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沐焰
一.
长满青草的平地上，周围尽是荒野，没有半点人烟。此时的青草上突然出现一个妙龄女子沐儿，模样伶俐，身形轻盈，如同人间精灵般自在。
“哎，大哥，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你到底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沐儿极不耐烦地对从不远处跑来的男子阿戴说。
只见阿戴气喘吁吁跟了上来，却不敢靠近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沐儿说：“我不知道该去哪，我认识的只有你，我……我就想跟着你。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沐儿又气又无奈，自打她前阵子在一处没人的林子里救了阿戴后，这阿戴就一直跟着她，甩都甩不掉。当初她只是好心想救人的，谁曾想救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子，阿戴这个名，还是她给起的。因为她救醒阿戴后，阿戴是一问十不知，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偏阿戴就跟认定她一样，走哪跟哪，跋山涉水的他都肯跟着。她倒不是狠心想抛下阿戴的，她自出远门后就独身一人，也怪寂寞的，阿戴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真心待她好的朋友。
阿戴虽然呆，但脑子是没问题的。她饿，阿戴就会去给她摘野果子，哪怕弄得一身的伤。她渴，阿戴会给她找水，哪怕阿戴最怕的就是水。
“可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很危险，那不是平常人能去的，你自己找个地待着不行吗？你跟着我会有危险的。”这是她想甩开阿戴的理由，她此番出门来是要去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但她非去不可。
阿戴低着头小声地说：“可对我来说，离开你才是最危险的。”
“你简直是个榆木脑袋啊！我同你非亲非故的，你再跟着我就把你卖了，或者给你扔到水里去！真是的，你跟着我你是开心了，可我呢，你就只会给我添麻烦！”她吼着说，俩人认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对阿戴发火。
看到她发这么大的火，阿戴被吓到呆在原地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沐儿离开，这次，他没有再跟上去。他紧攥着衣角，眼角流下滴滴泪水。
沐儿一气之下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她走了多远，看到身后再没有人跟来，心里却有点失落。她有点后悔刚才对阿戴发那么大的火，说是他给自己添麻烦，可俩人认识的日子以来，都是阿戴在迁就在照料她。
看着天一点点暗了下来，她不禁有些担心阿戴，他不知道家在哪，唯一认识的就只有自己，要是她不在他身边，他估计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想着想着，她也没留意脚下的路，而路的旁边就是一个深湖。她一个脚滑，整个人栽倒湖里去了。
“救命啊！”湖水很深，而且湖里有许多水草，她挣扎几下就被水草缠住了脚，她渐渐往水里沉去。她不善水性，加上附近根本没有人，她的叫喊根本没有用。情急之下，她大喊：“阿戴！快来救我啊！”
二.
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一堆温暖明亮的篝火，沐儿怀里紧紧抱着浑身发抖的阿戴。下午她落水眼看快要不行的时候，阿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接扑到水里把她救上来。
也不知道阿戴为何一碰水就不行，更何况此次是整个人到水里去。阿戴把她救上来后，直直倒在她身边，浑身发抖，脸色苍白。
“你真是个呆子啊，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了。”她摸着阿戴发白的脸说。
“沐儿别离开我，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昏睡的阿戴嘴里仍旧在念叨这些。
等夜半月正明，沐儿看着越来越虚弱的阿戴，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把阿戴放在地上，而后她气运丹田，一道灵光从她手里冒出，直入阿戴身上。不过须臾，她的脸色也变得惨白，靠在阿戴身上睡去。
