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失星辰
(3046年，银河系，王良四区)
[罗伯特、艾丽同是齐马太空能源公司的外派宇航员，他们需要乘坐飞船在外太空航行，将发现的任何有能源利用价值的天体上报总部]
此时是下午两点整，但在遥远的外太空，无论何时都是无尽的黑暗。罗伯特与艾丽坐在驾驶座上，身穿白色的紧身工作服，他们刚刚完成了重新计算航线的工作。
“艾丽，你觉不觉得我像一个诗人？”
“你啥都不是。”
“爱情就像......就像夕阳下的麦田，温暖人心。”
“烂透了的诗。”
“可是你知道吗，艾丽。其实爱情这个东西是多么不堪一击，我们之所以会产生爱，全都是因为身体里产生了一种名叫苯乙胺的物质。它让我们感到兴奋，热恋彼此。但是这种物质在身体里不能长存，而且一旦没了它，人类将成为没有感情的机器。多么可怕，不是吗？”
“.........”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在，不过我劝你还是多想想眼前的工作。别来烦我好吗？”
“艾丽，你确定你是个女人？我倒觉得你像个工科男。”
“现在，立刻，马上，将你的嘴巴闭上，好吗？”
罗伯特知趣的望向驾驶座前与其只有一玻璃之隔的浩瀚的宇宙，璀璨的行星散发出各色的光芒，仿佛无数在海底飘荡的水母。罗伯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地球，他已经在外太空工作了八个月之久。要知道在宇航员在工作中，最忌讳的就是感到思念，这种情绪会把人搞到崩溃。而罗伯特此时竟起了一阵茫然。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将所有的思维都放在工作之上。
(两天后)
他们的飞船途经一片陨石带，不幸被陨石击中，引擎发生了严重故障，因此不得不在原地等候救援。
“救援队可能要一到两个月才能到达。”艾丽坐在驾驶位说
“那在这之前呢？我们能干些什么？原地发呆吗？”
“恐怕只能如此。”
“不是，艾丽我受不了。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我想回家。”
“努力去想想开心的事吧，等救援队来了之后，我们把剩下的工作完成。就可以回家了。”
艾丽拿起了一本书看了起来，罗伯特则垂下头，冥想着。
要说在这遥远的宇宙，所有东西都深不可测而无法预料，连最庞大的飞船与最小的恒星相比，都算不上一只蚂蚁。人类探索星空的步伐，仅仅是第一步。而令我们唯一感到欣慰，是那些优美的星体，它们是人类可以感知的艺术品，哪怕我们的认识依旧很浅薄，但那种震撼足以让人满足，并且对思维产生巨大影响。
罗伯特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照片，一张皱巴巴的已经褪了色的照片，眼角隐约出现一丝泪光。坐在旁边漫不经心的艾丽，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神情。
“怎么啦？平时那么欢快的人，现在却要铁汉柔情？”
罗伯特没有看她，但迅速地收起了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里的人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她？”
“她是我的女朋友。”
“哈，难怪，该死的，看你奇奇怪怪的，原来是想你的甜心了。”
“她已经过世了很久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让你伤心了？”艾米丽拍了拍罗伯特的背，眼神逐渐变得同情。
“没事，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可没哭呢，我才没有那么心软。”
罗伯特已经没有了刚刚的伤感，恢复了往日的幽默。
“那艾丽，你有爱情史吗？”
“谈过一个，不过只持续了三个月。”
“为什么？”
“因为他总是叫我干这干那，搞得好像女人一定要会做家务一样。我只会开飞船，这是我唯一会干的事。”
“艾丽，你感到孤独吗？在这茫茫的宇宙之中，没有爱的黑暗深渊里。你看不见春日的繁花绚烂，夏日的晚霞迷散，秋日的落叶潇洒，冬日的纷雪飘逸。只是在这星际之间，独享寂静与空虚。”
“混蛋，你又在编诗了。”
“这诗不错吧。”
“相比上次好些。”
在等待救援的这些日子，罗伯特与艾丽时而畅谈，时而冷漠。在罗伯特的私人时间里，他望向宇宙的频率比先前多出了一倍。大概是由于无所事事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在目光所及宇宙最遥远的深处，无数星光闪烁，像钻石在灯光之下耀眼。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罗伯特总是这么想。当你聚精会神的观察一个极为微小的星光时，那感觉就像去除迷茫的灯塔，它在向你招手，为你指点方向。而当你不再认真去看它，这种感觉瞬间就会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怅然与孤寂。宇宙中唯一超越光的力量，也许只有爱，它并非理智的产物。但当你仰望星空时，你的爱人也在仰望你。有一天上午，罗伯特与艾丽在飞船专设的用餐区共进早餐。
“艾丽。”
“干什么？”
“你在这里会想你的家人吗？你还有家人吗？”
“我有时候会想我的父亲，他也是一名宇航员。”
“在宇宙中呆的时间越久，我就觉得自己的生命越不真实。不知道为什么。”
“别想那么多。”
“我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来自宇宙而终究归于宇宙。也许死亡是我们唯一的归宿。”
