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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若青和傅桐离开后,范柳原仿佛觉得自己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不管流苏如何叫他去睡觉,他应了声儿,但却总是没有上床。慢慢地,流苏转过身去,面对墙壁,收拾杯盏,不再管范柳原。
范柳原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令我如此心动的女子?我和流苏,不是真心对真心吗?我们的结合难道真的是香港的陷落造就的吗?流苏,那么明媚动人的女子,和她永结连理,我该是幸福的。人的一生,何求?
那一夜,流苏一夜未眠,不知为何,她居然抹泪了。这是她和范柳原在一起之后第一次这么想哭,她总是觉得悲伤的情绪围绕着自己,婚姻或许会变成她和柳原的围城。
于白流苏而言,香港那场战火都没能削减她的美丽,她却自卑了,她不知留着美丽的面容何用?未来,不知还有些什么在等着她,屋子里暖暖的,她却觉得凉意深深。
她想:这是我应该得到的吗?我一直把范柳原当作人生的救命稻草,我再也不是二八年华的女子,没了柳原的爱情、没了柳原,我还能去哪里?除了忍受,我别无选择,我没法想象柳原不在的日子,也没法想象自己孤身一人的日子。
半夜,柳原上床睡觉,冰凉的脚突然挨到流苏冰凉的脚。她想要动弹,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她不想让柳原知道自己一直没有睡着。她现在才明白,所有的爱情都是敌不过时间的,如果当初范柳原的生命里出现了更好的人,范柳原一定不会选择白流苏。这一切,虽然是白流苏的猜测,但白流苏的感觉是那么地敏锐,那么地真切。
徐若青送傅桐回去,回去的路上,夜深了,傅桐也有些乏了。没有同徐若青说什么话,而徐若青却异常的清醒,他问了傅桐一个问题:“两天后就到英国了,到时候跟我们一起住吧,你一个女孩子多不方便呀。好吗?”
“好啊,我和若青哥哥相见恨晚,我恨不得呀天天和你们在一起。”傅桐的话,就像是喝醉了的人说的话一样,给人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而傅桐的话却让徐若青心惊。
徐若青不知道自己对傅桐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只是有一种无限亲近的感觉,可能是一种兄妹之情吧。但是,傅桐说的话,总是让他意外,有的时候还会给他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即使他们今晚是一别三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见。
“好吧,若青哥哥就让你一直跟着我,好不好?”
“好呀,好呀!”傅桐不禁拍起手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让徐若青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他们就达成了要一起在英国吃喝玩乐的协议,以及入学以后徐若青要去看傅桐的协议。涉世未深的傅桐给人一种灵动的感觉,让徐若青觉得自己又回到十七八岁那个壮志豪情的自己,傅桐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
也就是这一次的相遇,让他们开始熟络起来,也让傅桐和范柳原开始有了交际。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白流苏,范柳原,徐若青,傅桐。他们仿佛都感觉自己正在握住命运的弦,红尘中的欲望也慢慢在他们的内心悄悄滋生,也许会把他们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真正染上时光的绚烂色彩。也许,他们的一生,此后会烟尘滚滚,要艰难面对。
第二天清晨,徐若青靠在长椅上细品《易经》,正到“飞龙在天,见龙在田,潜龙勿用,亢龙有悔……”,清脆的“欧欧……”声,高亢嘹亮。徐若青仿若从梦中醒来,他摆弄一下眼镜,抬起头向窗外望去。
这时候,阳光正好打在他的肩上和脸上,他的脸上还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他的眼中,海鸥一排排在深蓝色的大海上翱翔,不时还会有许多海鸥歇息到船沿上来。看到歇息到船沿上的海鸥,他兴奋极了,迅速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拉开门。
郎朗碧空,深蓝的海洋,美丽的海鸥,一切平和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他急匆匆站到船沿边上,海鸥噗噗噗地飞走,待他一动不动,海鸥又飞回来,噗噗噗地停在他的身旁。
