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朝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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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雁归君未还

1、秋风未散凄凉意

秋风瑟瑟,残阳如血。

白窈倚在栏边,对着一旁怒放的菊花出了神。恍惚间,似是听见有人在花丛中低语。

最是黄花凄凉地,锦书尚解离人绪。

白窈突然跪坐在黄泥上,柔荑在菊花较稀的土壤处迅速抛挖着。侍女一惊,丢开手中的扫把去阻止她。

白窈猛地推开侍女,瞪大的眼眶中有着倔强地不肯掉落的泪:“铲子,铲子……快把铲子给我!”声嘶力竭,却又悲伤至极。

侍女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开,须臾返回,手中多了一把铲子。

白窈抢过铲子,又挖了半晌,方见一张似是包裹着物什的锦帕,以及一个暗红色的雕花木匣。她将木匣轻轻拿起放入怀中,指腹不停地摩擦着木匣上雕刻着的并蒂莲,将近一柱香时间,白窈方打开锦帕,从中取出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孔。侍女见状,伸手接过钥匙替她打开。

只见木匣里满满放着首饰,以及一封泛黄的、尚用腊封好的信。白窈颤颤巍巍地打开,入了眼帘的第一句便是“见字如晤”。

见字如晤。

2、往事在目难勾勒

岁月不堪守。

白窈素日里是最喜与白栾在一处的。除了是因为一母同胞的姊妹,平日里白窈闯的祸事,白栾也一一将其包揽。况且真真是长姐如母,白栾对待白窈,竟是比王妃还要上心。

于是偌大的锦王府上下皆知,这姊妹两个是被蜜糖粘过的。

白栾有时会打趣白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堪,可为何阿窈,你总不像个淑女。”

此时白窈便会笑嘻嘻地跑上前来,将白栾挠个不停,白栾告饶了方止。

前日里锦王爷突发旧疾,一连病了几日,躺在床上难以下地,连早朝也未曾去。如今大好了,锦王爷又照常上朝,王妃便携了女儿去云深寺里还愿。因着白窈不喜欢与庙里的僧人接触,就谢了母亲的意,只身在锦王府里玩闹。

斜阳渐矮,锦王爷才回了王府。白窈瞧着他面色不霁,也不敢吱声去问,只怕得了不好的消息,直接过侍女手中的茶为其奉上。约莫着过了一刻钟,白窈才见王妃和白栾缓缓而归。

待二人入了正室,锦王爷便支开了白窈。白窈自是不得其解,却也未敢多言,应了一声后便退了出去,帮后厨里的人准备晚膳。说是备膳,其实也不过是站在一旁看厨娘丫头伙计们忙活。饭好后已是月上柳梢头,白窈拂袖,便灌了满袖的荷香。

白窈领着侍女端饭菜,却看到门仍关着。附耳去听,依稀分辨出公主、阿窈等话语。她耸耸肩推门进去,道了声开饭,仔细打量屋内三人,却是表情各异。

白窈问白栾,后者只绞着袖口,道一句:“吃饭吧。”白窈便不再多言,只等着晚些时候相问。

在入睡前,白窈便钻进了白栾的被窝。却不知月光何时也潜了进来,将白栾的眉眼竟照得般般入画。白窈呵气吐幽兰:“阿姊,今日发生了何事?”

“皇上下令,择一宗族女子册封公主,人选,似是要落在锦王府。”

白窈想起之前听到的自己的名字,莫非,是她?“这不是好事么?”

“阿窈,你不懂。”说罢,她便揉了揉白窈的青丝三千。

白窈还想问,怎奈她翻身欲睡,只好悻悻躺下,不再言语。

翌日,白栾早早便没了人影,直至锦王爷上朝,才见她回了自己的闺房。白窈去问,只说无碍。

可那想王爷上朝还未回来,宫里来的公公却带着圣旨来了。王妃领着窈栾二人以及一众家丁赶忙跪下领旨。白窈暗暗捏住衣角,低着头恭听圣旨,皇帝和王爷手足情深,自不可能是祸事。虽猜不到是何事,到底也有了眉目。

只见那公公满脸笑意,双手捧着圣旨端的是恭敬模样。声音尖细刺耳,却不敢叫他停了去。

“……朕欣闻锦王府白栾郡主,知书识礼,柔嘉肃静,贵而能检,特封季和公主……”

