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个教书匠的空虚

我离开教学岗位的这两年，因为空虚袭扰，常常推着家具，像个搬运工，在房间里挪来挪去。房间不是床的、也不是柜子或者桌子的，所以我不喜欢它们一年到头占据那里。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不乐意它们无形之中将我困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老去。所以我喜欢在房间里踱步，哪个家什看不习惯了，觉得它在一个地方住太久了，就卷起袖子让它挪个窝。所以，它们时常变换着占据地盘，而我也时常变换着位置。

我两年前教书的时候，空虚这个东西，没有机会接近我，总是远远地窥视着我。等我脱离了教学岗位时，它便狠狠地反击了我，不厌其烦。或许，这就是一个教书匠该承受的命运。

为了不让大好的时光流失在我的空虚中，我会花上一整天，把床拆开，然后拿到窗户边重新拼凑成一个整体，又或是干脆把两个衣柜推到窗户边，挡住户外强烈的阳光，傍晚时分又把它们挪回原来的位置，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大好的时光流失在我的空虚中。当然，对于一个离开了教学岗位的教书匠，如果因为空虚再牵扯到其他人，就是一种极不厚道的行为了。

所以，当我推了一年家具后，看到跟我一样处在行政岗位上的那些人，他们没有当多大的官，却把自己活成了脸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一副模样时，我心里是侥幸的。

当我下班回家，推开门，一阵风吹过，阳光在房间里跳动。我会发现，我住的这个小世界，比起当初已经有了许多的变化。原本躲在角落里的床上嬉戏着一群阳光，以往笼罩在黑暗中的地板，像一条经历了沧桑的老狗，懒洋洋地卧在那里晒太阳。

我只是移动了它们的位置，但却无形中改变了它们与太阳的关系、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对于使用他们的我来说，这种关系的改变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于它们本身来说，这种改变却足以是另一番天地了。如果不是我，床或许穷其一生也无法尝到阳光的味道，地板更是永无见天之日。所以，我内心对此是无比激动的，而这是其他人所体会不到的。

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所以，这些年在学校工作和生活，我移动的不仅仅是房间里的床和柜子。

我离开教学岗位的这两年，会时常背着手，像个无聊的人，到之前的班上看看。我不是很喜欢在办公室之间溜达，那里的生活太过于“成熟。”

两年前的夏天，我将教室里原有的“团结、友爱、勤奋、拼搏”八个字移到了墙角的纸箱里，跑到打印店做了“知己、识人、晓事、明礼”八个大字，红底黄字，挂到了教室里。两年后我背着手走过教室，角落里那憎恨的眼神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但在它面前却出现了一群极有礼仪和担当的孩子。

两年前的秋季，我一时兴起，将走廊里的一张长桌移到了教室里，然后从寝室拿了几本杂志和名著放在了上面。两年后，我再经过那里时，看到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几百本书籍和杂志，孩子们正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脸上挂满了书籍里的喜怒哀乐。

两年前的冬日，我在课堂上讲理想，对坐在下面的孩子们说了一句：“开始前请选择你喜欢的，开始后请喜欢上你选择的！”两年后，我收到了无数条短信，开头是这句话，结尾却是他们已经身处的大学和选择的专业。

所以偶尔坐下来细细回想，在学校的这几年，我确实移动了很多东西，有些是因为我去直接移动了他们，而有些则是因我移动了而移动。

在食堂打饭的时候，看到欢呼雀跃的孩子们眼巴巴望着窗口的饭菜，我移动我的脚步，将他们推到前面，久而久之他们在看到我的时候，也开始发自内心地主动将我推到前面；在校园散步时，我将地上的垃圾捡起来，丢进它应该存在的地方，看到的孩子，也会跟我一样将手中的垃圾扔进指定的地点；在课堂上，写完板书后，我轻轻地将粉笔放进盒子里，下一刻叫几个孩子上黑板做题时，他们也会轻轻地将粉笔放进盒子里；两年前我从班主任办公室搬到人事办公室时，家徒四壁、毫无生气，便移了几株自己养的绿萝，两年后人事办公室到处是绿萝，我开始分送给其他办公室；几个月前，我看到电动车充电的地方有一个很高的台阶需要骑上去，很是不方便，便顺手移了一块砖到那里，现在大家都从那里骑车越过台阶去充电……

世界就是如此神奇，你丢出一块石子，总会有一片涟漪回应。在学校这个地方，我相信我的每一个行为，都可能成为极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总是闲不住，今天移这个，明天挪那个，从而让自己有个存在的理由，不让自己变得空虚。

等我老了，退休时候，我会搬一张椅子坐到阳光下，看着眼前这个地方，回想这么多年我移动了的东西，我改变了的事物，我影响了的人，我想便足以应付一个教书匠心中的空虚了。

当然，我还是会继续移动我的椅子，因为天上的太阳还在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