清晨。“不走吗？还楞在那干什么？”沐儿对着已经醒来且活蹦乱跳的阿戴说。阿戴一愣，不置信地看着她。
“不走拉倒。”沐儿嘴硬地说道。她说完就往前走，反应过来的阿戴欢喜地跑到她身边，像个小孩一样缠着她说话。
他们一路往前走，沐儿要去的是一个叫做兰寂山的地方。越靠近兰寂山，天就越热。偏沐儿生来就怕热，她这每赶一步路，都得出一身的汗水，跟伤了元气一样。
“不是，你就不热吗？”沐儿坐在大树底下问，明明自己热得跟条狗一样，可阿戴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气不喘汗不流的。她刚打算靠在树上歇息的，谁知她这刚一碰，背就跟灼烧一样热。
“我们不能回去吗？你明明知道这里很危险为什么还要来呢？”阿戴给她扇风说，他见沐儿脸色越来越不好，很是担心她，也想不明白她这么怕热，为什么还要来这么热的地方。
沐儿认真地看向他，看着他为自己担忧的样子，心里尽是欣慰同无奈。她想着这次来兰寂山，她未必能平安回去，倘若就只剩了阿戴一人，他该怎么办呢？
等到夜晚，她思来想去的，便指着飞在周围的萤火虫说：“你知道它们能活多久吗？”
阿戴摇摇头。
“它们大概能活三到五天。”
“那你知道飞蛾能活多久吗？”
阿戴摇摇头。
“比它们好一点，大概能活七天。”
阿戴不明白她是何意。
“如果我说我不是人，你会害怕吗？”沐儿看着漆黑的夜晚说，不等阿戴回答，她又继续说道：“为什么老天待我们飞蛾一族如此不公，世间这样美好，却只给我们这么短暂的光阴。”
沐儿说，她本是一只修炼成人形的飞蛾，但即使具有人形，她的寿命也很短，不过几年而已。现在离命终她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她知道凤凰浴火能重生，而他们飞蛾，也是一样的。
所以她来兰寂山，为的就是见到能让她重生长命的火神，火神的真身是火，只要求得火神现真身，她就有机会浴火。没人知道飞蛾浴火后是否能重生，但她必须搏一搏。
“可……”可飞蛾扑火，不是自寻死路吗？阿戴想着。
三.
他们赶了几天的路，总算是到了兰寂山山下。不过沐儿因为劳累到虚脱，是让阿戴背着去的。阿戴背得也累了，俩人就在阴凉处歇息。
睡意朦胧间，沐儿隐约听到了一老一小在说话：“不知道火神这次又会去哪？”是幼童的声音。
“唉，谁知道呢？偏他这个毛病没得治，我们上次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倒好，问我们是谁，死活不肯跟我们回来。”是老者的声音。
“就是啊，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病，这次还瞒住我们偷溜了出去。幸好他醒来就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要是让他知道他自己离游之后会跟个傻子一样，不得骂死我们。”
火神，这两个字眼刺激到沐儿，她兴奋起来：“火神，火神在哪呢？”但一睁开眼，发现附近除他俩之外再没其他人。
阿戴被她吵醒了：“火神？哪有火神啊？”
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是何人竟敢闯我兰寂山圣地！”话音刚落，在他们面前凭空出现一老一少两个人，身着白衣，浑身上下还冒着仙气。
沐儿刚想拉着阿戴下跪认错的，谁知对面的老少竟先朝他们跪下：“拜见火神。”
这让沐儿愣住了，连忙看向四处，明明没有人啊？“哪有火神啊？你看到火神没有？”
阿戴挠挠头：“我也没看到有什么火神。”
老者突然拍头说：“哎呀我们怎么忘了，火神现在还在离游着，哪里记得我们。”说罢，他跟幼童走到阿戴身边，幼童说：“奇怪，这次火神居然自己回来了？不过他怎么记得路的？不是都忘记了吗？”
沐儿傻呆住很久，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说的火神，居然就是自己身边的阿戴……这怎么可能呢？她跟阿戴呆了这么久，发现阿戴普通得很，跟个傻子一样，怎么会是她一直所向往的火神？
“你们不是认错了吧？他……他怎么会是火神呢？”她看着阿戴说，阿戴也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老者笑着说：“姑娘，我们在这兰寂山追随火神有几百年了，哪能认错，他的的确确就是火神。不过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火神从小有个怪病。”
老者解释说，火神从小有离游症，就是睡着后莫名会醒来，但其实是还在梦中。突然醒来的火神会离游四方，行动同常人无异样，就是会忘记所有，如同初生婴孩般无知。
沐儿一想，阿戴确实是如老者所说那样懵懂无知。她问：“那他现在岂不是还在梦中？”
幼童说：“是啊，他现在经历的都是场梦，你对他而言，等于是在梦里梦到的人。”
老者早已看穿沐儿的身份，他说：“谢谢你把火神带了回来，我知道你来这就是为了找火神的。那正好，你不虚此行。我们等会让火神醒来，火神醒来后会现一刻的真身，你可以浴火求生。”
四.