仿佛,海鸥把徐若青当成了雕塑,当成了朋友,可以任意亲近。于是,海鸥在徐若青的周围盘旋,对着他煽动翅膀,在他的肩上停歇。而徐若青,正在享受着这种来大自然的恩赐,此刻他贪婪地自由呼吸着。
而船并没有往前行驶,是船长下令停船的,为了让船上的每一个人在清晨能够看见这美丽的景象。似乎,船长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放松一下,船开得极慢极慢。
不一会儿,廊上多了许多的人,许多人发出尖叫声,把海鸥吓飞了。有相机的人,拿相机记录下这动人的景象,咔嚓咔嚓……海鸥的倩影就留了下来。
徐若青远远望去,一眼便在人群中望见了傅桐,她是那样的显眼。傅桐,戴着白帽子,身穿白衬衫、浅灰色马甲,白色筒靴。
看上去,傅桐极为干练,和昨晚那种楚楚动人的样子极不相像,反而更加美丽起来。她正拿着相机拍下远处的海鸥,动作十分娴熟,各种动作的转换都如专业摄影师一般。拍完之后,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和笔,不知在记录些什么,态度极其认真。
徐若青拨开人群,极为艰难地向着傅桐的方向走去。待她走到傅桐所在的位置时,傅桐已不知去向,徐若青有些气馁。
“嗨,若青哥哥。”身后有人拍着徐若青的肩膀,再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徐若青就知道一定是傅桐。
他转过身,看着傅桐灿烂的笑容,徐若青也会心地笑了。这一刻,徐若青像是找回了失去的什么东西一样,失而复得的感觉是极为美妙的。
此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在冲击着徐若青,他不知这种幸福的感觉是从哪里升起的。总之,他觉得浑身都有了力量,像一个战斗英雄一样,不管前方有多少种苦难,他都无所畏惧。
在徐若青的心里,一种强烈的英雄主义意识升起,他觉得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有了希望,而他是载着这种希望而生的。似乎,现在纵然战火纷飞,中国的未来也是可期的!
“若青哥哥!若青哥哥!”
傅桐摇了摇徐若青的手臂,徐若青才恍然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哦,怎么了?”
“没事,若青哥哥,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啊?”
“没没……没什么”说罢,他自然而然地拉起傅桐的手,傅桐开始觉得十分意外,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手心突然冒出了许多汗。但是,她并没有甩开徐若青的手,而是任由徐若青拉着自己在人群中穿梭,她痴痴地跟着奔跑。
十七岁的傅桐,人生中第一次被一个除了父亲之外男人拉着手,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是,她有一种意念,不想让这种感觉消逝,她愿意一直拥着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傅桐并没有及早反应过来,只是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徐若青,她想:他的手和父亲的手,完全是两种感觉,不知道哪里不同。父亲的手,温暖,粗糙,给自己安全和依靠。而若青的手,细腻,温柔,能勾起自己许多的幻想。
来到了船头,人群被突如其来的汽笛声赶回了船内,所有人不如出来时那样行色匆匆和兴奋。仔细一看,不管是黑头发的人,还是黄头发的人,都有种气急败坏的表情。
不得不说,船长真是个艺术家,让人欣赏了海鸥,又远离了海鸥,让所有人离开走廊的时候,都会对海鸥存在着一种美好的眷恋。似乎在让所有人明白,美好的东西是容逝的,要懂得珍惜。
所有人都回到舱内,只剩下傅桐和徐若青,徐若青依然没有放开傅桐的手。他的另外一只手指着远处,高声说:“傅桐,看,朝霞映在海面上多美。”
而傅桐没有答话,眼睛却一直盯着两只牵在一起的奇怪的手,像是被卡住喉咙不能言语似的。徐若青回过头:“傅桐,看……”突然一切,都止住了。他看到的是傅桐的表情,眼睛再往下移,自己的手居然紧紧握着傅桐的手,他赶紧松开,连连表示歉意。
松开手的那一刹那,他用眼睛偷看了傅桐的手,手背红红的。徐若青觉得十分难为情起来,他想要解释,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再想想傅桐红红的手背,他顿时羞愧起来。
