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林珩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响,他立刻明白是镇上的居民围攻上来了。已经见识到了妖化的宇卓,这些人比之前的人数更多,也更加视死如归。
“珩哥,没时间犹豫了,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宇卓跳到林珩身边,一把抓住了林珩的手,以及林珩一直握在手中的镜子,“趁还来得及,和妈妈说一句告别吧。”
众人的杀喊声越过院门,转瞬即至,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宇卓同时抬起林珩的手。随即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镜子应声落地。
碎裂的并不止是镜子,伴随着镜子的破裂声,林珩身下的地面也开始震颤起来。这种震颤拥有节律,犹如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地底深处跳动起来,就仿佛后生其实是拥有生命的,而现在它的脉搏复苏了。
他们所在的矮房也在地震中颤抖,开始有灰尘和碎片从屋顶掉落,先是细小的粉尘,随即是大片的墙片和木屑。碎屑落在林珩的脸上,也落在林稚玉的身上。林珩抬手正想为她拂去脸上的尘埃,却看见宇卓迅速俯下身,犹如一柄撑开的保护伞,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一切可能伤害到她的东西。
宇卓的这个举动让林珩有些吃惊,随即林珩看到身边的一切景物都在悄然改变,原本棱角分明的门窗、桌椅、柜子,都犹如掺水过多的陶泥,渐渐钝化了所有的棱角。之后,所有的事物开始融合成大片大片的色块,自然也包括那些试图夺门而入的人群,人影变得稀松模糊,嘈杂的世界在视野中淡退,嘈杂的杀喊声也在耳边淡退。随即,那些模糊的色块犹如加多了稀释剂的油画颜料,从背景上一片片剥落下来,后生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珩哥,第一面镜已经坍塌,我们正在通往第二面镜。”宇卓解释说。
“那会是什么地方?”林珩问。
“我也不清楚。”宇卓抬起头,小鬼头的模样也在发生变化,脸颊上青色的血管正在慢慢淡去,白睛处骇人的黑色也在消退,“珩哥,你最想去什么地方?向后生许一个愿,也许能实现。”
“可以吗?”
“试试看才知道。”
林珩想去的地方其实很多,唯有一个地方最令他念念不忘。其实生前他曾经许下过一个承诺,答应过要带一个人去圣彼得堡,先去参观冬宫博物馆,然后去马林斯基剧院看一场芭蕾演出。林珩一直是一个言出必践的人,这好像也是他唯一来不及兑现的承诺。
其实林珩很想说:宇卓,我们一起去圣彼得堡吧!
林珩看向宇卓,宇卓的手指已经渐渐恢复人类的样子,指甲开始变短,皮肤也变得细腻光洁。可是他的瞳仁深处,却依旧残留着诡异的血红色。恐怖的妖化并没有完全褪去,这种血红色虽然不再恐怖,却让林珩感到莫名的心疼。掌心中林稚玉的指尖失去了全部温度,她眼眸中的神采也已经消失殆尽。林珩依旧握紧着林稚玉的手,却又将眼底的温柔交给宇卓,仿佛他们两个是这个世间最值得自己守护的人。
林珩拾起那本掉落在地上的《安徒生童话》,脱口而出,“我们三个去迪士尼乐园吧。”
斑驳的色块继续脱落,画布的背景显露出来,那是大片大片冷调的白色。不久之后,白色之中又现出棕色和蓝色。起初这些杂色凌乱无序,身边的一切都犹如一张印象派作品的底稿,没有实物,唯有光和影交错在一起。但是渐渐的,更多的细节跃然纸上,一个崭新的世界在林珩面前重组成功。
寒冷的风最先一步抵达,此时林珩和宇卓身上都是单衣,两个人都在突如其来的风中寒战了一下。然后,如同被寒风吹清了头脑,林珩终于可以看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
是一片大雪覆盖的森林,落雪并没有停止,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飘落,世界犹如被蘸着白颜料的板刷刷过,目之所及一片清冷和苍茫。唯二的点缀只有深棕色和淡蓝色,分别属于一望无尽的树木枝干,和头顶上万里无云的天空。
林稚玉依旧躺在林珩面前的地上,林珩忽然意识到地上很冷,想要将林稚玉抱起。可是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林稚玉肩膀的那一瞬,林稚玉的身体犹如承受不住外力的刺激,变得支离破碎。随即每一个碎片幻化为一只乌鸦,无数只乌鸦挣脱林珩的怀抱,一齐冲向天空,在林珩的目送中一直飞向遥远的天边,最终连一根羽毛都不曾落下。