原来,竟不是她么?纵然之前也不过猜测,可白窈总是感觉不舒服的。白窈柔荑攥紧了衣角,那公公说了什么也不知晓了,只看着白栾接过圣旨后随之道谢。

到底是王府大大的恩典,公公也是个圆滑的,当即连道了几句恭喜:“太后娘娘还吩咐了,既然封了公主,便也少不了在宫中走动,况礼仪标准也是与郡主不同的。便让季和公主明日入宫,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学习礼仪。”语罢又奉承几句,方离了去。

待王妃又交代了几句众人解散去后,白窈扯住了白栾的衣角,小心翼翼道:“阿姊,昨日你们议事时,我不妨听了几句。原本……父亲是打算让我……让我册封为公主的吗?”

白栾握住了白窈的手,白窈的手光滑细腻,是上好的羊脂玉也及不上三分的:“阿窈,做公主一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其实……”

白窈狠狠甩开她的手,冷笑道:“算了吧,说什么姊妹情深,那里比得上那份高高在上的荣誉呢。我本也只是胡思乱想,竟没想到是真的。好嘛,你做你的季和公主,我只是一介小小郡主,是万万不敢同您说话的。”说罢,便拂袖而去,独留白栾一人张口却无言。

晚些时候白栾也曾找过白窈,白窈却闭门不见,说是身子不好。偏又王妃那边吩咐的事情多,再来找白窈已是月残星疏时,房里已是漆黑一片,不见烛光。翌日又早早地被喊起送入宫中,也没能同白窈作别。

大抵又过了十五日,白窈左等右等等不来白栾回来,却又等来了一封圣旨,是让白栾去乌国和亲。乌国人是游牧民族,又骁勇好战,时不时来侵犯云国。前日里不知何故突然起兵又突然退兵,原来是来与云国联姻的。

在白栾去乌国的前一日,白窈收到了白栾从宫里托锦王爷送来的一把折扇,上面是白栾写的两句话:

最是黄花凄凉地,锦书尚解离人绪。

白窈只当是白栾送的物件,并不疑有他。况且当日心里尚有芥蒂,也只是觉得以后再难见阿姊,心里空落落的。

可最是往事难回首。

3、锦书又添离人绪

“吾妹阿窈,见字如晤。上次与你争吵,已是半月有余。几日里我总想着,若是早能告诉你此事,我们是否就不会争吵。皇上要册封公主,是那日我与母亲从云深寺回来便知的,与你听到的言语不同,父亲还提到了此时册封的公主有可能会送去联姻。

当日父亲并未做出决定,只是我想着你虽喜欢自由,可乌国人粗鲁不知礼仪,游牧生活也没个定数,况且虽是草原,到底是偏远,环境恶劣,私心觉得你是受不住的,便在第二日早早告诉父亲我的想法。

父亲惜你怜你,便同意了。此番我去乌国,皆是自愿,且我又想去看看草原,故此请命,阿窈切勿多虑。

只是唯有两憾,一是不能尽孝于父母膝下尽我本分,二是不能看你十里红妆风光出嫁。所以阿姊便在这里,望你能替阿姊做到其一,可以实现其二。我已向皇上求了恩典,明日你可来送我出嫁。若你愿,便与父亲一同来,如此我也不会有第三憾了。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若你在,我也定然不会黯然销魂。

木匣里的首饰,皆是我为你备的嫁妆,只愿你能喜欢。阿姊只有你一个妹妹,所以此生,也惟愿你能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白窈将信重新叠起,却泪沾满襟。她曾说白栾看中荣誉,看中荣誉的,却是她而已。是她被名誉荣华遮了眼,竟忘了那是她的至亲姊妹。如今白栾已嫁去乌国一年有余,她方才看到这封信,她才知她心意。只是已经迟了呀,她看到这信,已经太迟了。

阿姊知她,她却从来不知阿姊,无端埋她怨她,却连她去乌国,都没能与她作别,于是白窈不知,当阿姊满心待着妹妹却不见她来时,又是何种感受。如今她已知晓阿姊之意,只是故人远行,天各一方,如何倾诉衷肠?

白窈蓦地记起了尚是总角时,二人同母亲去寺庙,白栾的虔诚祈祷:“信女白栾,愿穷尽一生,换得阿窈一世安稳。”

白窈抬头,雁过也,正伤心。她欲抬头问那雁,阿姊可安?只是那雁不会回答,没有人会回答,也永远不会有回答了。从此会有史书描写白栾,可是,她再也见不到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