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心智化:连通科学与人文的心理治疗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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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调节模型:正念

日益增多的正念(mindfulness)文献中提出了另一种看待情绪调节的视角。在本节中,我将回顾一些将正念理论应用于情绪调节的新近文献,特别是一些关于正念的实证研究。然而,正念模型(mindfulness model)主要是理论性的,具有临床和健康心理学的倾向。

在试图描述正念的机制时,夏皮罗和同事(Shapiro,Carlson,Astin,& Freedman,2006)根据“重新感知”(reperceiving)的概念重新定义了正念。根据他们的理解,重新感知是一种元机制(meta-mechanism),它的视角是:“与其沉浸在我们个人叙事或人生故事的戏剧中,我们可以退后一步,只是见证它。”(p. 377)重新感知有三个相互交叉的部分:意图(intention)、注意(attention)和态度(attitude)。

夏皮罗将“意图”与佛教要旨——启蒙和怜悯苍生联系在一起。它的目标不仅仅是自我调节,更是自我探索和自我解放。“注意”的定义是观察个人每时每刻的内部和外部经验运作的能力,更具体地说,是长时间注意一个目标的能力(警醒或持续注意)、在目标之间随意转移注意力的能力(注意转换),以及抑制思想、感受和感觉的二次加工的能力(认知抑制)。在描述“态度”时,夏皮罗指出,正念在日语中的直译是“心正念”(heartmindfulness)。她将态度解释为“不评价也不解释”地关注自己的经历,更具体地说,是指具有好奇心和对事物的兴趣,但同时也允许它们消失——“不持续追求愉快体验,或不持续追求赶走讨厌的体验的能力。”(p. 377)

夏皮罗和同事就重新感知过程提出了许多强有力的主张:它允许主体(subject)将自己视为客体(object);它提高了体察自己内在经验的客观性;它增强了从他人的角度看问题的能力;它培养共情,而不是疏离、冷漠或麻木。重新感知是一种对过去被反射性接受或条件化的事物加以选择的方式。作者还提出了重新感知和“去中心化”(decentering)概念之间的联系,“去中心化”是基于正念的认知疗法中的术语。

正念模型与过程模型形成鲜明对比,在某种程度上,正念模型是对过程模型的一种挑战。过程模型假定情绪调节是情境性的,正念模型则强调情绪调节可以是反思性的(reflective)。过程模型基于刺激-反应,但不排除内部经验;正念模型转向内部经验,但不排除外部经验。因此,情绪调节不应该仅仅被看作一种“在线”现象,因为它也涉及对经验的再加工。然而,一些基于冥想实践构想出的正念观点同样肯定了正念是活在当下,也就是说,避免对过去或未来的关注,并将注意力重新引导回当下(Feldman,Hayes,Kumar,Greeson,& Laurenceau,2007)。

此外,以通过调节转化情绪为特征的过程模型与以接受情绪为特征的正念模型在关注点上存在显著差异。正如埃利斯曼和罗默(Erisman and Roemer,2010)所主张的那样:“不要试图改变情绪体验,对情绪体验的正念立场应该包括注意和观察情绪的本来面貌,并在情绪反应出现时给予同情和接纳。”(p. 72)法尔布(Farb)和同事(2010)明确质疑认知评价在情绪调节中的中心地位:“正念效应的一种潜在作用机制包括发展元认知技能,超脱地观察情绪,而不是通过认知反应来阐述情绪内容。”(p. 31)

夏皮罗提出的重新感知概念的内涵是保持情绪的体验,而不是对情绪进行控制。一些正念观比其他观念更倾向于一种积极的姿态,而另一些观念则强调接受的意义应该仅限于不评价。例如,海斯和普拉姆(Hayes and Plumb,2007)提出,接受本身并不是目的,它是一种产生基于价值观的行动的方法。然而,即使我们把接受看作一种手段,它如何转化为幸福感仍有待澄清。

钱伯斯、古隆和艾伦(Chambers,Gullone,and Allen,2009)认为,在试图将正念和情绪调节整合为“正念情绪调节”(mindful emotion regulation)时,区分正念是一种结构、实践还是过程是很重要的。他们区分了更偏向认知的正念,即强调对当下的非加工性意识(以及避免次级过程),以及旨在实现个人和心灵成长的冥想。通过引用西格尔(Siegel,2007)的话,他们描述了将正念理解为改变“个体与自己的心理过程的关系”(p. 562)。从这个角度来看,“正念可以被理解为促进个人自主性——也就是说,增强个体按照个人意愿行事的能力……而不是被自我相关认知所驱动。”(Brown,Ryan,& Creswell,2007,p. 563)最后,钱伯斯、古隆和艾伦观察到,正念是抑制情绪的一种对立策略,后者的适应性不如认知重评,正如格罗斯(Gross,2006)所指出的。他们提出,认知重评在内容上是前情聚焦的,而正念是一个鼓励我们接受情绪和思想的过程,不一定要对情绪和思想进行操纵(p. 566,569)。

正念和自我角色的模糊性值得深入思考。一方面,人们认为正念阻止我们自我沉浸,帮助我们克服自我卷入的危险;另一方面,夏皮罗和同事(2006)以及钱伯斯和同事(2009)敦促我们认识到正念有助于增强观察自我的能力。显然,正念提倡自我控制,但他们也重视能够把自我抛在身后。布朗(Brown)和同事(2007)将正念看作对“自我至上”的挑战,并且需要“从自我关注中脱离”,但是他们最终断言(没有解释)正念将培养一个“更本质的‘我’”。戴维森(Davidson,2010)对这一点给出了一个很有启发性的解释:“可以假设正念训练改变一个人与其情绪之间的关系,这样情绪就不会被看作自我的本质组成部分,而是被看作在自我面前展现的短暂现象。”(p. 10)

然而,自我的模糊性并不仅仅与正念有关——所有的疗法都必须致力于帮助我们实现或超越自我。的确,自我的模糊性在我们的文化中根深蒂固,尽管人们通常认为西方文化肯定自我自主性的价值。我们的语言中虽然有“自私”和“无私”这两个词,但却没有一个恰当的词来表达对自己的关心,即心理分析学家所说的“健康的自恋”(healthy narcissism),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