“对，你说的对，亲爱的大诗人。”
“我要写出一首诗，来表达我现在的情绪。但这首诗不一定要用文字来表达，它的优美是不可言喻的。”
“祝愿你能将它完成吧。”
吃完饭后，罗伯特又再次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无声的望向防护窗外。有时候艾丽觉得他有些孤单，会主动找他谈谈。只是他的眼神比以往都变了，变得更加深邃且迷离。后来有一天艾丽看见罗伯特坐在窗前，来到了他的身边。
“想什么呢？”
“你看这宇宙，多么神秘啊。”
“哎，我们不是已经看过无数遍了。”
“不，每一次看都不同。每一次都是新的宇宙。”
“随你便吧。罗伯特，我先前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说。”
“你为什么要当宇航员？我能看出你并不是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你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人。”
“因为害怕面对。”
“面对什么？”
“面对一切，生活、感情、以及生命的逝去。”
“所以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也许吧。”
“不妨说来听听。”
“以后有很多时间。”
再后来艾丽几乎很少见到罗伯特，她不知道罗伯特在干什么，只是感觉他过于安静了。仅有的一两次碰面，艾丽发现罗伯特也变得少言寡语，不过她对此并没有过多的注意。
(五周之后)
艾丽在走出驾驶舱的时候偶遇了罗伯特，她拍了拍罗伯特的肩膀。
“再过两天，救援队的人就来了。”
“说实话，艾丽，我有点舍不得这里。”
“你是不是在舱内呆久了，变傻了。”
“不，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在空荡的宇宙之中，我有了更多时间审视我的人生。”
“我看你是快疯了，不过说实话，无所事事确实让我减去了很多烦恼。”
“每当我仰望星辰的时候，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除了那些美丽的光彩，更多的是人的灵魂。其实啊，那些天空中的星星，它们发出的光亮并非当前所拥有的，而是几亿年前的。因为光速是有限的，而宇宙是渺茫的。当你看见光亮时，它们可能已经毁灭殆尽，不复存在。难道人不是这样吗？你喜欢一个人是仅仅是因为苯丙胺在发挥作用，而记忆使你们不可分离，当你真正爱上她的时候，她却早已死去。我在这里看到了她，我亡去的爱人，时间其实并不存在，其产生的唯一价值就是方便人们计算时间。当我再一次看向她的照片，我知道她也在看着我，在不同的维度，在不同的时间，我们彼此相恋，在星辰之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艾丽惊讶地看着罗伯特。
“我也不知道。”
“你该清醒一下头脑，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不像出自你口。”
“艾丽，我必须得走了。那个时刻迟早要到来，我不能再永远害怕面对。”
“你要去哪里？”
“去那悲悯的无限幽冥。”
“罗伯特，我知道这些日子你过的很沮丧。但是救援队马上就来了，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不是吗？”
“不，你错了。有些东西是我一辈子所无法体会的，而这些天托上帝的福，我发现了本我。我知道我是谁，我将要去哪，以及存在的意义。这些事你不可能理解。”
“你......你也许有些病了。”
“我确实病了，从一开始这个病就不曾与我分离。”
“那你现在要干什么？”
“和你说再见。”
罗伯特盯着艾丽看，可能大概过了四五秒。他突然往驾驶舱后面走去，令艾丽措手不及。他拉开了一道又一道闸门，停留在舱门前。艾丽突然意识到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眼睛睁得老大。
“罗伯特，你想干什么！”艾丽惊恐的尖叫。
“艾丽，对不起。我快要完成那首诗了，只差最后一步。”
“快点回来，你疯了！”
“再见，艾丽。”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快点回来！那里很危险！”
无论艾丽怎么叫喊，罗伯特都不肯回头。他按下了一个按钮，驾驶舱的门被紧紧地关上了。之后，他又按下另一个按钮，一道红色的门被打开，随之而来的是舱内警报声不断响起。在罗伯特身前还有一道白色的门，他走向那，在旁边的墙壁上输了一些密码。白色的门被打开了，随后是无限的寂静，宇宙之中声音是不可传播的。罗伯特瞬间被卷入了太空，向更深更遥远的黑暗飘去，就像一片缓缓沉入海底的花瓣，慢慢的下坠、下坠，直到再也到不见身影，消失在永恒的孤独之中。艾丽痛苦地抱着头，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泪光，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一个长久被忽略的事实......
(三天后救援队的人抵达了飞船，艾丽在整理罗伯特的遗物时在他的挎包内发现了一张纸条，内容如下)
星光在闪烁，
生命在消失，
在茫茫宇宙，
穿越物质的并非虚拟，
那是我逝去的爱情。
置身于汪洋，
飘荡于宇宙，
像一粒尘埃，
不求苟且偷生，
只求美丽的死去，
假若有一天我们能再度相遇，
作为宇宙的一部分，
彼此融为一体，
在这璀璨星辰之中，
那是最后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