沐儿一喜，没想到此事会那么容易，但她转念一想：“不对，他现在是在做梦，那他醒了，还能记得我吗？”
老者摇摇头：“不会，从他离游开始到醒来这段经历，对他而言，都是一场虚无的梦，梦醒了，自然什么也就不记得了。在遇到你之前，他已经有过无数次的离游，每次醒来后，他都不会再记得离游的时候遇到的人和所经历的事。”
“那我不要现真身了，如果忘记你，我该怎么办？”阿戴说。他自打睁开眼见到沐儿的那一刻，便认定她了。对他而言，沐儿就是全部。
沐儿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阿戴不愿意忘记她，她又何尝愿意忘记阿戴呢？可如今又没有别的办法，阿戴不现真身，她怎么能浴火？“听话，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阿戴突然哭着说：“可我知道飞蛾扑火是自寻死路，你要是浴火了，还能活过来吗？”
幼童说：“这个就要看造化了，若能成功，你这飞蛾便能长命，若不能成功，就会灰飞烟灭。”
沐儿心下一横：“我来这，为的就是一试，请你们成全我。”随即她对阿戴说：“别担心，我会成功的。”她若能熬过来，大不了再和阿戴重新认识一下。若是熬不过来，她也不怕，因为醒来的阿戴会忘记她曾经出现过在他的生命中。
阿戴紧握住她的手：“真的吗？那如果我忘了我，也忘了你，那你要帮忙让我记起来。”
沐儿点点头，心里却没有把握。接下来，老者施法让阿戴现出真身，不过须臾，从阿戴身上发出刺眼的光芒，他随即变成一团热烈的火。
沐儿坚定决心，对老者说了几句话后，就化作一只飞蛾，煽动羽翼，飞往那团火中，飞蛾的身影瞬间消失其中。
“她能成功吗？”幼童问，他第一回见飞蛾浴火的。
老者摇摇头：“谁知道呢？”
在烈火中燃烧的飞蛾备受煎熬。火，是她飞蛾的尽头。
过了一会，烈火消失不见，阿戴变回原形，是为火神。而他身边，有一只已经烧成灰的飞蛾，它定住在空中不动，像一个雕塑。火神说：“我这次怎么自己回来了？”
老者幼童连忙摇头，他们替沐儿感到惋惜，她的生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结束了。不过即使沐儿不浴火，所有飞蛾最后的归宿也只能是扑向火里结束性命。
火神见他俩愣愣的，便看向四处，发现自己身边有一只定住的飞蛾，他好奇用手一碰，飞蛾瞬间灰飞烟灭，消失不见。他说：“你们倒是说话啊，我怎么知道回来了？”
老者说：“是有一位善心的姑娘误打误撞把您给带回来了。”
“那她人呢？”
“已经离开了。”
火神也没在意，无论是谁送他回来的，他都不会记得，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那个姑娘让我同您说，虽然您不记得她了，但她会永远记住您的。”
“哦。”火神淡淡地应了，随后便回山里修行。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本来在屋里打坐，却看到窗外飞来一只非常小的飞蛾，直直往油灯里扑去。
他忽然起了怜悯，立马把灯给灭了，飞蛾无处去，只好飞到他的手上。也不知为何，在飞蛾站立到他手上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道画面，画面里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但他实在记不得这个女子。
“去吧，以后别再往火里去了。”他把飞蛾放到窗外，看着飞蛾飞往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