个不错的视角。当然，本书有些环节的处理，还是需要斟酌的。

从来高手在民间。孔、孟未名世前，就是普通的教书先生；“三国”“水浒”故事的传播和演绎，主要是说书人和书商的功劳。如果没有《三国演义》，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早已湮没在废墟故纸之间；如果没有当代传播手段，又有谁知道钱锺书和他的《围城》？

以普及读物《明朝那些事儿》闻名的“当年明月”，完全可以跻身学术著作的《万历朝鲜战争全史》的作者“朱尔旦”，都不是专业的历史研究者，但他们做出了专业研究者未必做得出来的事情。

云鹏小友努力。

方志远

2020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