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时光
“哥,你有时候会想我吗?”
“……”
“我有时候很想你,想我们小时候……”
“……”
回忆家乡,我心里时刻绕不过去的一个人,就是阿栋,2020年夏天,他蹲在我身边哭的不知所以。
2006年,我进入乡中心学校读初一,那时阿栋还是个戴红领巾的少先队员。那一年,父母决定上省城打工,我便顺利成为了那个年代很热门的一个话题:留守儿童,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我,奶奶也成为了热门话题:留守老人。我们俩好事成双,便赖在了一起,我负责读书、上学、挑水,奶奶负责烧饭、等我、洗锅。这样的日子,我们在一起渡过了三个春秋,其中有两个春秋还有阿栋的陪伴。
从我家下一个陡坡就是奶奶家,再下一个陡坡便是阿栋家。我和阿栋能够成功混到一起,纯粹是因为这家伙是全村第二个加入我这个群体的人物。每年的5月至10月,我们俩白天在学校,晚上就住在我家。而到了初春和寒冬时刻,便很乖巧的各自躲到奶奶那里,静静等待着暖季的来临。
2007年夏天,父亲怕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回家办事的时候专门给我带了一台巴掌大小的电视机,黑白的,后面有天线插孔,放一根铁丝就能收几个台看。那个年代信号最好的除了央视,就是安徽卫视,甚至比我们本省的卫视台还要清晰。这台电视机陪伴我俩渡过了两年的无数个夜晚和假日,我们在一起看过《十号当铺》、《快乐星球》、《戈壁母亲》、《李小龙传奇》、《新白蛇传》,以及《猪猪侠》、《喜羊羊与灰太狼》、《哪吒传奇》、《小鲤鱼》等等,印象和影响最大的当属《李小龙传奇》。
当时我在读初二,因为受到《李小龙传奇》的影响,自己做了一根双节棍,材料是最简单的白杨木、麻绳和两根铁钉,每天放在书包里,当做绝世武功秘籍,上课、下课打开书包看上一眼,便觉得自己身怀武林绝技,得到了李小龙的真传,不可一世。那时,我们学校正在拆除老旧的教师住房,准备新建教工宿舍和食堂。有天上午,期中考试结束后,班主任老师便组织我们搬砖,搬的过程中高年级的一个插班生故意踢了我一脚,并骂骂咧咧的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那时候,他家就住在学校附近,属于性格很嚣张跋扈的那种人,是从高中打架开除后又插班到初中的,现在想想估计他当时也是受到了《李小龙传奇》的影响,毕竟哪个男孩子没有一个武侠梦,更何况是家门口的这种。
那段时间我和阿栋都学着李小龙的样子,每天练习快速出拳和肌肉反应,所以当时他踢了我之后,我竟然出奇的一记踢腿就踢到了他耳门上,那是我人生走到现在,做得最决断的一件事情,虽然我为此在当天下午的学校外面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从学校到家里,三座大山、步行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是阿栋一口气背着我回到家的。
这件事情,彻底的宣布了我武侠梦的死亡,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弃武从文,开始发奋读书,立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它的影响却很深刻,使我一辈子忘不了,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警醒自己。2016年,我在学校当班主任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排孩子们家庭情况,并全力推进防范校园欺凌工作,鉴于自己的上述经历,我给孩子们推荐的第一条紧急处理措施,就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报警。
后来,那根双节棍被奶奶发现,害怕我欺负别人,便一把丢进了火炉里,殊不知那是我武侠梦的最终纪念品。2008年,阿栋从他姑姑那里搞回来一套游戏机之后,我们俩基本就丧失了每逢周末看电视剧的热情,恰好我家也有一张游戏内存卡。刚开始的第一个月,我们俩从《坦克大战》到《超级玛丽》,再从《魂斗罗》到《影子杀手》,通关的时候就肆无忌惮的躺在地上打滚,失败的时候就冲着对方大吼大叫,直到当年的第一声雷,将忘记拔插头的电视机吓黑屏了,我俩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那年秋季的时候,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屋顶被浸透了,睡到半夜的时候屋里开始漏雨。等我们俩醒来,被子、床铺、桌子已经湿的一塌糊涂。我们俩抬着铁锹,深更半夜往屋顶上扔土,希望能够缓解漏水,殊不知反倒加重了屋脊的沉重能力,导致一根顶梁柱损坏,险些塌方。之后,因为家里实在没办法住人,我们俩便各自又回到了奶奶家,虽然奶奶家甚至全村情况都差不多,但有大人在身边,心里总归是好受一些的。我记得那年雨过天晴后,阿栋找来了几乎全村的小伙伴,帮我推着人力车到很远的地方拉了几车土,一起给屋顶铺了塑料、上了泥巴,也重新更换了一根顶梁柱。为了表示感谢,我决定请大家在周末到我家吃顿好的。