这一切,他并没有让傅桐察觉到,他的眼睛是看着远处的大海的,脸也是朝向远处的大海的。只是,他不知道,傅桐是朝向哪个方向的。他想象了一下,告诉自己:她一定和我一样是看着大海的,我没有必要如此惊慌,况且我也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过了好一会儿,他气定神闲地转过头,傅桐的笑,映在他的眼睛里,他也笑了起来。傅桐一句话也没有讲,仿佛刚才的事,根本就没发生一样。只是他们两个人早已心知肚明而已,徐若青似乎开始喜欢上了这个爱笑的女孩,但是他并没急切地表达自己的喜欢。因为,他深深知道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
喜欢只是欣赏,而爱是一种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的感情,谁也离不开谁的依恋。
傅桐,她不确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她也没有急着想要表达出来。从此以后,他们两人之间便多了一份默契,也许就是所有人一直追求的心心相印,但它绝非是爱情,而是懂得。所以,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去道破这种奇妙的感觉。
“若青哥哥,远处的朝霞真美,它披上的大红袍真迷人。”徐若青看着傅桐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指向远处,脸上还是带着那一抹淡淡的微笑,这一切都让徐若青好奇起来。
迎着微微的海风,傅桐微卷的秀发飘起来遮住她的右脸酒窝,美极了,单这一眼就让徐若青此生难忘。徐若青迅速反应过来,赞叹着:“真美!”,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附和着傅桐。
“是啊,真美,尤其是这样的早晨”傅桐若有所思地说着这句话。“你说什么呢?”徐若青的语气十分亲昵,带着几分疑问,他以为自己的耳朵是听错了。
这时,傅桐的脸微微泛起红晕,连忙解释:“我说朝霞真美,你看,你看,天色好像暗了下来,天边的云红彤彤的。”
“真美,朝霞它又叫火烧云,是橙色和红色的光穿透空气层而形成的……”徐若青镇定自若而且耐心细心地为傅桐解释着这一自然现象。傅桐的右手靠在船沿上,撑着头,侧脸朝向徐若青,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位俊美而多才的男人,她开始有些着迷起来。
“若青哥哥,认识你真好,我要向你致敬,成为你这样的人。”傅桐说起话来一丝不苟,语气极为平静,十分认真。徐若青真真觉得,她就是傅斯年的化身,散发着文学气息,那认真的态度,像极了一个做学问的人。
“丫头,成为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徐若青停顿了一下,他自己很意外怎么会称呼傅桐为“丫头”,他想:我们之间已经熟络到这个地步了吗?是这样吗?接着又说:“我羡慕你,这样年轻,青春,活力,美丽。”
第一次有一个男人这么认真地赞美自己,傅桐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竟然有些娇羞妩媚,给人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徐若青不知为何,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美丽震慑住,心中的滋味无以言表。
“若青哥哥,你说话的样子真帅,怪不得爸爸会那么喜欢你。”傅桐抬起手,低头,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说完之后,看着徐若青,傅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傅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笑得这么肆无忌惮。
徐若青挺直了腰杆,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宁静的早晨,配上这爽朗的笑声,多了几分生气,仿佛这一个早晨就是为他们而准备的,他们只需要尽情地去享受。
分开的时候,彼此似乎都有些不舍,不愿意分开。但是,彼此都没有要求留下,徐若青只是说:“晚上见,我请你喝咖啡。”傅桐没有拒绝徐若青,她很自然地就答应了。两人都背对背走出了好几步,徐若青又转过头来对着傅桐的背影说:“丫头,你是我见过的笑得最好看的女孩。”
傅桐下意识地停了停脚步,但却没有转头,只是说了“再见”两个字,便疾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好似,她根本就不在意徐若青说的那句话一样,让身后的徐若青捉摸不透,只好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以同样的方式拉开彼此的距离。