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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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没记错的话,以前有个草根历史学家曾经说过:“真正重大的事件在发生时总是悄然无声的。”自然,这话也适用于我。

在我打开那只棕色玻璃瓶瓶口的蜡封时,除了掉出一小团细碎的灰褐色粉末,让我猛地打了几个喷嚏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从瓶子里掉出来。

“呃,看来里面没什么秘密。”我朝着镜头挤眉弄眼一番,然后说道。

我想,大概确实有不少待在屏幕前的无聊人士被我的蠢样给逗笑了吧。

我并没有把那天的“探险”太当一回事儿。在太阳下山之后,我便在这座古老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暂时住了下来,为第二天的赶路做准备。

在节目组为我准备的自动化个人安保系统的保护下,我睡得很不错,与我的主要器官相连的几个植入器所传来的读数也完全正常。唯一让我感到不适的只有一点:在那个夜晚快要结束时,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被僧帽水母捕获的沙丁鱼幼崽,正在无数遍布刺胞的触手包裹之下无助地挣扎着,同时渐渐窒息……

第二天一切如常,但到了夜里,那个梦里的僧帽水母变成了巨大的章鱼——就是那种吸盘里长着利齿,散发着尿素般怪味的大家伙。我的窒息感更强烈,也更真实了。事实上,当我醒来时,我甚至真的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几分钟的气。

到了第三天早上,当睁开双眼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后颈窝那儿似乎有点儿疼。当然,由于没有别的不适症状,我当时也没把这点儿小毛病当回事,而是继续朝着大西洋的方向走去。

但是,到了那天晚上,后颈窝附近的轻微疼痛开始蔓延到了颈椎,与此同时,我的双手和双脚也开始有些间歇性的发麻——作为好歹学过点儿医学基础知识的人,这些异常状况总算是引起了我的不安。也正是在这个晚上,我第一次打开了那卷老旧发黄、破损不堪的笔记,试图从那些上百年前留下的字句中找出某些能帮我弄清现状的线索来。

由于年深日久,虽然保存状况不算太差,但笔记的许多部分仍然出现了缺页、破碎或者污损的现象,剩下的那些又大多是以我不太了解的法语写成的。万幸的是,通过那些零星的英文段落,我还是大致读出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按照这位没有留下姓名的神父兼医院院长的说法,他是在1905年前往法属西非任职的,而留下最后记录的时间,在1907到1908年之间,就在这一年的圣诞节即将到来之时,医院附近的一些当地人村落出现了一些行为异常的人。按照他的说法,这些人似乎是被“魔鬼附身”了……由于记录的缺失,我没有读到多少有意义的信息,但一小段熬过漫长时光存留至今的语句仍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异常现象从最接近森林的地方出现,然后……在最开始时,症状有些像是轻微的疟疾或者感冒,甚至几乎没有症状。不过,有人报告说他们感到头疼、皮肤疼痛,以及最关键的——在后颈处的持续性不适,就像有异物卡在了脊椎之间。”那位没有留下姓名的神父写道,“综合其他一些描述,我怀疑这是微生物感染的症状。医院唯一的显微镜也从患者疼痛处流出的体液中发现了一种过去未曾见过的……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症状发展到……患者的行为变得有些微妙。虽然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异常,但只要时间一久,那些他们最为亲密的人最终肯定会察觉到……他们的灵魂仿佛变成了囚犯,而魔鬼则成了狱卒……”

记录最后的部分非常模糊而混乱,而最后一小段话则出于另一人之手——那似乎是一个从达荷美赶来的殖民地警察部队指挥官。按照这名指挥官的说法,认为患者被“邪灵附体”的当地人发起了一次小小的暴乱,烧死了所有看上去不太正常的人,医院里的人也不幸包括在内。之后警察部队的镇压,几乎导致了所有知情者的死亡,而他则决定把在神父办公室里找到的那些“令人不安,无法确定用途的东西”封存起来。

“搞啥啊?”在读完这堆玩意儿之后,我毫不意外地感到了一阵从脊背上窜起的恶寒。就算我并不是真正的医生,对传染病学的了解也只限于大一和大二学的那些基础课里的内容,但如果记录哪怕有一半是实话,那也意味着无数种可怕的潜在可能性!而从我后颈传来的轻微疼痛时刻都在提醒着我,那一天发生的事,并不是一场梦,而且多半也不是节目组特意安排的整蛊桥段。

我必须尽快寻求帮助。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要看医生,这可是所有现代人的常识。

虽然现在的我是孤身一人,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几十千米之遥,但这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这是一场真人秀节目,只要我需要,五花八门的通信设备随时可以把我的需求传递出去,而且我也不认为节目组会有什么理由阻止我因为身体不适而要求进行一次全面体检。现在我所需要做的,只是打开随身携带的海事卫星通信系统,摁下一个按钮……

但我突然发现,自己甚至连如此简单的事也无法做到。

当然,从理论上讲,在这一刻,我的身体机能并没有受损。我的双手双脚都还好好地长在身上,肌肉没有萎缩,骨头没有折断,神经也没有出毛病。

但我就是无法拿起通信设备,按下按钮,将我想说的话传达给任何可能向我提供帮助的人。

我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可结果都是一样——如果我想用我的双手做其他事情,那么都不会遇到任何困难;但只要我试图寻求医疗帮助,我的手就会变得不听使唤,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丝毫。

更可恶的是,出问题的还不只是我的手!

在两个小时后,当节目组与我进行定时联系时,我本想立即向他们开口求援。但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将相关的语句说出口来。我希望能告诉他们我目前的状况,希望说出我心中的惶恐、不安与种种推测,但这些话语只能在我的脑海中打转,怎么都无法变成有条理的语句,就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死死地捏住了我的舌头。从事后的录音来看,在这次对话中,我所说的话只是一连串对对方问题的消极回应,包括几句不经大脑的客套话,以及“啊”“喔”“是的”或者“没问题”。

去他的没问题!

就在那一刻,我总算彻底弄明白了那份笔记里的意思:没错,我已经正式沦为了“狱卒”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