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爬上半山腰的时候,夕阳已经渐渐西沉。林珩一直觉得黄昏时分的彤云是有重量的,天空载不动这份重量,所以暮色便沿着天边滑落下来。
借助半山的高度,这还是林珩第一次仔细观察暮色下的小丘镇。他忽然发现原来小镇的暮景并不美好,白墙青瓦被镀上晚霞后并不是明艳的金色,而是那种老照片般的昏黄色。有人曾说,老照片是时光发酵之后的味道,但此刻林珩只觉得死气沉沉,鼻腔中仿佛是岁月发霉之后的味道。
那些繁盛的花树也不再生机盎然,时而有晚风掠过,吹落一地残英,预示着花期已经接近尾声,明天那些落英会被行人践踏在脚下,零落成泥泞。
原来换过一个角度之后,再美的景致也会暴露出颓废破败的一面,又或许残败早已悄然而至,只不过林珩后知后觉而已。
半山腰处,朱熹祠堂的院门大敞而开。
“不会有陷阱吧?”林珩踏进祠堂,心中却很警惕。
“自信一点,作为整个镇上最帅的小哥,她顶多是邀请你做客。”宇卓无论何时都没有正经。
林珩“啧”了一声,狐疑地问,“你是真的觉得我帅吗?”
“你可以质疑我的审美,但你不能怀疑我的诚恳。”
“好吧,感谢你的审美……”话虽如此,在审美这个问题上,林珩觉得有必要帮宇卓端正一下。
祠堂里面一个游客都没有,阿暖也不在。
上一次来的时候太草率,很多细节都不曾留意。两个人在祠堂中仔仔细细逛了一圈之后发现,原来主院在角落处还开有一扇隐蔽的小门,通向一处简陋的偏院。和主院相比,偏院的规模很小,院中只有一间占地不大的矮房,略显拥挤的庭中种植有几盆花草,向阳的地方放置了一把旧藤椅。
矮房门口挂着一块小黑板,看上去是工作考勤记录,上面只有阿暖一个人的名字,这里应该就是阿暖的办公室。
“我们直接进去合适吗?”站在门口,林珩有些犹豫。
宇卓走上前,轻轻碰了一下门,门滑开一道缝隙,看来并没有上锁。“门儿兄弟,我们可以进去吗?”宇卓竟然在询问大门。
门当然不可能给出回答。
“来吧,门先生默认了。”于是宇卓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书桌,一把木椅,靠墙有一排收纳柜和一个更衣柜。
两个人率先打开更衣柜检查,里面只有几套寻常的换洗衣物、一个木制的医药箱还有一套装在塑料篮子中的洗漱用品。洗发液的瓶子没有盖好,散发出淡淡兰草的幽香,林珩轻轻抽动鼻翼,不知何故他觉得这种味道特别温柔细腻。
趁着宇卓没有注意到自己,林珩悄悄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些衣服。就是极为普通的棉布的质感,布料上还残留着若有似无洗衣皂的味道,这些衣服并不精美,甚至可以说廉价,但是林珩的指尖却有一种微微触电的感觉。
衣柜里并没有发现和服,关上柜门之前,林珩偷偷帮她把洗发水的瓶盖扣好。就仿佛他吝啬这种味道,不愿意让别人也得到……
收纳柜上面几排是玻璃柜门,里面的内容一目了然,都是一些排列整齐的资料夹,应该就是祠堂的工作志。下层是木制柜门,其中一扇对开的柜门上了锁。
宇卓走过去,“这里有一个密码锁,四位数字。”宇卓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第二个数字在6这里有一点磨损,另外三位暂时看不出来,难道要全部可能试一遍?”
“只能确定一位的话,另外三个数字还有一千种可能,可不是个小工程。”林珩发现桌上有一本日历,于是说,“我翻翻日历,也许能找到她的生日。”可是林珩翻遍十二个月,发现日历像崭新的一样,上面什么标注都没有。
“我原先以为女孩子的日历,每个月都要标注上几天呢……”宇卓小声嘀咕。他低眉看着那个锁,思量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对了,珩哥生日是哪一天?”
“生日?六月二十一号。”林珩不解地问,“怎么了吗?”
“我最喜欢双子座了。”
“其实我有点极端。”林珩说,“双子座的优点我一条都不占,但是缺点全中,敏感、神经质、消沉还缺乏安全感。”
“这说明你的生命中还有另外一半,上天是公平的,在你还不曾发现的地方,一定会把那些亏欠的补给你。”宇卓拨弄着那个密码锁,猜测说,“其实像后生这种不靠谱的地方,遇到密码都可以试一试主人的生日。”
“好提议,至少排除一个错误选项……”
然而出乎林珩所料,过了一会儿,便听宇卓说,“我打开了!”
“啊?”林珩难以置信,“你真的试了我的生日?”
“不,我试了我的生日。”
“你的生日能打开她的柜子?”林珩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宇卓才说过后生不靠谱,后生立刻证明宇卓说得对。
“对哦。”宇卓偏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能随便一个数字都能打开。”
“随便一个数字都能打开还要密码干嘛?”
“珩哥说得有道理!”宇卓比了一个大拇指,“要不我再帮你问问锁先生?”