没有钱,我和阿栋就背着篓子,跑进山里挖了一天的草药,看着满满两背篓草药,我们俩心里盘算着,这辈子当个采药人也很赚钱嘛。高高兴兴跑到裴郎中家里卖药,裴郎中的儿子一打称,笑眯眯地说:“湿的,要减半算价格哦!”结果就是挖了一天,到手23.5元,反正我们俩也不认识杆称,干脆拿着钱走进了张家人的小卖部,先吃了两根美国大脚板。剩下的钱,买了一包辣条、一提果啤。临近夜黑,我们俩又从别人放在麦田里的扣子中借了几只野味,便算是准备齐全了周末的大餐食材。回过头来看这场聚餐,才发现,儿时的友情才是最物美价廉的。
如果说,那三年我们俩对村里做过最大的贡献,我想除了没有让两个儿童相互堕落和闯祸,便是治好了吴家老四的麻将病。沿着我家门前的主路直行500米有一个小池塘,其实在北方就是集水坑,算不上似南方这边的池塘。池塘的另一边另有一条路通向村子里,与我家门前的这条路刚好形成了一个环形,只不过从池塘开始,我家门前的这条路上只有三家人,而其他人都居住在另一条路上。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农村的夜晚,如果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是属实的写照。我和阿栋因为熟悉路况,加之没有人管,便经常跑到马路上玩儿。为此,还被喜欢夜不归宿打麻将的吴老四当着众人的面讥讽过是野孩子。对此,我俩一直怀恨在心,这吴老四也不是个好东西,早些年在工地上做苦力挣了点钱,就全花在别的女人身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一年到头都看不到他一分钱,全靠那个勤勤恳恳的庄稼地里刨食的女人养活孩子。
那时候,我和阿栋正处于变声期,嗓子里可以发出很尖锐的声音,有点像《侏罗纪公园》里男孩在过一段铁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那只翼龙的叫声。为了报复吴老四,我们俩连续蹲点了几天,终于瞅中机会,在无比漆黑的夜晚,保持安全距离,从池塘的另一边极其尖锐的喊叫着扑向他。
起初,只听他壮着胆子冲我们大喊大叫,期望能够通过喊声驱赶我们,随着我们俩越发激动、尖锐、逼近,只听黑夜中吴老四大喊一声“妈呀!”,便火急火燎地向家里跑去,脚步声在黑夜中显得特别的寂静。
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吴老四病了,个把星期没有下床,但好的结果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天黑后出门打过麻将。我和阿栋,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时不时聊起来,从未对外透露过风声,毕竟吴老四这打麻将不顾家的习惯修改的代价有点大。
2009年,我考进了县二中读书,离开了生活了16年的村子,那一年阿栋读初三,我们俩也正式分居,各奔前程。
之后的十年,我辗转到湖南读大学,阿栋也各处读书、工作,我们之间的联系渐渐变少,只有每年回家过年的时候,两人还是会像当年那般肆无忌惮的坐到最高的山坡上,打打闹闹,但相聚的日子总是少之又少。
2019年我带着未婚妻回家,那时村子因为易地搬迁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两家人还在山上,我家是其中之一。阿栋听到我回来的消息,连夜开着车到山上,我们在熟悉的黑夜中、熟悉的老路上,当着我的未婚妻,紧紧拥抱了许久。
2020年,我带着爱人回家,阿栋依旧冒着大雨连夜开车到山上,我们聊了很多,喝酒到凌晨的时候,他拉着我去屋外小便,出门后却蹲在屋檐下,看着我就哭了。
“哥,你有时候会想我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我没有想吗?我想了,可是我却没有联系过他。
“我有时候很想你,想我们小时候……”
“……”
“很多很多时候,好想找你说说心里话,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后来,我也哭了,我哭的比他还要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