林稚玉随着第一面镜彻底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留给林珩的一本童话书和留给宇卓的一包芝士球。
“她又抛下我独自离开了……”林珩凝望着乌鸦消失的地方,双膝跪在冰冷的雪地中,许久许久怅然若失。
“珩哥,或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宇卓终于完全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也恢复了少年的嗓音,纯净而坚定,带有说服力。“她之所以会幻化为姑获鸟的模样,就说明孩子才是她心中最执着的东西。而她最终化为乌鸦飞走,乌鸦其实并不是不祥之鸟,恰恰相反,很多文化中乌鸦都是母爱的化身。”
“可是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也放弃了我。”
“不,自杀的只是蝴蝶夫人,未必是林稚玉。就像你曾将她和玛莲娜混淆一样,你只是把她们的形象弄混了。”宇卓很坚决地说,“她是那么爱你,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她真的不是自杀?”
“我认为不是。”
林珩的瞳仁蓦地收缩了一下,“那是谁杀的她?”
可惜宇卓也给不出答案,唯有无声地摇了摇头。
林珩遥望着乌鸦消失的天际,心中如一团乱麻。究竟是谁夺走了林稚玉的性命?又为什么要夺去她的生命?未解之谜其实并不止这两个……小镇众人和林稚玉都提到的韩先生究竟是谁?林稚玉一直在等待的自己的父亲又是谁?第一面镜已然破裂,林稚玉却来不及告诉他谜底,也不会再有人给出他答案……
雪还在下,心境也如同这雪景一般,一片苍凉的空茫。
忽然有更硬更冷的风迎面扑来,林珩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他看见宇卓也被冷风吹得眯起眼睛。林珩忍不住低下头去揉眼睛,寒冷便如同找到了他的破绽,迅速将他包围起来。
好冷呀!身体冷,心里更如冰窟一般。林珩的眼睛很快就不痛了,但是他难过得缩起肩膀,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臂。腹中的饥饿感也在这个时候伺机而动,林珩这才意识到,两面镜中的时间并不统一,此刻漫漫暗夜已经过去,而他和宇卓的上一顿饭还是昨天中午。
饥寒交迫的感觉是如此难捱,以至于林珩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错觉,因为他看见林子尽头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正向着他们这边赶过来,林珩又一次揉了揉眼睛,才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那是一辆双人雪橇,而拉雪橇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鸡。
宇卓也注意到了,不禁感叹,“哇,鸡动雪橇!”
鸡动雪橇的速度很快,不久之后便停靠在二人面前,而比鸡拉雪橇更匪夷所思的是,驾驶雪橇的竟然是一只穿着西装制服的土拨鼠,但是它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一双小短腿硬是要翘成二郎腿的样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杆。然后土拨鼠大爷开口说话了,还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你们俩,是白雪皇后的客人吗?”
白雪皇后?林珩和宇卓面面相觑。
“竟然还有人不知道白雪皇后?”土拨鼠嘬了一口烟杆,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明天是白雪皇后的加冕典礼,邀请了数不清的客人。你们要是想参加就上来坐好,不想我就先去接别人了。”
“那个,皇后提供住的地方吗?”林珩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遮风避雪的屋檐。
“当然,白雪皇后的城堡是全世界最豪华的。”
宇卓赶紧问,“那管饭吗?”
“开玩笑。”土拨鼠摇晃着它的二郎腿,“你们能想到的美食应有尽有,能参加白雪皇后的宴会,将是客人们日后吹牛皮最好的材料。”
就喜欢这种管吃管住地方。
“我们是客人。”林珩和宇卓急忙异口同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