林珩不禁叹气,“锁先生说它并不想搭理你……”
提起生日,林珩忽然有一点好奇,他不确定这个问题是否失礼,所以小心地询问,“那个,鬼也有生日吗?”
宇卓并不忌讳,点了点头,“准确说是忌日。”
“对不起。”
“哈哈。”宇卓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都过去很久了。”
“宇卓,我可以问吗?”林珩低声问,“你是怎么去世的?”
“窒息。”宇卓毫不隐瞒。
“那个,很痛苦吧?”
“也不能说是痛苦。”宇卓苦笑了一下,“更准确说是一种剥夺感,像是一件期待了很久的事,最终却落空了……”
柜门掩得很紧,两个人费了一些力气才终于拉扯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林珩感到既出乎意料,却也在意料之内。
柜子里是各式各样的零食和玩具,有女孩子喜欢的毛绒小熊、十字绣、芭比娃娃,有为男孩子准备的电动汽车、士兵小人、可以发射皮筋的小手枪等等。房间内虽然没有找到那套振袖和服,但是柜子里却有传统的日式玩具羽子板和剑玉。
在众多玩具之中,还有一本白色封皮的厚书,让林珩颇为眼熟。捧在手里一看,是一本精装版的《安徒生童话》。
“就是这本书。”林珩可以很确定地说,“我们在白启政门口见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拿的就是这本。”
“太好了!”宇卓开心地说,“这样一来姑获鸟的真身就锁定了。”
“可问题是她人去哪了?”林珩却依旧感到忧虑,“还有,小桃子和豆豆在哪里?”
“她显然不住在这里。”宇卓猜测说,“说不定藏在她家里。”
林珩的神色有些凝重,“我更担心的是和服不见了,她会不会又变成姑获鸟了?”一想到姑获鸟,林珩心中总有一种无名的担忧。
像是被一种力量驱使,林珩走到阿暖的工作台前。桌子上有几本书,其中就包括一本服装设计的画册,林珩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暖的时候,她专注的就是这本画册。
林珩的指尖翻过书页,突然他的目光被牢牢吸引。是一套古风风格的儿童服装,极具参考意义,让他立刻联想到在裁缝处见到的手绘图纸,虽然版型和配色都做了修改,但是林珩可以断定,之前那套设计图就出自阿暖之手。
“走!”林珩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还有新的目标,我们必须阻止她!”此刻林珩也不明白自己的内心,究竟是为了那些无辜的孩子而阻止姑获鸟,还是单纯不希望阿暖堕落成妖。
匆匆赶回山下镇上,还没转过民宿所在的街角,林珩就听见嘈杂的人语声,兔老板的声音随即传出来,“你们不要聚在这里了,我说过他们都是好孩子,承诺的事情肯定会负责到底的。”想也知道,白启政来找兔老板要人了。
林珩不想兔老板为难,急忙高喊一声,“我们回来了。”他原本还想避人耳目,能躲白启政一时是一时,现在看来没那个可能了。
人群为首的果然是镇长白启政,还带了四、五个壮汉手下。见到林珩就开门见山,质问他,“两天的时间到了,结果呢?”
林珩只好如实交代,“孩子还没有找到,但是我们确定姑获鸟的真身了。”
“当真,是谁?”
“是朱熹祠堂的阿暖。”
“林阿暖,果然是她!”白启政身后,一个一脸麻子的男人忽然发话,“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货!”
这话在林珩听来格外刺耳,他质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都不知道她干出的好事!”麻子男人的脸上,露出毫不避讳的讪笑,“没结婚就怀上小兔崽子,结果那个小杂种的爹根本不要她。她倒是好意思回来镇上,结果连她爹娘都不想见她。要说还是咱们镇长好心,给她找了份朱熹祠堂的工作,正好让她反省反省。”
“好了,不必多说了。”白启政打断了那个人。
但是麻子男人不依不饶,追在白启政身后说,“镇长,我早就说过林阿暖值得怀疑,你还不相信我!”
白启政被说得不耐烦,呵斥道,“当初还不是你想追人家吃了闭门羹,现在跟我这里冒充什么事后诸葛!”
身边开始有人笑话麻子男,麻子男又羞又臊,不敢再说话了。
林珩原本还想告诉他们,姑获鸟还有下一步行动,但是看到麻子男那张丑陋的脸,林珩忽然就不想说了。林珩不提,宇卓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你们找地下室没有?”白启政忽然问林珩。
“什么地下室?”
“祠堂还有一间地下室,入口就在供桌下面。不过挺隐蔽的,你们外人找不到也情有可原。”白启政说。
林珩无声地摇了摇头。
“你们给出的承诺是两天之内交出小桃子和豆豆,既然你们认定林阿暖就是姑获鸟,我们现在就去搜祠堂地下室。找到孩子,所有事情一笔勾销,找不到孩子,我言出必行将你们赶出小丘。”言罢,白启政吩咐左右的人,“到镇上喊更多的人,来祠堂门口碰面。其他人带上他们,现在去祠堂。”
那些人立刻围拢上来,不给林珩和宇卓丝毫逃跑的机会。
“喂?又要爬一遍山呀,你知道我们还没吃晚饭吗?”宇卓身上穿着林珩卖给他的白色帽衫,郁闷地将脑袋缩到帽子里,虽然乖乖地跟在林珩身后,却忍不住小声地嘟囔,“你们这里能叫外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