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电影的独特价值:反思科学
随着我对科幻电影的日益亲近,我才逐渐发现了科幻电影真正独特的价值所在。
这个价值,一言以蔽之就是:影片的故事情节能够构成虚拟的语境,由此呈现或引发不同寻常的新思考。
如果这样说太抽象了,那也许我们可以举一个具体事例来帮助理解。
有一次我到北京师范大学做关于科幻电影的演讲,其中涉及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真有高度发达的外星文明,它们看我们地球人就像低等动物,那它们还会不会有兴趣和我们沟通或交往?当时我问同学,你们当中有谁曾经产生过想和一只蚂蚁沟通或交往的欲望?有一个同学站起来搞笑说:“以前没有,但经您这么一说,现在有了。”
我举这个小例子是想说明,有许多问题,在我们日常生活的语境中,是不会被思考的,或者是无法展开思考的,如果硬要去思考,就会显得很荒谬,显得有些不正常,至少也是杞人忧天式的。
当然,有些学者也会思考高度抽象的问题,比如史蒂芬·霍金和他的几个朋友,他们思考时空旅行是否可能?思考人如果能够回到过去,那么能不能够改变历史?等等。但是,这些学者的思考,如果要想让广大公众接触或理解,最好的途径之一,就是让某部优秀的科幻电影将它们表现出来。
而要表现对这些抽象问题的思考,需要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这个故事的情节构成一个语境,使得那些思考在这个虚拟的语境中得以展开,得以进行下去。
在这个虚拟的语境中,我们演绎、展开那些平日无法进行的思考,就不显得荒谬,不显得不正常,似乎也就不再是杞人忧天式的了。
也许有人会问,其他类型——比如言情、战争、匪警、动作、剧情、史诗等等——的电影,难道就没有这个功能吗?
我的回答是:它们绝大部分没有这个功能。
道理很简单:一旦它们的故事涉及对科学的思考,它们就变成科幻电影了。
而通常只有科幻电影,能够在它构造的语境中,对科学提出新的问题,展现新的思想。
然而这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科幻电影在另一方面的贡献同样是独特的,是其他各种电影类型通常无法提供的。
在西方的幻想作品(电影、小说等)中,可以注意到的一个奇怪现象,就是他们所幻想的未来世界,几乎都是暗淡而悲惨的。
早期的部分作品,比如儒勒·凡尔纳的一些科幻小说中,对于未来似乎还抱有信心,但这种信心很快就被另一种挥之不去的忧虑所取代。大体上从19世纪末开始,以英国人威尔斯(H. G. Wells)的一系列科幻小说为标志,人类的未来不再是美好的了。而在近几十年大量幻想未来世界的西方电影里,未来世界几乎没有光明,总是蛮荒、黑暗、荒诞、虚幻,或爆发了核灾难、大瘟疫之类的世界。在这些电影和小说中,未来世界大致有三种主题:一、资源耗竭;二、惊天浩劫:三、高度专制。
这些年来,我观看了上千部西方幻想电影,还有不少科幻小说,竟没有一部是有着光明未来的。结尾处,当然会伸张正义,惩罚邪恶,但编剧和导演从来不向观众许诺一个光明的未来。这么多的编剧和导演,来自不同的国家,在不同的文化中成长,却在这个问题上如此高度一致,这对于崇尚多元化的西方文化来说,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奇怪现象。
对技术滥用的深切担忧,对未来世界的悲观预测,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至少可以理解为对科学技术的一种人文关怀吧?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幻想电影和小说无疑是科学文化传播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好的科幻电影是一个窗口,一个了解思想的窗口,尽管真要传达深刻精微的思想,它往往是力不从心的。对于其他类型的电影,我也持同样观点——将它们视为了解文化的一个窗口。所以对于影片故事背后的思想文化资源,特别关注。对此虽不必自诩为“鉴赏已在牝牡骊黄之外”,但与纯粹将观影作为娱乐消遣相比,至少更能自我安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